堡城之外,数十步不能见物,只能听见沙沙的脚步声越发临近。警醒的守卒握紧了手中的刀枪,或是抓紧给弩弓上弦,瓮城处有人不断往外掷出火把,火光明灭之间,偷城的西夏步卒轮廓显露出来。
一手持盾一手搬抬云梯的西夏士兵正大步冲来,每架云梯后面又有随行十数人,粗略估计这一波投入的西夏步卒有四五百人。
“贴住垛口,注意防箭,切莫探头张望!”有老成的低级指挥反复出口提醒。
又一轮箭雨破空袭来,如雹子一样洒落在墙头。
负责值守的翟世成大步出了望楼,亲随连忙举起盾牌遮护,被他一把掀开,“箭矢见了俺都要躲着走,闪开!”
负责搬抬伤员的民夫冲上城头,将几名中箭的守军抬上了担架,有人挣扎着起身,“放开俺!俺只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还能杀贼!”
西夏步卒的身形陆续破开了夜色,堡城外黑影重重,无人说话。
“传令下去,瓮城徐庆处自主射杀,其余地方听俺号令!”翟世成掀开一处悬帘注视着外间的动向,随后瓮城那里传来了密集的弓弦震响。
夜色之中,血腥气弥漫开来,惨叫的声音格外渗人。挨了两轮弩矢后,云梯顶开悬户架上了堡墙,这些银夏平原的党项士兵目光凶戾,头上顶着大盾,口中咬着钢刀拼命往上攀爬,令人意外的是这道三丈高墙此刻化为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就在西夏士兵探头的一瞬间,堡城上呐喊声陡然响起撕裂了夜空,“杀啊......”
堡城上,这些经过高强度训练的士兵,以更加凶悍的姿态迎面出枪、挥斩,转眼间,在接战的锋线上,血浪翻涌绽开,企图先登的西夏士兵在倾力一击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纷纷在痛呼中坠下高墙。
云梯四周猥集了大量等待攀爬的士兵,他们高举大盾,把周身防备的无懈可击。堡城上抛下了大块山石,击打得盾牌砰砰作响,持盾之人抵受不住坠落的巨力仰面摔倒,石头就势滚落击打到脚面或是躯干,顿时有人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
这些都是攻城战中的寻常剧目,久经战事的西夏士卒在遭受迎头一击后并未选择仓促退却,而是按照既定的节奏继续寻求突破。一时之间,堡城上下箭矢翻飞,作战双方刀枪交击,你来我往。
接敌不久,作为新募弓手的贾成,终于在交锋中第一次杀死了敌人,为自己的家人和受难的贾家庄百姓亲手收回了一笔血债。
怀戎堡守军奔袭贾家庄的时候,他便第一个醒悟过来,毅然转身加入到杀敌的行列,只是这些突然杀到的军爷一个个悍勇异常,没有让他如愿。
来到怀戎堡后,堡中给他和乡人分配了食用之物,让他们不再如之前那样衣不蔽体食不裹腹,他心中是满怀感激的。怀戎堡的军队在他眼中也是另类一样的存在,他们军纪森严,军容整肃,战力强悍,待人和善,丝毫没有之前常见的军痞做派,让他为之向往与憧憬。在堡中宣布招募弓手的那一刻,他第一个出来应征,在试过身手后如愿成为怀戎堡后备军的一员。
在备战的几日里,有临时调派的老卒负责他们的管理,讲了一些简单的规矩,也演示了一些杀敌技巧和注意事项,上城之时领到了一袭铁甲和一把钢刀,西夏人的冷锻铁甲做工精细给人以安全感,握紧手中的钢刀全身迸发出力量,他渴望与西夏人一战,渴望杀敌,不怕死的敌人也终于上来了。
同垛口的一名刀盾手劈杀敌人时,被底下的西夏人偷射了一箭,箭矢插入了面颊满脸是血,身边两人连忙把他拉往女墙方向。觑到空子的西夏人扒着垛口便翻滚进来,两杆长枪对着他一通攒刺,均被盾牌荡开。便在此时又有西夏步卒乘乱上了城头,一手举盾一手拼命挥刀,试图护住上城的位置。
“去死......”贾成大喝中猛冲上去,对着这名西夏军汉的脑袋斜劈一刀。砰的一声,对方挥盾挡住,往后踉跄了一步。贾成口中怒喝着从左上到右下反复劈斩,对方稳不住脚步连连后退,接着顺势一刀横劈,刀锋掠过城墙划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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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而后从右向左掠过了对方的脖颈,炙热的鲜血喷洒了他满身满脸。此时又有一人直着身体探出了垛口,贾成避开那人的大盾反手斜劈,一声清脆的响声伴随着火花四溅,他感到虎口隐隐发麻,刀锋斩到头盔上,那人一声闷哼掉了下去。
连杀两人的事实让他有些愣神,解决掉之前一人的同袍将他扑到在地,有箭矢透过垛口射入了城中。
“发什么呆!不要命了!”
“伙长......”
这一处小小的破口让城下的西夏人陷入了癫狂,他们口中嘶吼着不断往上攀爬,但解决掉麻烦的城头守军没有再给他们机会。起身后的贾成捡起了地上的盾牌守在垛口右侧,等着西夏人上城时又是一刀劈出,被对方举盾挡了下来,便在此时有两杆长枪次第杀出,一杆格开了盾牌的回路,另一杆直接刺中了那人的头脸,将那人刺向半空甩了出去。
带队的伙长拍拍贾成肩膀,“贾兄弟手段不赖,杀得好!”
旁边有人附和出声,“就这样杀,把贼子们全留下!”
眼见偷袭无望伤亡惨重的西夏军队开始后撤,城头的守军再度举起了弩弓,彻底断绝了不少人回归的希望。
被赵雍派来察看战况的小吏,哆哆嗦嗦地走上城头往外张望,只见城头下尸首累积,西夏军队如兔子般被逐个射翻在地,激动地浑身都在发抖。“快!速去回报知州大人,韩堡主识破贼人偷袭诡计,杀敌上百,胜了一场!”
凌晨的这一场偷袭战短促而激烈,不过自偷袭企图被发现后,其结局便已注定。西夏人没有安排后手,似乎只是一轮单纯的偷袭,或仅仅是大战前的热身。天色亮起后,只有那些横陈的尸首在无声地述说曾有一场战事发生。
天光大亮后,野利冲集结大队出了营帐,步骑皆有,距堡城里许处列阵,军阵中旌旗招展杀气四溢,似乎没有受到这场败绩的影响。他对着城楼方向指了指,随后开始点派军队,大群步卒振甲而出,侧翼的骑兵开始蠢蠢欲动,真正的大战与考验到来了。
攻城的要害在于用雄厚的兵力压制住各处马面、垛口的守卫,让守军应接不暇顾此失彼,而后悄然集中兵力对几处薄弱处进行猛击,一举打破攻守力量的平衡,崩断守军的兵线,从而造成破城的事实。而一名高明的将领,往往会在进攻发起之初,以几轮佯攻来试探对手的成色,然后再以人海战术堆填上去。
作为野利一族的后起之秀,野利冲对这些关窍可谓门清,但他并没有选择按部就班的做法。他携大势压来,手中兵力充沛,面对的只是一道低矮城墙,完全没有必要与敌人兜圈子,大战开始之际,便选择了最刚猛的打法。
大队的弓手推进至百步左右立定,以火箭对准各个垛口残存的悬帘进行集中抛射,彻底毁去攻城的这一障碍,把城防守军置于己方弓箭的打击之中。
以水和泥浆浇透的悬帘防不住油脂浸润的火箭灼烧,在燃烧中纷纷坠落。堡城上的几架床弩对密集的人群做了几次射击,造成了局部的骚动和杀伤,无奈数量太少射速太慢,根本遏制不住西夏军队的脚步。西夏弓手在大盾的护持下不断往前进发,保持连续压制,城墙垛口处箭矢横飞无法立足,此时西夏阵中数量上千的攀城步卒抬着云梯快速接近。
城墙垛口两侧的空地上,大群士卒正背靠墙壁或蹲或坐,西夏人的弓箭手抛射得很热闹,往上看去箭矢如飞蝗,大多越过了女墙射入了两侧军营,不时也有几枝砸落城墙上,被等待反击的士卒一脚踢开。
“你们说西夏人这种打法,会不会把下面的房顶砸塌了?”有穷极无聊的士卒开口发问。
“难说!不过西夏人大气,一口气送了这么多箭枝入城,可惜俺们使弓的不多!”
“射了这许多箭能顶个鸟用,真想破城还不是要真刀真枪跟爷爷拼过!”
“贼人上来了,都闭嘴!”中间的伙长打断了几人的议论,“记住上面教授的打法,射箭时动作要快,姿势要帅,该缩头时千万别停留!”
便在此时,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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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此段城墙指挥的都头张口出声,“各伙听令,敌弓手距城四十步,弩弓交错射击!”
交错射击是军议时王璞想出的克敌手段,弩矢虽然射速比不上步弓,但可以灵活变换射击姿势,怀戎堡成军不易,面对人多势众的西夏军队,自然要把倚城作战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没有面对面硬耗的道理。
训练有素的弩手贴着城墙把手弩快速探出垛口,对着侧前方的敌人扣下扳机,随后缩回来再次上弦。四十步的距离以滑轮弩的强悍,城下的西夏弓手如割草一般被当场射翻,而以这样的射击姿势,如果正面正好有弓箭射来,即便射中,很大的几率也是射在头盔的侧面,伤亡的可能性大大减小。
西夏弓手挨了一击,负责护卫的步卒把盾牌举得更高了些,这种顾头不顾腚的做法,只能起到一些心理上的安慰,每次弩矢腾空总有不少倒霉的弓手中箭倒地,以上对下原本就有射界的优势,难不成还能用盾牌把每个弓手罩起来。
弓手伤亡迅速扩大,野利冲不为所动,弓手只是起到牵制作用,要想破城还是要靠步卒攀爬占据城墙,而西夏的步卒已经大批来到了城下,慢慢进入了城头弓箭的射击死角。
一组八人的西夏步卒快步冲向城墙,两根木头打制的简易云梯在他们手中显得并不沉重。临近城墙七八步的时候,前端两人中一人放手举盾稍做护卫,另一人直接翻身趴在云梯上,身形矫捷犹如灵猫。重心的改变与重量的增加让云梯前端为之一坠,后面六人前抬后压奋力举起云梯向前猛冲,砰的一声震响,云梯已然搭上了垛口,六人当即往后一拉,云梯前端的铁钩便牢牢抓在了城墙上。
云梯上那人在震动中抖动了一下,俟云梯挂稳,当即动作不停,左手把盾牌举过头顶,右手攥紧钢刀,以手臂扶住云梯,往上两步便已来到垛口,眼神扫视两侧,正要一举上城,等候已久的守军闪身出了城墙,面色冷酷,刀枪在晨曦中闪耀着寒光。
大刀当头劈下,那人连忙格挡,重压之力由手臂传来,脚下站立不稳险些摔落城下;又有长枪迎面刺来,眼见避无可避,只得扒住云梯两侧往下滑落,身下攀爬之人也被他一同撞落城下。
像这样的先登之人,都是西夏军中特意遴选出来的悍勇之辈,他们身披双层铁甲,只要能够顺当上城就能造成守军一时的忙乱,给后继之人创造机会。野利冲对他们的战力寄予了一丝期望,若真有人能一举建功,那么这样的攻城鏖战也就能很快有个结果。
这些人若在平地之上公平较量,或许能与城上的不少守军打得有来有往不落下风,只是在立足都困难的云梯上,或是勉强上了城头,却要马上面对四五个与他一般凶悍甚至犹有过之的守军,他们是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的。运气好的,如刚才那位,在狼狈中滑落城头捡回了一条命,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迎面一击,或仅仅给守军添了些许麻烦后遗尸城头。
长期的小队协同训练,让城头的怀戎堡军队化身为钢铁猛兽,三丈高的城墙彻底变成了绞肉机。攀城的西夏步卒不断跌落城头化为尸体,城头守军在长时间的鏖战中也不断出现伤亡,但与西夏军队的损失相比,实在有些不值一提。
日头慢慢升上天空,城上城下的厮杀鏖战一刻不休。
第一轮的进攻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除了零星几处有小股部队成功上城与守军僵持了一阵,其余地方均没有进展。眼见攻击力度有所减弱,野利冲撤下了攻击乏力有些被动挨打的步弓手和第一轮攀城作战的步卒,而后原封不动的部署了第二轮攻势。
进攻再度无果,时间已来到了正午,此时阳光炙热,身上的甲胄都有些滚烫。他给两名休整良久神完气足的手下将领下令,“野利横山,你带骑卒奔射,压制城上的守军;魁勇,你带一千人上去,兵力撒开后给我压住瓮城两面的结合处,集中力量抢下瓮城!”
城墙处的西夏军队在鸣金声中如潮水般退下,留下一地的狼藉,未等守军有片刻休整,马蹄传出震响,黑甲骑兵快速袭来,黑云压城城欲摧,第三轮的进攻再度压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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