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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扑火(七)

    对于种师中主力在太原南面相继惨败的残酷事实,后军尚且一无所知,在沟山养伤的几个伤员,连同两千战兵,几千辎重民夫还在遵照军令一刻不停地赶往榆次。

    五月初九下午时分,韩靖带队率先越过羊关崖,出了寿阳前往榆次的山道。自从过了寿阳,天气显得越发炎热,拉车的驮马倒毙不少。韩靖站在道边,安排了几人爬上高处警戒,然后指挥次第而出的民夫暂时卸下车架给驮马饮水。

    士卒、民夫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作短暂休整,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高提举也走到了洞涡水的浅滩边,动作优雅的鞠水洗漱,随带抚平了被风吹乱的发髻,显然这阵子也被折腾得不轻。便在此时,变故陡然发生。

    高处警戒的士卒突然高声示警,韩靖心中一惊,连忙爬了上去顺势一看,远处有数十人正往这边过来,只是距离太远分不清敌我。他一面招呼民夫恢复车架,一面急忙派了两人出去打探,而后寻高提举请示方略。

    高提举在战场上本就是个雏,此刻贸贸然就来要人拿主意,这不是为难人吗?

    高提举心中大骂着操蛋,脸上却是憋得通红,有紧张使然,也有一时的不知所措,好半天终于想出一招,“当下敌情不明,韩保义何不效李陵故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韩靖目瞪口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打哑谜?

    看见韩靖的窘状,高提举自觉扳回一城,脸上也恢复了自若之态,继续开口显摆,“李少卿环车为阵,以数千弓弩抵御数万匈奴铁骑,驾车转战千里,及至道穷矢尽,实在是引人追思!”

    这下韩靖听明白了,连忙施礼告辞,回去布置。而高提举也被自己的睿智所折服,心中豪情顿生,想象着金狗若来,便要随那李陵一般做下一番事业,名扬千古。

    查探军情的士卒奋力挥动马鞭,胯下的驮马被催逼得口鼻大张摇摇欲坠,两人找到韩靖面色焦急地回报军情。

    “堡主,来人是右军的人,说是右军被完颜娄室击溃了!”

    突兀的消息让韩靖心中一惊,右军被击溃倒是其次,关键是完颜娄室不是在南面与姚古对峙吗,怎么可能出现在榆次?

    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韩靖沉着以对,“可还打探到其它信息吗?”

    士卒连连摇头,“没来的及细问,小的觉得情况紧急,就先回来了。”

    大量的民夫、士卒还在紧张地忙着布置车阵,远处的伤员、溃兵终于走到了近处。王璞与闵瘸子放下了手中活计,略显吃惊地看着这战败的一幕。溃败之人神色凄惶,举止狼狈,犹如受惊的小鹿,说出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完颜娄室带着上万骑把俺们围在了三叉镇,四面攻打,兄弟们拼死抵抗了半天,跑出来的人十不存一......”

    “景统制呢,你们景统制呢?!”

    韩靖问完这句话,见前面几人面面相觑,便走进人群,拉住了一名溃败的武将,对方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拔刀,被韩靖按住了手腕:“这位兄弟,景统制呢?大帅又在哪里?”

    对方惊魂甫定,上下打量韩靖几眼之后:“全军都被打散了,老子怎么知道!大帅去了榆次,完颜娄室追过去了。”

    韩靖还想再问,远方依稀有马蹄声传来,那武将猛地一挥手挣脱了束缚拔腿便走,其余溃兵也如同遇鬼一般,从车阵外沿快速往寿阳方向而去。

    “准备作战!”韩靖急忙下了军令。

    如同受到瘟疫感染,韩靖麾下的士兵虽然端起了刀枪,却也变得有些惶惶不可终日起来。

    战马驰近,终于看见了来人模样。

    “是自己人!”有人率先解除了警报,声音多了一丝安稳。

    “那是......副统制张师正!”有人发出了惊呼。

    张师正战马未停,他扫视了神色各异的后军一眼,直接打马过去。落在最后的骑士丢下一句话,“快走吧,金军追上来了!”

    “张副统制也跑了,大军必是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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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韩靖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他妈的,老子也想知道怎么办。

    “嚷什么嚷,都给老子闭上你们的鸟嘴!”好脾气的韩靖罕见地沉下了脸,“是走是留自有高提举定夺,谁敢聒噪休怪军法无情!”

    韩靖正在训斥,却见翟世成纵马奔来,“三哥,高提举那厮带人跑了!乱兵把载辎重的驮马也拉走不少!民夫也跟着跑了!”

    韩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你的指挥呢?”

    “有徐庆他们几个都头看着,暂且无事。三哥,俺们怎么办?”

    翟世成神情焦灼紧紧盯着韩靖,周围亲卫和士卒也都纷纷竖起了耳朵。韩靖只觉得嘴巴干涩,几次想张嘴都没有说出话来。主帅生死不明,自己不战而溃,这是不赦之罪,寻常士卒或能无事,他作为带队之人是万万躲不过去的。

    前线溃散的士卒还在三三两两往寿阳方向逃窜,身后的议论和喧闹声逐渐变大,正在韩靖难下决断的当头,前方再次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他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看到了未曾见过的旗号。

    “是女真人......”

    “女真人追来了......”

    军伍中有人发出了颤抖的喊声。

    几里外有二三百骑金军正纵马杀来,挡在前方的溃兵如同猪狗般被一一砍杀,无一人敢回头反抗。惊恐的嘶喊与濒死的惨叫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直让人觉得两股颤颤心惊肉跳。

    “还愣着干什么,准备迎敌,想跟那些人一样任人宰杀吗?”韩靖看向翟世成,“大帅有三万精锐,不可能一日就败亡干净。这些都是追逃的散兵,人数不会多,俺们先宰了他们,再退回寿阳做下一步的打算。”

    韩靖有了决断,一众手下就有了主心骨,几个都头迅速召集人手沿车阵内缘摆开阵势,准备迎接女真人的进攻。

    “快看,宋人的辎重......”

    “哈哈......是我们的了......”

    撒刺荅带人在车阵前几百步的距离停了下来,用马鞭指着前方的阵列,“看宋人阵势战兵不足千人,他们以为用几辆破车围住自己就安全了,哈哈哈哈......这么长的阵线,只需集中兵力打破几处,冲杀进去还不是任我宰割。”

    撒刺荅与麾下商量了一番,便带队绕着车阵来回奔射。正如他所言,宋军阵线极长,原本两千战兵加几千民夫的防守力量一下少了大半,处处都有些捉襟见肘。但再度摆弄车架已经来不及,韩靖只得把所有的随军民夫一并安排上去协助防御,这些人平时充当民夫战时充当弓手,据城而守或可一战,此时隔着薄薄的车阵与武装到牙齿的金军对射,很快便遭到巨大的伤亡。

    王璞半蹲在一辆马车后焦急的看着战事,他没有弓,前段时间除了摆弄过闵瘸子的步兵弩,从来没有练习过弓箭。金军的重箭又疾又准,车架边的刀盾手数量不足以护住所有人,每当金军驰过,身边认识的人都要倒上数人。同帐篷的王五避让不及手臂挨了一箭,他把王五拉到了后面,捡起弓箭上去补位,却被倔强的闵瘸子撵了回来。

    “胡闹!你又不会弓箭,火急火燎过来作甚!等老头子死了,你再用这把弩给俺报仇!”闵瘸子如此说道。

    金军试探了几轮,大约是探明了防守虚实,随即开始强行破阵。

    除了几十骑还在四处游走牵制,剩余金军化成两个战团,对着车阵两个薄弱处疯狂施射,密集的箭雨压制得对面的宋军无法反击,而后十余骑快速接近强行搬开车架。

    两军围绕破口战作一团,金军凭借坚甲利刃大杀大砍,虽然人数较少,但战力极高,压得宋军节节后退,后续之人再度涌上推开车架,继续扩大破口,一时间后军阵线岌岌可危。

    闵瘸子有些吃力地上好弦,对着前方游走的骑兵扣下扳机,一骑应声而倒,马上的骑兵被重重地甩了出去。他回头看向王璞,右手竖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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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手指,面上有淡淡的笑意,王璞则竖起了拇指。这是两人的默契,一起呆了几个月,闵瘸子除了教授枪法,生活上也对他极为照顾,完全当成了子侄后辈,而互相影响下,王璞的一些言行举止也被对方学了过去。

    危险陡然发生,闵瘸子身体猛得一震,王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根粗壮的箭矢扎进了闵瘸子的前胸穿透了他的身体。闵瘸子脸上扯出惨淡的笑容,嘴中挤出两个字,而后直直倒了下去。

    “活着......”

    韩靖带着数十人支援过来,他左手持盾疾冲上前,对着搬抬车架之人连续挥刀,火星四溅,当场砍翻两人,后面的士卒从他两侧涌上,堪堪把漏洞堵上。眼见就要功败垂成,在后指挥的女真猛安撒刺荅催动胯下战马快速奔来,护卫手持长枪大刀替他看住两翼。韩靖从侧面带头迎上,对着边上一骑全力挥刀上撩,勉强荡开了刺来的长枪,同时也被战马的冲势重重带倒;后面两人跟上一人刺马一人刺人,马声嘶鸣,往前冲了两步才轰然跪地。撒刺荅跨马持枪作势欲刺,韩靖一时挣扎不得正要闭眼待死,却听见破风之声响起,一杆长枪从后方飞来将金军骑将胸口洞穿,而后去势不减,带起马上之人往后方倒飞出去。韩靖回头去看时,却发现竟然是满脸狠戾的王璞冲了上来。

    王璞压下了心中悲痛,奋力一掷救下了韩靖,而后捡起一面盾牌,拔出腰间的匕首向前冲来。女真破阵之人皆身披重甲,寻常刀剑很难奏效,长枪有破甲之利,但外侧驰射的女真人箭法刁钻,贸然上去容易送了性命,对他而言,盾牌和匕首反而是混战中最趁手的武器。

    他压低身体持盾疾冲,双眼如猎隼般扫视前方的战况,当先锁定了目标,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女真蒲里衍,手舞厚背大刀,盔甲上面满是血迹,正与他放对的刀牌手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侧是倒下的几名宋军尸体。眼见王璞来势颇快,他挥刀劈开了身前的敌人,而后转过身体便是一刀迎面挥来。

    王璞握住盾牌的手又紧了紧,手心有汗,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动,似乎要冲出身体。持刀之人力量极大,刀刃劈中盾牌发出砰的闷响,力道透过盾牌将他的手臂压向后方直贴上身体,让他的冲势为之一滞,但两人的距离已然接近。

    王璞凭借手臂的缓冲和左肩的支撑稳稳接住这一击,右臂发力匕首上刺,顺着甲胄的接缝深深地没入了对方的左胸,而后手腕一拧一收,粘稠的血液喷薄而出,再抬腿一脚,对方两眼大睁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轰然倒地。

    眼见己方的首领转眼间被杀,附近两名金兵先后弃了对手朝王璞扑来。王璞动作不停,左手挥起盾牌格开了侧面一刀,同时旋身而上,匕首在空中由反握改为正握,顺势扎入了对方脖颈;而后身体一拧躲开刺来的枪锋,左手松开盾牌就势抓住枪杆回拉,身体欺上,手势再换锋刃对着喉管挥了出去。

    几个呼吸之间立杀三人,周围的敌人和同伴都被震了一瞬。韩靖被亲卫拉了起来,他刚刚看完了全程,王璞出手时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吼,只是沉默地出刀,高效地杀人,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闵瘸子教授的是长枪,他也围观过几次,客观地讲王璞的枪法还欠了火候。然而王璞居然用的是匕首杀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转眼之间三人倒毙,他从来没有见过战阵之中有人是用匕首的,也从来没有见过杀人杀得如此利索的。

    骤然没了三人,交锋的阵线上出现了一段空缺,已有几名宋军士卒聚了过来自发地护住王璞两侧,王璞见状收起匕首捡起长枪再度杀了出去。

    女真人失了指挥有些进退失据,趁此机会韩靖调来两都兵力围堵缺口,再着亲卫收拢溃散的弓兵、弩手,分作两队遮护住缺口两翼,重新稳住阵形的宋军一步步将女真人推了出去。

    女真游骑突前接应,剩余的士卒一窝蜂退了回去。王璞把长枪往地上一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与血迹,心中依旧愤恨难平,嘴中怒吼出声,“来啊!你们这群该死的猴子!”

    面目狰狞,犹如杀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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