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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猎物

    当日下午,两军再度做过两场,临近天黑时金军留下满地的尸首悻悻离去。

    厮杀过后的战场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的是层层叠叠的尸体和残肢断臂,空气中飘散着令人不适的血腥气。韩靖在下属的搀扶下指挥救治伤员,他被战马带倒崴了脚,但眼下成了这支残兵的最高指挥官,自然要负担起应有的责任;翟世成则带着些人四处收罗金军留下的战马与盔甲。

    王璞如往常那般坐在了闵瘸子旁边,微微有些出神,似乎在等着老人说话,聊些西北的山川地理,说些战阵上的旧事,只是闵瘸子已然褪去了血色,面容也永远的定格下来。猛然间他想起了闵瘸子时常絮叨的一句话,“俺老了,这辈子要是能叶落归根,也算是死而无憾了!”一念至此,伤心不已。

    远处传来了韩靖说话的声音,“世成,你找人把受伤的兄弟搬到车上去,此地不可久留,收拾完毕今夜便走。车上的粮饷你也处理一下,粮食带上一些,财物捡贵重轻便的带上,死伤了这么多兄弟,得给人家里一个说法。”

    王璞捡了一把长枪拼命挖土,军队很快就要转移,他没法把闵瘸子带回去,但也不能让野兽糟蹋了遗体。韩靖专程过来,郑重的答谢了救命之恩,而后在闵瘸子坟前呆立片刻,招呼王璞一同赶路。

    夜幕中,四百多残兵、民夫加上一百多伤号深一脚浅一脚的撤离。夜路难行,但金军危险更大,只得两害相权取其轻。一群人沉默前行,除了伤员压抑的痛呼与车轴的摩擦声,再无别的动静。天明时分,熬得满目通红的人们在一处地方胡乱吃了些干粮,顺带歇一口气,再度逃命,然而金军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了。

    撒刺荅战死,手下自然迫不及待地想着报仇,杀尽这些该死的宋军。天明时分,留下负责打扫残敌的鹘沙虎便把士卒尽数派了出去,一则肃清残敌,完成娄室交托的任务,顺带把宋军的辎重夺回来。

    到了羊关崖前,兔子没逮到几只,宋军留下的大量辎重倒是使金军停下了脚步。原本这是撒刺荅的肥差,阴差阳错地落在了鹘沙虎头上,自然只能却之不恭了。

    财物的诱惑顿时压下了杀人的心思,鹘沙虎的麾下竞相加入了发财的行列,毕竟宋军已经逃之夭夭,毕竟与撒刺荅也仅仅是同袍的关系。撒刺荅的部下争执不过,也只得留下多数人收拢财物,另外委派了一名蒲里衍领着些人对宋军进行追杀。

    两条腿的当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除非如张师正那般对麾下弃之不顾。韩靖的人品还是值得信赖的,他没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指着一条崎岖小道,“弃了车架,带上伤员上山!”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金军断然弃了马匹发足狂奔,巨大的心理压力下逃窜的人群更加慌不择路。他们虽然人数占优,但队伍中民夫与伤员近半,而且大军已败,自己这些逃卒要是被咬住必无幸理。

    眼见情势紧急,随身携带的钱物不断被丢弃,随队的伤员也主动要求留下来。李正是伤员中官职最高的,他前几日伤了肩膀,虽然修养了两三日,但失血太多此时仍然虚弱。他挣扎着发声,“韩堡主高义,乱军之中将我等救下来,后方金狗追得甚急,我等岂能再次连累诸位袍泽。你带人先走,我等留下拖延片刻!”

    “少扯这些没用的,这么多兄弟都战死了,好不容易逃出来,岂能留下你们送死!三哥,你带伤员先走,我留下做过一场再来寻你!”

    “都别吵了!此处山道狭窄铺不开人手,先拐过前方山道寻个妥当的地方干他娘的。”韩靖一语暂时压下了所有意见,人群在焦灼中往前走了一段,拐过了弯道,依靠地形和树木的遮蔽把金军短暂地甩在了后面。

    王璞脑袋中快速思索着对策,同行之人几个月前对他而言还只是陌生人,但几个月相处下来,当中不少已经跟他熟稔起来。昨日一场战事死在眼前的已经太多了,现在他只想做点什么尽量多保住几人。

    “......金军更残暴......河东、河北百姓要遭大祸了!”闵叔的音容闪现在他眼前,一路行来,无数由他们收敛掩埋的无辜死难者闪现在他眼前,有恐惧的脸,有痛苦的脸,有须发斑白的老叟,有牙牙学语的婴孩。他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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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心中做出了决断,该杀人了!

    如果说昨日的出手是有应激的成分在,那么现在他只是单纯想要解决掉这些人形的畜生。

    他在众人的商量中悄无声息地慢下了脚步,而后渐渐落到队伍的末端,趁人未加注意时闪身进入了道旁的树林和灌木丛中,往前摸索着走了二三十步,然后寻了一处隐蔽的所在藏身在一颗大树后。

    他轻轻摩挲着已被使用得光滑圆润的弩臂,而后从箭囊中抽出一支弩矢上弦。前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追赶而来的脚步声则愈发明显。他敛神静气,端起弩指向了山道。

    披甲的金军一个接一个从他的视线中走过,十个、十一个,他心中默数,后面不知还有多少。不能再等了,他平静地扣下了扳机,而后快速蹲了下去稳稳地拉开了弩gong。弩矢穿过林间,飞向一名身材壮硕的金军脖子,依靠强劲的动能破开兜鍪下沿,直没入颈,带出一蓬血雨。

    弩矢破空声和惨叫倒地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金军多是狩猎为生,又是久经战阵,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立时便做出了应对,各自寻了妥当的所在做出防御姿态,双方一时都没有过多动作。

    王璞当然不着急,他要的就是拖延时间,最好就在这里玩干瞪眼。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在经过初始的惊慌和僵持后,金军快速采取了行动,弓弦绷紧的嗡嗡声和草叶踏碎的悉索声不断传来。敌人反应不慢,但王璞的优势在于没人确切知道他的方位,或者说金军不知道埋伏的有多少人。

    他捡起脚边的石块,手腕一抖,石块贴着地面飞向了数米外的一棵树干。变化陡生,离弦的利箭接二连三地射中树干,发出噗噗噗的震响。王璞不再犹豫,霍然起身,弩矢激射而出直入一人面门,而后往侧向翻滚,手脚并用地跑出一段,躲过了转瞬而至的密集箭雨。

    “只有一人......”

    “追上去逮住他......”

    “......扒皮抽筋......”

    王璞弯腰往前疾奔,不断借助树干躲避射来的箭矢。有追兵怒吼着冲进了树林,射箭之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分散开来堵截,没有人能做到边跑边射,何况是在树林中。

    金军都是高明的猎人,他们步伐飞快猛追不舍,可是论起跑路来他们都是弟弟。尽管他们耐力极好,但是与受过严苛专业训练的王璞相比,还是要差上一些,而论起速度与爆发力更是相去甚远,更何况还身披几十斤重的坚甲。王璞窜出百十步后回头观察,金军已经被甩在了四十步开外。他跃入前方的一处缓坡,背靠树干快速上弦,而后勉力抚平起伏的气息,倾听后面的脚步声。

    起身、瞄准、扣下扳机,一气呵成,又一人在痛呼声中仰面倒地。金军似乎被彻底激怒了,脚下不停,口中狂骂。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

    一通狂奔,王璞自觉跑出了数里,箭囊中还剩下六支箭,干掉的金军有十四个还是十五个。后面的金军变得稀稀拉拉,有被射杀的原因,也有各人体力的差异导致相互间拉开了距离,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也有人停了下来,似乎最初的头晕脑热被一棒敲醒后,变得迟疑和慎重了。

    不敢追了,哪有这么容易!

    王璞倒转方向,猫着身体,侧着脚掌,慢慢摸向了金军的侧翼。

    “啊......”最边上的一名金军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吼叫。箭矢射中了喉咙,血液呛入气管,继而引起惊人的咳嗽。他不能一时就死,两手箍住喉咙,嘴巴大张费力的喘息,像一条离开水的鱼,血沫气泡顺着嘴角不停地涌出,双脚还在地上无意识的蹬来蹬去。

    这一场景吓住了所有人,他们仗着弓马娴熟、人多势众一路追来,除了不时看见一个与灌木颜色极为相近的背影,就是不断的化为尸体,现在决定不追了,敌人却不依不饶杀回来了,形如鬼魅,动辄杀人。暂且没事的金军本能地躲在了树后,或是就势趴在了地上,任凭受伤的同伴嘶嚎待死。

    一名领头模样的大汉忍耐不住冲了出来,他首先拔刀当胸刺死了同伴,然后一手持刀一手使劲拍打盔甲,“出来啊,你这该死的宋狗!”

    宿鸟惊飞,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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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之外没有别的声响。

    他转了一个方向,继续展示自己的武勇,“爷爷要宰......”声音戛然而止,身体颓然倒地,不出意外,还是箭矢直入面门。

    金军心中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第一个人从地上尖叫起身,不辨方向的拔腿猛冲,砰的撞到树上,满面是血。其余人也是发足狂奔,往山道方向逃去。

    老练的猎手变成了惊慌的猎物亡命而逃,温顺的绵羊化身为凶残的猛兽紧追不舍。

    箭囊已经空了,王璞在奔跑中收好弩gong,捡起了地上的一杆长枪......

    山道拐角后面的宋军已经埋伏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等到追上来的金军,山坡下的林地里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惨叫,让他们惊疑不定。

    韩靖猛得想起了一事,他环视左右没有看见所想的那人,心中疑惑更甚,“世成,王兄弟在哪儿,你看到王兄弟了吗?”

    “方才不是还在吗。”翟世成也是回首四望,“王兄弟......王兄弟......”

    他猛然醒悟,看向韩靖时满脸的不可置信,“下面的是王兄弟?!”

    韩靖点头,满脸的沉重。

    “三哥你留在这儿,俺带人下去接应。”

    两人的话说得云山雾罩,但昨日跟在韩靖身边的人也察觉到了什么,“怎么可能,他只有一个人......”

    “世成,你多带些人,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王璞一路上又刺死了几人,眼见已经快到林边,阳光透过树枝洒到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前方只剩两人,没命的狂奔。王璞也有些体力不济,他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右手抓起长枪准备投掷出去。其中有一人步伐凌乱,口中惊呼不止,他猛的摔倒在地,挣扎了几次却始终没有站起来,慌乱之中回头看向后方。

    一张稍显年轻却又极度惊惧与慌乱的脸,鼻子破了,满脸是血,对了,应该是那个撞到树上的倒霉蛋。王璞心中一叹,举起的手放了下来。那人转过身来,砰砰的叩了几个头,然后冲出了树林,跑上了山道。

    翟世成转过山道便看见了两个狼狈下山的金军背影,他不敢大意,一手持刀一手举盾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去,山道上一具横躺的金军尸体映入众人眼中,颈项被弩矢贯穿,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他朝左右努努嘴,众人会意,分散开了往林中探去,刚走几步又是一具金军尸体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面部中箭直贯入脑,随行的人互相以眼示意,俱是惊骇。再往前行十余步,便看见远处一人背靠树干席地而坐。

    林中光线忽明忽暗,翟世成眼中看不分明,他手上做好防御姿态,弱弱出声,“王兄弟?!”

    对面那人挥了挥手,“翟指挥,别开枪,是自己人!”兴许大战结束心中放松,王璞竟然开起了玩笑,当然别人是不怎么能听懂的。

    听到话音翟世成再无疑虑,他收起盾牌大步走了过去,却见王璞满脸煞白,“王兄弟伤哪儿了?”

    “咳......咳......”王璞咳了几声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刚才跑岔气了,坐这儿歇会儿。这几个月伙食太差,体力有点跟不上。咳......咳......”

    听闻此话,翟世成放下心来,他环首四顾,“金军呢?”

    “死了。”

    “都死了?!”

    “跑了两个。翟指挥,山下马不少,赶快让弟兄们拉回来......”

    “对,对,这里留十个人,四处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其他人跟我下山,把山道上丢了的物什也收一收。”

    大群的战马驮着散落的粮食财物和金军的铠甲到了山上,众人自觉把王璞围在了中央,满脸的敬服。

    “三哥,王兄弟一个人宰了二十六条金狗,还夺了这许多战马!”翟世成一语既出便惊倒一片,没等大家缓过神来,他再度开口,“王兄弟说了,军中伙食实在太差,半年都吃不上一口肉,还能打个鸟仗,我觉得也是,你看现在多了这么多牲口,要不俺们杀上几头骡子,好好吃他娘的几顿!”

    “杀!理应如此!俺们再往山里走走,寻个妥当的地方歇上几日,再议下一步的行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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