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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扑火(六)

    话说巳时左右种师中的左军与中军开始接敌,两军由行军状态转换为列阵状态,与阿离士罕、蒲察的骑队僵持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了无比艰难与憋屈的转移。

    种师中骑马游走各处,反复给士卒鼓气,顺带检查指出疏漏之处。

    “苍天为鉴,某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必定带着儿郎们走出这片死地,此刻切记不能自乱阵脚!”

    “行军要稳,两侧把盾牌、长枪扎严实了。我军还有一万五千人,女真人觑不到空子必然不敢冲阵。”

    “统领、指挥与都头分段指挥,队伍如一字长蛇,出了岔子前后难免应对不及,各级军将要把担子担起来。”

    “看准敌势,弓弩分批使用,箭雨要绵密,不要让金军找到机会。”

    他须发斑白,行至各处一遍又一遍地做出提醒,话音由沉稳慢慢变得沙哑,但眼神始终透着坚毅,给了士卒们莫大的信心。

    在中军接应下骑兵终于退了下来,王从道满头大汗脸色发白,猝然一战骑兵损失近两成,给了他极大的震撼。虽然金军损失也不小,但金军占据主动,散落的伤员还有接受救助的机会,而宋军的伤员却再也回不来了。

    种师中安抚了几句,下令把骑兵以都为单位分散安置在步阵两侧,而后一万多战兵顶着金军骚扰一点一点变阵——刀盾兵和长枪兵在外侧组成方阵,弓弩手于内侧列队行军,散骑在步卒两边游走,在金军的环伺和骚扰下逐渐拉直成长达三四里的纵队往东北方向慢慢挪去。

    割肉的时刻也无可避免的开始了。

    张逵主动担起了断后的重任,作为老将,自然明白落在队尾的士卒心中的担忧与恐惧,因此把指挥位置放在了队伍的末段。他特意骑上高头大马,尽量让后面的士卒都能知道他的存在。

    金军都是老练的猎手,追亡逐北本是拿手好戏。三千多骑被拆散成十多队,面对宋军骑兵小队的反击和弓弩手的怒射也要拼命靠近实施骚扰,意图把死亡的恐惧传播至各处,引起宋军的溃散。

    左军后段更是打击的重点,金军顶着箭雨一队一队反复冲上,步卒被骚扰得几乎寸步难行,而前方受到攻击的位置则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中后两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脱节,连同张逵也被隔绝在了后面。

    金军趁势而入,企图聚集兵马进行围歼,好在前面领兵的统领察觉到了危险,传令前方暂缓脚步,而后带队厮杀解围,才在虎口中将张逵和被围攻的数百人接应出来。

    后队减员上百人,聚在一起的轻重伤员近半。重伤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带走的,他们也清楚自己的命运,看着张逵的为难,有人艰难地开了口,“大人,俺是原州开边寨的王大,大人给俺留把刀,俺留下来跟金狗拼了,只求大人回到西北给家里带句话,就说俺王大死在了战场上,没丢祖宗的脸!”

    “大人,俺也是原州开边寨的,俺叫张顺......”

    “大人,俺是原州西壕寨的......”

    ......

    张逵一一记下各人名字,心中五味杂陈,脚步仍然没有移动半分。

    “大人,求你了,带着兄弟们快走吧,俺们西军总得留下点血脉!”

    扫视过一张张强忍剧痛略显焦急的面容,张逵老泪纵横,他刷的一声拔出腰刀,在左掌上划过,鲜血滴滴答答滴落下来,他举起了左手,放声起誓,“某张逵今日立誓,回西北之后必厚待诸位兄弟家小,若违此誓,天亟之!”说罢手背往脸上胡乱一抹,头也不回地往北赶去。

    头顶阳光炙烤,四侧金军环伺,种师中率军走得极为艰难。未时左右,金军的骚扰明显弱了下来,可能是天气太热,金军不耐暑热,也有可能是战马力竭,毕竟双方已经纠缠了几个时辰。

    种师中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命令麾下加速行军。宋军从早至午滴米未进,此时已是饥肠辘辘,换在平时早已怨声载道,但此刻为了一丝逃生的希望,有志一同的闭紧了嘴巴快速前进,而金军则聚在了一起隔着数百米缀在后面。

    地势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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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开始有了起伏,地面也变得崎岖不平,疾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接近了山地边缘。

    “种帅,前面便是杀熊岭?”参军黄友出言相询。

    “不错,往东北再行五、六里便有小道入寿阳西侧山地,进了山便可喘上一口气了。”

    形势似乎终于有了转机,但身后的金军动了,他们放弃了骚扰,全军往东北方加速驰去。

    种师中几乎瞬间便明白了金军图谋,急忙令王从道集合所有骑兵前去阻拦,而后命令张逵率左军断后,自领战力相对完整的中军上前打通通道。

    宋军骑兵与金军骑兵一部相互撕咬着一路往前,中军步卒在后紧追不舍。到得近前,却见金军弃马步战,已经占据了两侧缓坡封锁了山口,一场惨烈的步战攻防随即展开。

    “传令,全军休整半刻,随后发起进攻!”

    累的气喘吁吁的士卒喝上一口水,然后抓紧时间休息;种师中则召集中军的几位统领布置进攻事宜。

    “情况紧急,娄室与银术可旦夕便至,趁金军立足未稳全力进攻,刀牌和枪手顶在前面,弓弩居后压制,务求一举击溃。”

    女真骑兵冠绝天下,去掉坐骑自然也不弱,而重箭作为金军的首要杀伤手段,在这场防守战中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进攻的号角声刚停下,数以千计的宋军人马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朝金军扑去。金军射技惊人,又占据高地,要想减少伤亡,就必须以最快速度接近展开肉搏,黑压压的步卒猫着身子跟在刀盾手身后奋力前冲,两军距离快速接近。金军仗着地利率先开始吊射,密集的箭雨带着劲风扎入进攻人群,宋军的伤亡开始快速增加;而宋军弓弩手由于落在最后,战斗前半段几乎单方面承受伤亡。

    硬生生扛下几轮箭雨,两军开始短兵相接,见此情状,后方观战之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眼见生路就在眼前,击溃金军就能逃出生天,宋军鼓足了最后的余勇,与金军纠缠在一起。

    金军有甲兵之利,宋军有人数之优,又是归师勿遏,交锋的一瞬间便尸首枕籍,战场惨烈得无以复加。宋军弓弩手陆续跟上,或抛射或直射,不断压制金军派往各薄弱处的救援兵力,其中弩手近距直射更是让金军感到肉痛,每一发箭矢射出总会有一名金军或伤或亡。

    日头西沉,山口左侧高地由于连接杀熊岭南面缓坡,兵力相对能够铺展开,宋军在付出了巨大伤亡后成功占据。金军猛安阿离士罕被射杀,手下的谋克也死了七、八个,剩余的金军纷纷往山道上溃散。宋军弓弩手占据高地往下放箭,山道上厚实的金军阵列不断往后倾斜。

    便在此时,杀熊岭西面传来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必是前军已败,银术可赶来了。“传令!”一念至此,种师中再无顾忌,直接扭头下令,“让张逵总揽断后战事,王从道率骑兵配合,没我将令二人不得后退一步......将旗前移,中军其余人等随我强攻!”

    千钧一发的时刻到了,种师中带着剩下的两千步卒压上。两千生力军以都为单位一队队加入锋线,会同前线步卒,在高地弓弩配合下,推得金军右翼节节后退。

    左军沿杀熊岭南面缓坡列阵,张逵在阵中奔驰左右,呼喊不停,左军兵马也很快鼓舞起了士气。

    “长枪兵扎紧阵列!”

    “弓弩手以射程列阵!”

    “骑兵护卫左翼!”

    “只需守住一个时辰,大帅必能打通山道......”

    银术可大军停在了张逵军阵数百步外,沃鲁带队对左军前阵发起试探进攻,他则带着上百亲卫肆无忌惮地绕过了左军军阵,而后明白了当前的状况。拔离速随后领着两个猛安出击,同样也是直接绕过军阵,径直朝种师中后背袭去。由于中军前推,两军后背间露出了一道巨大的空隙,几乎相当于不设防一般!

    王从道带着骑兵上前缠斗,拔离速也领着麾下向他猛冲过来,骑阵右侧同时分出了五、六百骑继续前冲,临近中军所在时一轮劲射,接着下弓持枪,硬生生在中军背上剜下一块肉来,随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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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军稍显散乱的进攻阵型遭到猝然一击,顿时损失上百人,前线的进攻为之一滞。负隅顽抗的金军见到援兵到来,则再度激起了凶性,右翼被打开的缺口一点点合拢。这一小段缺口犹如噬人的巨兽,两军围绕缺口争夺不断投入兵力,交战双方拥挤在一起几乎没有回身余地,地上的尸体慢慢积成了一个个小丘,吸足了血液的干燥地面被踩得泥泞不堪,滑倒在地的士卒再也没有机会站起身来。

    王从道与拔离速的缠斗还在继续,两方隔空互射,而后王从道所部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最后慢慢被压回到宋军的左翼,丧失了回旋余地。

    银术可正带着突合速、马五几人观战,其实也是为了甲骑的最后一击蓄养马力。一行十余骑穿过前方的空地直直向他奔来。

    “谋衍,你怎么来了,你父亲现在何处?”

    “南面不足十里,须臾便至!”完颜谋衍回答得言简意赅。

    “好!你父差你来有何话说?”

    “一则通报他的位置,二则嘱咐大人务必堵住种师中的退路,刚才看了一下,倒是多余了。”

    “嗯,蒲察做得不错,想到前头了。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父亲拉拔起来的这些猛安大多不错,打仗有脑子。你来了就别走了,在此休息片刻,待你父赶到便随我破阵!”

    傍晚时分,日头一点点沉了下去,西边天际出现大片绚烂的火烧云,山风拂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要是没有一旁的血腥大战,委实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种师中矗立在山口左侧的高地上,焦灼地注视着两边的战局,山道上的交锋再度陷入僵持,金军仅剩的千余人一步不退,仍然在怒吼厮杀,张逵的左军也被压得动弹不得,此时他也无法可想,除了身侧的亲卫外再无一兵一卒可派。

    某一刻,种师中扭头看向了南面,他身侧的亲卫也扭头看向了南面,许许多多还在拼命的人停下了手中动作,试图透过重重身影看清南面的变故。数里外,铺展得拥塞天地的骑兵正急速奔来。

    战场安静了片刻,继而金军阵中发出了雷鸣的呼声。完颜娄室到了!

    银术可果断下达命令,“尽数披甲,随我冲阵!”

    一息尚存的宋军变得脸色灰败,所有人都明白,走不了了!

    山道的缺口处陡然爆发了最为惨烈的冲撞,前线的宋军合身而上,与当面金军殊死扭打在一起,后面的人蜂拥而上,试图穿过刀锋挤过人群谋得一条生路。缺口扩大了一瞬,数百宋军成功突了出去,而后被驰援的金军彻底封闭。

    种师中的将旗往杀熊岭转移,剩余的中军士卒茫然地随之溃退,军心破了,不少人在溃退中便消散在山林之中。

    娄室大军刚到便加入了围攻的行列,活女带着甲骑冲阵,王从道抵挡不住,麾下骑兵如雪花般被狂风吹散,露出的步阵左翼成为金军再次突击的目标,士卒被压迫着不断往后溃散,随即成为一具具尸体,张逵逆势前突试图挽回局势,也很快倒在了金军的长枪之下。左军军阵被一队队突入的甲骑搅得粉碎,军阵右翼的士卒纷纷往杀熊岭的南坡溃退。

    杀熊岭三面缓坡,唯独北面是陡峭的悬崖,可谓是易攻难守的死地。金军清理掉坡下的士卒,而后从三面压迫过来,除少许建制尚存的部队还在拼死抵抗外,大量的宋军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随种师中一并上山的士卒慢慢溃散一空。

    “尔等可知参军下落?”

    “许是被溃军冲散了。大帅,大军尽数溃散,局势无可挽回,我等护大帅杀出重围。”

    种师中阻住亲卫族人种十二拉自己坐骑缰绳的举动,怆然出声,“某用兵驽钝,致数万儿郎于死地,罪莫大焉,岂可独活,尔等速去!”

    种十二扑通跪地,“大帅待我等恩重如山,岂能独自求生。大帅既不愿走,我等自当随大帅赴死!”

    种师中环视左右,斑驳的光影下是一张张刚毅决然的脸。他“呛”地拔出佩刀,“既如此,儿郎们便随我最后厮杀一场。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哈哈哈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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