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桅杆,也就没有索具,帆船之所以是帆船,那是因为有帆又有船。可以很武断的说,主甲板以上的船帆系统的复杂程度毫不逊色于主甲板以下的船体系统。普通人看到那些密密麻麻如蛛网的索具根本就分不清绳子与绳子的差别。
但真正了解船帆系统的人则清楚,所有绳索都围绕着两个东西:桅和帆。桅杆竖立于甲板之上,不能仅靠它本身的力量竖立,必须有支索,就像电线杆斜拉于地的钢索。支索分前、后、侧(两侧)四个方向,这四个方向又因为桅杆一般分成三段(桅杆一般情况下悬挂三面帆,之后发展到四面,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号达到惊人的五面),每一段都有前、后、侧四个方向的支索。因此,一根桅杆如果挂三面帆,那整根桅杆就会有十二根支索。
以主桅为例,底层主底桅的支索栓在干舷上,主中桅则栓在桅盘和前后桅杆上,主上桅与主中桅类似,只是上端已经没有桅盘只有一根短横木,但前后支索依旧栓在前后桅杆上。支索极为重要,除了防止暴风将桅杆吹断外,也防止桅杆变形。顺风逆风太久,桅杆都会产生一定的弯曲。帆虽然单薄,但每平方米的重量在零点五公斤到一公斤之间,船帆巨大的重量会加速桅杆的变形,使其最后折断。
桅杆支索之外才是船帆索具,帆又涉及到横在桅杆上的横桁,帆是挂在横桁上的。帆主要有三组动作:卷帆与放放、左转与右转、升桁与降桁。卷帆与放帆只是帆本身,左转与右转、升桁与降桁则涉及到横桁。为了达到三组动作,又有卷帆索、张帆索、帆脚索、转帆索、横桁升降索、帆缘索……。与桅杆支索类似,一个桅杆如果悬挂三张帆,那就会有三根卷帆索以及其他控制索,全船如果三根桅杆,就会有九根卷帆索以及其他控制索。
帆船的索具确实复杂,如果将它减少到只有一张桅、一张帆时,那就很好理解了。将一面一面帆垒起来,再多竖几根桅杆,那就很难看懂。幸好再多的帆也只是一桅一帆的叠加——虽然其中也有一些变化,正常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记忆力,记住它们并不难。
真正难的地方是航行中的具体操作。这也是熊荆不甚明了、比较心虚的地方。毕竟他绝大部分知识都是从模型和史料里获知,他没有真正做过水手,也没有真正操过帆。SB论坛里有一些狗大户买了现代帆船,先不说狗大户和他不是一个圈子,就是上了船那也是电动机操帆,与大航海时代的苦逼水手根本完全没有相同之处。
——很自然的,站在少司命号的艉楼甲板上,熊荆又回响起后世一些事情。离他不愿之处欧柘几个越人将帅使着眼色,一会欧柘便过来揖道:“臣有不情之请请大王准允。”
“何事?”熊荆看着他,并不愉悦。
“臣请大王准允由越人御一海舟。”欧柘硬着头皮提出自己的要求,从铺下龙骨他们这些人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今天终于提了出来。
“臣亦请大王……”两艘海舟,恰好一人一艘,红牼也有这样的想法。
“不佞不准。”熊荆不等红牼说完就说出自己的意见。他反问道,“为何要分开?”
“禀大王,我等言语不通,恐无法同舟共御。”欧柘背上开始冒汗。
“那你现在所说又是何言?”熊荆的再次反问让欧柘无言。除了庶民,被楚国统治的这几十年,越人贵族也学会了楚语,交流并无障碍。“不佞心中无分楚人越人,你等都是不佞的臣子和臣民,御舟、造舟之术日后也将一并传授。你等是贵族,若是贵族已开始区分你我,那士卒如何?庶民又如何?”
“臣……”欧柘揖的更深,熊荆虽幼,但君王的威势比先王熊元更甚。
“敢问大王,”始作俑者越人大夫陆茁揖了过来,“去岁朝廷所言复国之事是否行之?”
楚国的县邑不是分给誉士就是承包给了公族,复国似乎变得渺茫不可期,熊荆也从未解释今后是否复国、如何复国。治下诸地唯有越国未灭,所以越人对复国最抱期望。现在陆茁问起,熊荆也不回避,直言道:“若是越地皆封于越人,所封越人又愿意以越君为王,只要彼等不违与不佞的约定,不佞无意阻拦。”
熊荆话说的极为拗口,陆茁呆了一会才明白熊荆的意思,他道:“敢问大王,受封之人是楚臣还是越臣?”
“皆是。”熊荆笑道。封建制下一个臣子可以侍奉两个君王,如等后世公司制下一个供应商可以供应两家或更多家公司。供应商是独立的,他不隶属于甲公司,也不属于乙公司,但它与甲、乙都存在供应合同,两家都要兼顾,都要履行合同。
可惜的是,以先秦未衰落前的宗法制度,或以秦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绝对君主制,要理解这一点有些困难,所以陆茁很是错愕,“臣不解,既为楚臣又岂能为越臣?”
“你等是越人这一事实不佞不想改变。”熊荆解释道:“以武原君区秦将军为例,不佞赐予他封邑,他便要履行封主之义务:在不佞征召时必须率军为不佞征战。他臣服越君只要不违反这个约定,不佞无意收回封邑。
若武原的誉士、甲士、庶民不反对,他也可以为越君征战,不佞无意阻止,因为这是区秦将军的自由,他有征伐除楚国以及楚国盟友之外一切邦国的权力。”
“这……”陆茁开始无语。宗法制度下血缘最为重要,财产权并没有明晰。当然,如果天子要想收回封出去的城邑,如果不进行同等的利益交换,便只能以出兵讨伐作为胁迫。从名义上说,封主一无所有,但承包制下封邑已经明确为封主所有,这是他的私产。一旦变成私产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身为武原邑封主的区秦为何要为越王征战,越王又能给他什么好处?
忠贞不二已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信守诺言、履行约定。在战国这个人人尚功、事事言利的时代,在‘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背景下,要想鼓吹君权神授,重新让臣子誓死效忠已经很难了。与其如此,就不如以信诺作为君臣关系的支撑维持,这才是最切合实际的。
陆茁的无语也在这里。即便武原不属于楚国而属于越国,一旦区秦成为武原邑的主人,他对越王也不可能达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种程度的忠诚。
只有一个办法做到这一点,那就是郡县制,考试出身的官吏肯定会全身心的效忠于越王,因为他们必须获得越王的武力支持,不狐假虎威,他们的权势一戳即破。而一旦实行郡县制,区秦又为何要自己出卖自己?区秦愿意出卖自己,他底下的誉士和甲士为何要出卖自己?
陆茁正以为复国只是一场欺骗的时候,熊荆又道:“若日后区秦将军能建奇功,不佞可以把武原的所有权赏赐给他,从此,不佞与他再无约定;若越君日后能建奇功,不佞也可以把越地赏赐给越君,然,然,”熊荆强调道,“不佞曾闻:买卖不改租赁。不佞所封之人,所定之约越君无权更改,除非所封之人允许。虽彼地已是越地,彼等已是越臣,若越君违反赐予时的约定,不佞必出兵讨伐。”
“臣知矣。”陆茁闻言精神一震,明白这种赐予实质就是复国。只是,再也不是以前的越国,而是君王必须对治下封臣、誉士、甲士、庶民守信遵约的越国。
“唉!”熊荆长叹。“越君若真想开拓,就应该与不佞一起开拓世界。越地仅仅是楚国之一隅,楚国仅仅是天下之一隅,天下仅仅中洲之一隅,中洲仅是六大洲之一洲。”
“禀大王,越君言,此乃先祖之地,不敢失也。”陆茁与越君开常常通信联系,话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必要再行掩饰。
“不佞必计之。”熊荆点头道。震泽以南那些地方确实是旧越地。
“臣谢过大王。”陆茁以外,欧柘等人也揖礼相谢,之后退在一旁,不再说话。
天色已晚,熊荆下梯的时候又问起了其他。“若再造大翼战舟,每月可造几艘?”
“禀大王,如今已有紫金山、芍陂、钟离、吴都、海阳、广陵、朱方、金陵、长岸、鸠兹、鹊岸、桐汭、曹港、鄂港等十余个造船场,船坞、船台五十余处。大翼较简,四千工日足以,月余便可下水,只是木材不足。”
“四千个工日?”熊荆熟悉的是工时,造府习惯用工日。想到木材,他咬牙道:“如无木材,那便把正朝、正寝、小寝都拆了,留下太社太庙即可。”
“大王?!”虽有拆宫殿的先例,可拆正朝、拆正寝公输坚还是吓了一跳。
“国若无存,要宫殿何益?”熊荆感慨了一句。“还有,各县邑、各族的府邸也要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