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从来没有光占便宜不吃亏的好事。得到与失去往往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有得必有失,有失也必会有得。
刘协从不奢望自己有得无失,只是在失去的时候,努力让失去的变得值得。就比如现在,原本奉旨打造的新式战船是为了与孙刘两军在水上决一雌雄,但随着计划的更改,新式战船也由原来的战场杀器变成了诱敌深入的一件道具。
每一艘战船的造价都是不菲,可为了完成对孙刘联军的诱敌计划,这二十余艘刚刚下水没多久的战船已经被刘协列入了被抛弃的名单。刘协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肯下本,如何让孙刘相信自己是抵挡不住才不得不后撤,而不是为了诱敌深入好断其后路。
船没了可以再造,人死了却不可能复生,这笔账刘协算得清楚,用二十余艘新式战船来换取孙刘有生力量的损失,值得!
刘协觉得值得,可江对面的诸葛亮跟吕蒙却并不知道这回事。当得知汉军的新式战船开入水寨,诸葛亮、吕蒙都是心中暗自窃喜,在他们看来,贺齐诈降,他们趁势火攻,汉军的新式战船说不定就能被他们缴获成为他们水军中的新增战力。水军的战船优劣,直接影响到一场战事的胜负。孙刘水军的将士骁勇,但在硬件方面,却不如汉军。而且新式战船的出现,也仿佛给吕蒙、诸葛亮吃了一颗定心丸,认为汉军还未识破他们的计划。
一切按照计划有序的进行着,不管是孙刘还是刘协,都在为最后一刻的图穷匕现做着最后的准备,这种准备一直持续到贺齐来投的当晚。
月黑风高,东南风大起,吕蒙、诸葛亮在江边为贺齐送行。
“公苗兄,吕蒙谨在此预祝你马到功成。”吕蒙笑眯眯的举着碗中酒对贺齐说道。而贺齐的心里早已骂开了花,鬼才想跟刘协为敌,若不是家小被孙权挟持……唉,多想无益,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保家小无恙,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跟着孙权走上绝路。
“公苗兄,想开点,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亮在此预祝你旗开得胜。”一旁的诸葛亮也笑着向贺齐敬了一碗酒。
贺齐没心情陪吕蒙、诸葛亮演戏,也不言语,一口闷干碗里的酒,摔碎酒碗登船喝令道:“开船。”
看着战船缓缓离岸,吕蒙忍不住问诸葛亮道:“孔明,你说贺齐能成事吗?”
“最好能成。子明,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已经尽力,剩下的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你我也开始准备吧。”
“嗯,既如此,孔明,你多保重。”
“子明,你也一样。”
吕蒙、诸葛亮互道珍重,随即分头行事。吕蒙文武双全,为了鼓舞士气,他担任了贺齐得手以后的先锋,一旦贺齐放火成功,吕蒙就会率部第一时间冲杀在前。而诸葛亮是文人,平时虽也练武,但那只是强身健体,真要是上阵杀敌,那就跟送人头没什么区别。所以吕蒙离开了帅帐赶赴前线,诸葛亮则代替吕蒙坐镇中军,指挥调度。
这回来自外部的压力太大,导致一向面和心不和的孙刘两家不得不尽弃前嫌,精诚合作。至少在解除刘协这个大威胁之前,孙刘两家之间不会产生什么不该有的龌蹉。
贺齐出发不过半个时辰,吕蒙以及各水军将领也纷纷率部相继离岸,奔着江对面的汉军大营而去。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击溃汉军,为他们自己打出一个未来。而被众人寄予厚望的贺齐此时正站在船头,隐约已经可以看到汉军的水寨轮廓,次子贺景走过来禀报道:“父亲,已经准备妥当了。”
“……景儿,一会战事打响,你立刻率令手下亲兵退出战斗,避开所有人潜回会稽老宅。”贺齐轻声吩咐等候命令的贺景道。
“父亲,你要孩儿做逃兵?”贺景惊愕的看着贺齐问道。
“……我想为贺家留下一丝香火。景儿,回老宅以后立刻收拾细软离开江东,随便你去哪,隐姓埋名为我贺家留下一脉。”
“父亲,孩儿不走。”
“混账!”
贺齐刚要喝骂犯犟的笨儿子,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副将急匆匆赶来请示是否点火开始行动。
“你必须要走!”贺齐瞪着贺景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决定,随即冲前来请示的副将吩咐道:“传令下去,按照原计划行事,点火烧船。”
“父亲,我们一起……”
“滚!”贺齐一脚便将贺景踹翻在地,随即命手下亲卫将贺景绳捆索绑,又用布堵住了贺景的嘴,这才吩咐身边的亲兵道:“保护二公子离开,务必让他安全回到会稽。”
“将军保重。”亲兵头领冲贺齐抱拳一礼,随后与同伴一起将贺景给抬去了小船。
与此同时,贺齐所部人马也都换乘了小船,而那些大船,则尽数被点燃,冒着熊熊烈火,借着东南风的帮助,飞快的向着汉军大寨冲去。
与吕蒙、诸葛亮等人所料的差不多,当汉军发现来投的贺齐点燃战船向大寨冲来的时候,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三四十艘火船一股脑的撞进了汉军的水寨,汉军的战船纷纷躲避,可却因为事出突然,从而手忙脚乱,忙中出错,多数战船反倒撞到了一起动弹不得。本来没有登船的汉军纷纷后退,而原本在战船上的汉军也不得不跳船逃生。
贺齐所用来进行火攻的战船本就在船上堆满了引火之物,而今晚又是东南风大作,火借风势,越烧越旺,几乎就在很短的时间内,火势就在汉军的水寨中蔓延开来。而吕蒙等孙刘水军大将也纷纷率部现身,趁着汉军混乱之际,杀上了北岸。
擒贼先擒王!吕蒙上岸以后哪也没去,就带着人直奔汉军水寨的帅帐方向杀了过去,一路上无人可拦,而吕蒙也擒敌心切,没有在那些四散而逃的汉军士卒身上浪费时间,可等杀入汉军帅帐的时候,帅帐里已是空无一人。
“追,快追!”吕蒙伸手一摸床榻尚有余温,知道刘协还未跑远,当即对众将士下令追击。
刘协是当今天子,这要是被生擒活捉,那捉住他的人功劳大大的。升官加爵那是肯定的!正所谓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孙刘联军的将士如同打了鸡血,一门心思的往前冲,只为能第一个遇到当今天子。
而吕蒙这帮人顾头不顾腚,也连累了正在后军坐镇的诸葛亮,为了不让队伍脱节,当吕蒙率领前军展开对汉军的追击时,诸葛亮也不得不带着原本留守船上的后军上岸,确保吕蒙的后背无恙。
可吕蒙的后背还没出现问题,诸葛亮的后背已经有麻烦了。就在诸葛亮登岸没多久,早些时日奉命率部离开的陆逊、太史慈出现了,八艘新式的战船摆成了一列,周围则是各式战船,将孙刘联军的水上后路堵了个严实。
诸葛亮本想率部回身击退突然出现的汉军,确保己方的退路无阻。可之前助了他们一臂之力的东南风此时却成了他们的阻碍。此时江面上的东南风还没停歇,方才孙刘联军是顺风而下,而这时候则是逆风而行。而且汉军的新式战船果然犀利,投石车、拍杆轮番上阵,打得孙刘水军抱头鼠窜,连近前的机会都难得遇上,更别说击退汉军重夺后路了。
眼见事不可为,诸葛亮当机立断,下令放弃战船,全军登岸前去与吕蒙汇合。为了阻碍汉军追击,诸葛亮下令火烧岸边战船,一时间大火熊熊,映照的江面亮如白昼。不过诸葛亮这招还真灵,火势太猛,为了避免引火烧身,陆逊,太史慈不得不下令全军后撤,暂缓登岸。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正带着人追击追得正痛快的吕蒙听到诸葛亮信使的禀报以后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一把揪住来人的衣领喝问道。不过吕蒙的凶相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
汉军切断了他们的归路,而一直被他们追击的天子刘协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行踪,这让吕蒙的心里不由隐隐生出一股不妙的兆头。
“传令下去,全军止步,各部立刻向我部靠拢。”吕蒙信任诸葛亮的判断,当即传令全军向其靠拢,停止对汉军的追击。
等到诸葛亮赶到与吕蒙碰了面,天色已经发白,不过吕蒙此时却没兴趣关心现在是什么时辰。见到诸葛亮以后也顾不得客套,当即问道:“孔明,究竟发生了何事?汉军怎么会断了我们的后路?”
“子明莫急,待我一一道来。”诸葛亮还算镇定,先安慰吕蒙稍安勿躁,随后才将晚间发生的事情向吕蒙说明,最后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孔明,眼下战船被毁,依你之见,我等该何去何从?”吕蒙听完诸葛亮的解释,沉声问诸葛亮道。
“眼下后路已断,我军若是想要安然回到江东,唯有向前,只有生擒了当今天子,你我才有与汉军谈判的筹码。”
“……可是孔明,我率部追击了一夜,也没发现当今天子的踪迹啊。”吕蒙苦笑一声对诸葛亮道。
“子明莫急,亮已料到这种情况,眼下我军人困马乏,水米未进,必须先找个可供休整的地方,再图其他。”
“孔明言之有理,在你来之前我已命人四处打探,没想到这一夜追击竟然追到了汉阳附近,不如我们就率部前往汉阳,那里应该储备有粮草,说不准还能找到船。”吕蒙闻言对诸葛亮道。
不想诸葛亮却摇了摇头,“子明,既然此番汉军早有预谋,他们又岂会在汉阳没有防备,说不准汉军的埋伏就在汉阳城外等着你我自投罗网,”
“那孔明觉得我们该去哪?”
“往南走,亮记得从此处往南六十里外有个小县,我们可以在那里补充一部分粮草。”
“……好,那就依你。”
前一刻还意气风发追杀对手,下一刻就如丧家之犬仓惶而逃,这反差太大,让孙刘联军的诸多将士难以理解。主将说大家已经中了汉军的诡计,可众将士却没感觉出来。不过将令难违,吕蒙、诸葛亮意见一致,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只能听令行事。
按照诸葛亮的意见,孙刘联军聚拢在一起,以丁奉、李严为先锋,蒋钦、徐盛为后卫,吕蒙、诸葛亮坐镇中军,全军往南撤退。
放着即将到手的胜利不要,丁奉、徐盛等人很是不解,对撤军的始作俑者诸葛亮也是颇为不满,但在遭遇了汉军的伏击以后,这种不满顿时没有了。恐怕他们这次是真的中了汉军的诡计,那些伏击他们的汉军,哪有一点之前中了火计败走的沮丧,完全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跟他们玩命。
若是在水上,孙刘联军还能跟汉军斗个旗鼓相当,可此时是在陆地上,孙刘联军只是抵挡了一阵就吃不消了,万幸吕蒙带着中军及时赶到才救下了险些丧命的丁奉跟李严,可还没等吕蒙等人喘口气,负责后卫的蒋钦、徐盛那里也告急了。
到了此时,丁奉、徐盛等人终于相信了诸葛亮之前的判断,他们真的中了计,同时还有几分侥幸,万幸之前他们听从了诸葛亮的意见,停止了对汉军的追击,这要是一头钻进了汉军事先准备好的埋伏圈,那还能有命在吗?
丁奉、徐盛等人在暗暗庆幸,可吕蒙、诸葛亮却一点侥幸的心情都没有。直到此时,他二人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汉军中的智谋之士,在开战以前,二人自持足智多谋,自信力很足,以为可以将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可没想到对手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仅看破了己方的计谋,更将计就计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到底是何人识破了你我的计谋?”诸葛亮很好奇这个问题,而吕蒙则更务实一些,“孔明,还是想想如何脱离险境比较实际,别的等我们安全了再想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