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并不是头回来荆襄,只不过对于荆襄世家那副讨好谄媚的嘴脸感到有些厌烦。当然刘协也知道这些荆襄世家之所以会如此的原因。人情世故,迎来送往,这些人与人之间相互交往的礼仪规矩,刘协还是懂的,也没打算玩个性,搞个与众不同。因为刘协明白,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解读,误打误撞蒙对了还好说,一旦猜错了,很有可能便又是一桩麻烦。
刘协并不喜欢应酬,一个个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那让人感觉很累。但为了不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刘协也只能一次次的露面说着安抚人心的话。而效果,也是明显的。
蒯家出了蒯琪这个叛逆,荆襄世家顿时人人自危,有不少人认为这是朝廷下手削弱荆襄世家的绝佳机会。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蒯琪那是恨其不死,连带着对蒯家也怨恨上了。
为了自救,荆襄世家这段时间纷纷与蒯家划清界限,断绝了来往,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当刘协抵达襄阳以后,首先去的便是蒯家,与戴罪在家等候发落的蒯家家主蒯越相谈甚欢。消息一传出,那些先前与蒯家划清界限的世家又纷纷舔着脸来拜访蒯家,希望可以从蒯越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只是这时蒯越又哪会再理睬那些墙头草,一律闭门不见。
吃了闭门羹的荆襄世家也不死心,蒯越见不着就去拜访同样得到刘协礼待的司马徽与庞德公,这二人是襄阳书院的院正,朝中更有重臣与他们沾亲带故,庞德公的侄子庞统、庞林,司马徽的得意门生司马懿、徐庶、石建。刘协就是不看重庞德公、司马徽自身的名望,但光是看手底下这帮谋臣的面子,也不会亏待了庞德公、司马徽。更何况庞德公,司马徽二人的才学品行都值得人尊敬。
襄阳书院是官办书院,荆襄之地的学子想要参加朝廷的科举,首先必须先通过襄阳书院的考试才有资格。与襄阳书院有着相同职能的书院还有成都书院,许昌书院,徐州书院等等。就如同金字塔的构造,太学位于塔尖,而下一层就是襄阳书院这类郡级书院,再下来便是县、乡、村。通过这种分级求学的方式,刘协可以将大部分有才之士招揽至麾下为朝廷效力。至于私学虽未被废止,但想要参加科举,就必须得到郡学级书院所开具的证明,其他证明一概不认。
一个自下而上负责往朝廷输送人才的机制就此诞生。这样做的好处是大大的,虽不能杜绝走后门的情况发生,但却能保证参加朝廷科举之人的质量,滥竽充数者少之又少。
有远见的人不仅能看出了这种选才机制的优点,也可以看出刘协对于世家垄断人才的不满。科举制,挖断世家墙角的一种手段,借助强大的军力,逼迫世家不得不顺着刘协划下的新规矩办事。像荀彧、钟繇等对自家子弟有自信的世家,并不认为让族中子弟与诸多寒门子弟公平竞争便会落入下风,而像陈群、袁耀等后备人才不足的世家就不太乐意按照刘协的规矩办事了。
荆襄世家林立,尤其是在黄巾之乱后,为躲避战祸,原本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世家也纷纷迁入荆襄,诸葛亮的诸葛家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这些世家倒并不反对朝廷以科举取代举孝廉的措施,因为他们在荆襄并无根基,举孝廉这种好事基本落不到他们的头上,但荆襄本土的世家就不太舒服了。
原本有举孝廉这种手段控制人才,可现在朝廷却通过科举剥夺了他们为朝廷“荐才”的权利。这也就意味着原本需要依附他们才能有机会为官的那些寒门子弟可以直接绕过他们通过参加书院考试的方式自我举荐。而为了解除这些后备人才的后顾之忧,刘协也是考虑的周全。只要能通过县考,那就可以得到官府发放的俸禄,而通过了郡考,所得到的俸禄就会加倍,等到科举得中,那就是朝廷的后备官员,一有空缺就能外放。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刘协用实际行动让那些有志为官的学子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一心向学,可这样一来,世家想要插手的地方就又少了一个。
秀才、举人、进士,每通过一级的考试,学子都能得到相应的称谓,而这些称谓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更会带来实质的好处,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是有点志气的人都不愿去攀附世家,出卖自己的尊严。
朝廷对科举制做的越是完善,世家能够钻空子的地方就越少,除了老老实实按照刘协划下的道让族中子弟参加朝廷的科举,想要做官并无他途。可这样一来,世家对刘协的不满之声也就越大,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生生夺走,搁谁都不乐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想跟当今天子刘协作对,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更需要勇气。
若是全天下的世家能够联合起来一致反对刘协,迫于形势刘协说不准还会妥协。可坏就坏在世家不是一条心,而且绝难联合在一起。这就是刘协聪明的地方,拉拢一批,打压一批,绝不跟所有人为敌。荀彧、钟繇的家族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其他世家的利益放弃自家的利益,要知道刘协对两家一直很关照,而他两家的族中子弟自己也争气,想要兴盛三代一点问题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有了荀、钟这样的“害群之马”,再加上像杜畿、法衍这种新兴的世家也站在刘协这边,陈群这样的老牌世家想要促成的世家大联盟也就没有了实现的那一天。
少数服从多数,像陈群这种情况的世家在大汉并不多,而荆襄之地的世家,蔡家已经没落,蒯家如今自保都难,更不敢跟刘协唱反调,至于庞家、司马家跟朝廷又穿的是一条裤子,剩下的荆襄世家缺少一个领头人,面对刘协除了低头就是妥协,唯独不敢反抗。
刘协并没有难为这些为了家族生存而选择向自己低头的人。不管怎么说,刘协推行科举的目的不是消灭大汉的世家,而是要将选拔人才的权利从世家手中收回。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没必要赶尽杀绝,更何况世家所拥有的先天优势也让世家所出的人才要高于寒门出身的人。
科举是为了打破世家对人才的垄断!刘协希望自己的朝堂之上既有出身自世家的人杰,也有出身自寒门的英才,而不希望出现一言堂的情况,因为一旦出现了一言堂的情况,那对自己这个皇帝是不利的。
国家利益需要一致,而个人利益若是一致对当权者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刘协不是圣人,他也不想将来的自己会有被百官架空的一天,所以扶持一方,打压另一方这种玩弄平衡的手段那是必须的。
帝王心术的中心思想,无非就是平衡二字,皇帝就像是个擅吹黑哨的裁判,既不能让擂台一团和气,也不能让擂台血肉横飞,这其中度的把握,就是考验皇帝的手段。到目前为止,刘协的朝堂还算平稳,随着收复的地方越多,来自各地有着不同利益诉求的人也纷纷充斥朝堂,而刘协要做的,就是保证朝堂的权力分配不会失衡,充入新鲜血液就是一种手段。当然朝堂的权利变化如同水势有涨有落,不会一成不变,刘协能做的,就是紧抓兵权,不许任何人染指。
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没有军队的参与,那朝堂上的争斗只能算是窝里斗,不管怎么斗,都是属于可控制的范围之内。刘协虽在军中并没有任何任职,但他自封三军总司令,别人想要伸手向他讨要兵权,那就是找死。
在刘协的心里,兵权就是一道红线,谁想要谁就是图谋不轨,不管是谁。除非刘协愿意给,否则谁要谁倒霉。到目前为止,大汉官军除正规军外,各郡郡兵也皆属于刘协的“私兵”,地方官府有请求协助之权却无指派之权,至于地方官府负责维持治安的官差,虽听命于地方官府,但那些人也多是自军中退伍分派,这些人自进军伍的那一日起便一直接受忠君教育,地方官员要是敢有反心,甚至都不需要当地驻军出动,官差就能把他们给拿下。
刘协打造了一张蜘蛛网,而他就是位于网中央的那只大蜘蛛,任何地方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在第一时间感应到。早在来襄阳之前,荆襄世家的情况就有人秘密汇报给了刘协,而刘协也因此而制定了此次的襄阳之行。
马上就要与孙刘开战了,后方不稳怎么行?出于这个考虑,刘协这才决定放过蒯家,要不然就蒯家私通刘备军偷袭江陵这一件事,就能让蒯家就此万劫不复。诛九族这种刑罚正好适用谋逆这条大罪。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刘协出于稳定人心的考虑决定放蒯家一马,却不代表蒯家就不用大出血。不能杀人,罚款总行吧。面对朝廷的巨额罚款,蒯家上下对刘协感恩戴德。自打知道蒯琪勾结刘备谋夺江陵被当场拿了活的以后,蒯家上下可说是人人自危,而他们身为蒯家人,就算是想要跟蒯琪划清界限都做不到。谋逆啊,那是要被诛九族的大罪,朝廷真要是问罪可不会管你有没有参与蒯琪的计划,只看你跟蒯琪是不是属于九族之中。
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在刘协没到襄阳表明态度之前,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蒯家人的神经。蒯越的主动退位避嫌断绝了蒯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后一丝机会,蒯家人对此也是不无怨言。只是他们不知道,若是当时蒯越不识时务,那蒯家就等不到刘协来襄阳就会遭到当时担任襄阳从事的庞林打击。蒯越的主动让贤,给蒯家留下了一丝生机。直到刘协来了襄阳,蒯家人才体会到蒯越的苦心。
大笔的族中积蓄以及田地归公让蒯家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要拮据了许多,但能够死里逃生留得一条性命在,蒯家人就已经很知足。他们不怨刘协的下手黑,只怪造成这一切的蒯琪。没有那个本事却偏偏要逞能,结果就是连累所有人跟着一块受苦。
蒯家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但凭借蒯越的手段,给族中子弟谋个一官半职还是不成问题。虽不太可能在短时间内出现高官,但保证衣食无忧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刘协也没有完全将蒯家的田地占为己有,按照蒯家的人头数还是给蒯家留下了一部分耕地,若是以后以务农为业,同样也是饿不死的。
蒯琪的日子不好过!作为罪魁祸首,虽没受什么皮肉之苦,但族人的怨恨仇视,疏远嘲讽却让蒯琪生不如死。他想要一死了之,但他的族人却不许他这时候一死了之。开玩笑,你畏罪自杀了,万一朝廷要问罪蒯家,你想让我们替你顶雷啊?门也没有!
在刘协到襄阳之前,蒯琪一直被软禁在家中,身边更有专人看管,只等朝廷问罪的时候就会被推出去顶罪。但刘协却并没有向蒯家要人,仿佛压根就不知道有蒯琪这号人一样,只是好生安抚了蒯越一番,随后留下一张巨额的罚款单便飘然而去,至于对蒯琪的处置,刘协只字未提。
刘协虽未提如何处置蒯琪,但蒯家人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蒯琪。就算蒯琪是蒯越最看重的族中子弟,这回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蒯越也保不住他。
逐出蒯家!便是族中长老们商议后的一致决定。重获自由的蒯琪黯然离开,随他一同离开蒯家的只有自出事后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诸葛氏。回首望着蒯家的大门,蒯琪百感交集,妻子诸葛氏默默的握紧蒯琪的手,无声的鼓励让蒯琪心中稍安,但就在蒯琪准备带着妻子离开荆襄前往他处安身的时候,一队兵马拦住了蒯琪的去路。
“你们想做什么?”此时已在城外,荒郊野地,蒯琪又是个读书人,不免有些紧张害怕,护着自己的妻子质问拦路的十几个壮汉道。
“不必紧张,我等奉命在此等候蒯公子多时,蒯公子请随我来,我家主人有请。”领头的首领温言对蒯琪道。
“……你家主人是谁?”
“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