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坡汉军大营
与河北袁军已经交兵近一月,汉军胜多负少,但让自宛城赶来效命的蒯良感到不解的是,有许多时候明明汉军只要再努一把力便可将袁军击败,偏偏汉军却在这时收兵,给袁军留下喘息之机。一开始蒯良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但连续数次看到这种情况以后,蒯良终于忍不住向刘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蒯良虽为荆州名士,对自己的才智也一向自负,但他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司马懿、法正、荀攸不可能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玄机,为何不肯提醒刘协?
“蒯先生是说这事?……也难怪蒯先生不解,这是在蒯先生来这之前我们就商量好的,蒯先生不知情有可原。”刘协听了蒯良的提醒后先是一愣,随即恍然,笑着对蒯良解释道。
“还请主公明示。”蒯良听得一头雾水,连忙问道。
“蒯先生请看。”刘协说着一指挂在帅帐左侧的那副大汉疆域图对蒯良解释道:“如今天下八个势力,其中五个有实力问鼎九五,剩下三个偏安一隅,不足为虑。我们与河北袁氏,都属于有机会可以问鼎的势力,而在袁氏的背后,就是辽东公孙度。”
“主公莫不是想要联合辽东合谋河北?”蒯良皱眉问道。
“不是,辽东公孙度野心颇大,与他合谋无异与虎谋皮,而且公孙度就算再蠢,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应该知晓的。”
“那主公为何认为此人可以拉拢?”蒯良不解的问道。
“公孙度独占辽东,与袁氏比邻,若是没有我军再次牵制,恐怕袁熙不会放任公孙度继续在辽东作威作福。所以从短期利益来看,我们与公孙度有合作的可能。但公孙度不会为了对付袁氏就彻底与我们合作,他只是想要借我们的手削弱袁氏,好让袁氏无力去对付他的辽东,一旦我们出兵河北,他说不准会为了自保而与袁氏联手。”
“……这可能吗?”
“关系自家生死存亡之际,什么仇怨都能放下。想那曹操与袁熙不久之前还在争夺青州,还不是在我们出兵以后联手了。所以公孙度为了自保而支持袁氏对付我们,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主公还打算拉拢公孙度?”
“这次河北袁氏出兵是为了替曹操解围,避免曹操被我军吞并,要说他会为了曹操跟我们拼命,我是不信的。而眼下我们主要的目标是曹操,而不是河北。一来朝廷还没做好安置河北百姓的准备,二来就是在我看来,曹操要比袁熙要难对付的多。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曹操虚弱之时,不趁此机会解决这个大患,将来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倍的代价。”
“既然主公如此认为,当初又为何要带兵来此,直接命徐公明率部阻拦袁熙,主公率部集中精力先对曹操下手就是。”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此次为了对抗朝廷,曹操与河北、江东联手,可三家却并不是一条心,各怀鬼胎打着自己心里的小算盘。若是先拿曹操开刀,我是有信心可以击败曹操,但这样一来也就给了河北和江东一起瓜分曹操势力的机会。”
“属下明白了。”蒯良听到这点头说道:“就好比吃饼,本来一张饼是我们与曹操一人争夺,但曹操为了能够争过我们,找来了两个帮手。我们要是直接打跑了曹操,那要分这张饼的还有被曹操找来的两个人。”
“呵呵……先生这比喻还真是通俗易懂。”刘协笑着点头道:“没有错,这张饼就是中原,分别抓在我们和曹操手里,河北与江东想要插手,但却还没找到伸手抓饼的地方。我们想要独占中原,当然要先把试图向中原伸手的两只爪子剁掉,那样等解决了曹操,河北跟江东就是想要再伸爪子,也会先掂量掂量后果。”
“既然如此,主公为何还要在此拖延时间?”
“我们这回只是要夺河北跟江东那只不怎么安分的手,又没有打算与他们死磕到底,那样曹操反倒会背地里偷笑。所以只要可以让其退兵,我们的目的就算达到。算算时间,差不多辽东那边的消息也就在这两天就会传到,到那时我们再给袁熙一份送行的大礼,就可以掉头去和江东孙策打招呼了。”
“……主公,若是袁熙去而复返怎么办?”蒯良又提了一个问题。
“那他就是给脸不要脸,到时休怪我不给他留活路。”
就如刘协对蒯良所说的那样,袁熙收到了两份急报,一份是来自幽州,魏攸来信言说辽东公孙度图谋不轨,以斥候失踪为由兵进幽州。另一份则是来自青州,审配来信说袁谭最近很是活跃,积极联络昔日旧部,意图不明。
早痛失了颜良文丑两员大将以后,袁熙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不该在这时来趟这趟浑水,只是已经下水,再想要上岸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而之后与汉军的多次交锋,也让袁熙清醒认识到了河北与朝廷的战力差距。河北兵多将广,但可称大将的却没有几个。而老话说得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员出色的将领,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事的胜败。张颌、高览、朱灵、牵招,这是袁熙新任命的河北四庭柱,朱灵、牵招是新人,虽然他们的领兵能力要比颜良文丑强,但他们在军中的威望,却远远比不上已经阵亡的颜良文丑。
兵无战心,主又思退,幽州魏攸送来的消息,恰好就成了袁熙可以冠冕堂皇的宣布撤兵的好理由。至于青州的袁谭,说心里话,袁熙还真没往心里去。如今的袁熙早已是今非昔比,随着高干归顺,袁尚出走,河北就剩下袁熙一家独大,袁谭虽是长子,但他如今兵马已散,就凭手底下那点守城都不足的老底,压根就没有资格再与袁熙争夺河北之主的位置。
可老话说得好,癞蛤蟆趴脚面,咬不死人膈应人。袁熙就算是对袁谭有再多的不满,可袁谭终归是袁熙的大哥,袁熙是不能将其怎么样的。而袁谭似乎也是吃定了袁熙不能把他怎么样这一点,才会在青州明目张胆的试图重整旗鼓。
“先生,有时间吗?”心情烦闷的袁熙找到了田丰。这已经快养成习惯了,当初被任命为幽州牧的时候,每当感到心情烦闷的时候,袁熙就会去找田丰,然后由田丰为其开导。
“主公,可是在为大公子的事情烦闷?”田丰不用袁熙开口就猜到了袁熙烦闷的原因。
面对田丰,袁熙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闻言微微点头,“嗯,确是有些烦闷。我真不知该如何安排我这个大哥了。”
“若是主公不介意的话,属下倒是有个建议。”
“先生请讲。”袁熙来找田丰就是问计的,见田丰说这话,连忙说道。
“主公所虑者,无非是担心处置大公子会惹来旁人非议,有损自己的名声。其实这并不难办,只要让大公子生病,然后以此为借口将其接到邺城好生照料,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说长道短。”
“先生的意思是软禁我大哥?”袁熙皱眉问道。
“主公,又不是要大公子性命,只是要他断了那份念想,待过个三五年,河北局势稳定下来以后再还他自由也就是了。更何况留他在邺城也不是要虐待他,田宅美人样样不缺,相信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田丰见状笑道。
“……多谢先生的建议,回头我就命人去办。先生,还有一事……”袁熙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采纳田丰的建议,随即又说起了另一件事。而田丰不等袁熙开口,便皱起了眉头。
袁熙见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田丰。直到田丰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主公,唇亡齿寒呐,虽然此次出兵对我河北没有多少好处,但为了将来着想,我们不能眼看着曹操败亡。”
“先生所虑我自然也有考虑,可眼下朝廷主攻我河北,曹操还有孙策那两个家伙几乎就是在一旁坐山观虎斗,丝毫没有出兵来援的迹象。先生,我只恐我河北耗尽了家底反倒叫人耻笑啊。”
“主公,非是曹操、孙策不肯派兵来援,而是他们此时无暇分身。为了此次征讨曹操,朝廷准备多时,几乎精锐尽出。主公不妨换个想法,若没有孙策拖住朝廷的踏白军,曹操拖住朝廷的游奕军,眼下我们需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朝廷的解烦军和数万天子亲军。现在应对就已经叫我们吃力,若是独立面对朝廷大军,我河北可能独抗?”
“可眼下我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而且就在刚才,我收到幽州魏攸来信,说是辽东公孙度犯境。先生,现在我们河北已经后院起火了,哪还有精力去关心邻居的死活。”袁熙也有些着急了,对田丰说道。
“辽东公孙度出兵?什么时候的消息?”田丰闻言一惊,连忙问道。
“就是刚才,跟青州我大哥那的消息几乎一同送到。”袁熙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魏攸的来信。
“……这的确是个麻烦。魏攸虽可为一方良牧,但却不通兵事,只有他一人在幽州,只恐独木难支。主公,不如先派一人前往汉营试探一下汉军的口风。”田丰放下书信对袁熙建议道。
袁熙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喜,总算是等到了田丰的点头,连忙点头道:“我虽有意撤兵,但也知不可仓促撤退,以免给汉军留下可乘之机。此事就交给先生来办可好?”
“田丰多谢主公信任,还请主公允许沮授前来协助。”田丰也不推辞,只是向袁熙提了一点个人的要求。而袁熙听田丰提到了沮授,本不想答应,可转念一想还需要田丰出力,便点头同意了田丰的要求。
沮授如今在河北的日子不怎么好过。昔日袁绍身边六谋主之一,那地位一时无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随着沮授被汉军俘虏,过去那些套在沮授身上的光环也就尽数淡去。再后来沮授充当朝廷使者回到河北,贰臣这个名头也就落到了沮授的头上。
袁熙对沮授并不像田丰那样信任,虽然看在田丰的面上留下沮授担任自己的幕僚,但对沮授的建议,却从来就没有一次采纳过。留而不用,自问对袁氏忠心耿耿的沮授有些不能接受袁熙的态度,可他又不能背主而去,只能终日借酒浇愁,让好友田丰见了既心疼又着急。
想当初,沮授是冀州牧韩馥的手下,田丰为袁绍图谋冀州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沮授,只是当时的沮授不仅拒绝了田丰的求助,反倒提醒韩馥要小心袁绍。可惜韩馥性情软弱,不仅没有听从沮授的建议,反倒是听取了荀湛等投降派的意见,让大好冀州拱手让人。若是韩馥当时听取了沮授的意见,袁绍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冀州并不容易。当时的韩馥身为一州州牧,手握兵政大权,若是他铁了心的不肯让位,当时的袁绍也拿他没辙。别看那时袁绍身边有颜良文丑这河间二虎,可韩馥的冀州同样也不缺人,鞠义、张颌、高览这些武将足够叫袁绍头疼。
后来冀州归了袁绍,沮授也听从田丰的劝说投了袁绍。可袁绍的性格一向外宽内忌,当他得知当年沮授曾经差点坏了他的大事以后,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这心里却有了疙瘩,对沮授自然也就有些瞧不顺眼。袁熙是袁绍的儿子,虽然不得袁绍喜爱,但只言片语传到袁熙的耳中,袁熙也就记住了。
在袁熙的印象里,沮授并非田丰那样值得信任之人,再加上沮授曾经做过朝廷的特使,袁熙对沮授自然也就越发的疏远。而得不到袁熙信任的沮授若不是不愿就此不明不白的归隐,他早就告辞离去。
“公与,公与。”送走了袁熙,田丰亲自去找沮授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沮授,可还没等他进帐,一股酒气就将田丰差点熏得栽个跟头。
“去取一些醒酒汤来。”田丰吩咐下人一声,走上前扶起沮授,将其放平躺在榻上,口中轻唤,“公与醒来,公与醒来。”
沮授此时却是置若罔闻。
等到一碗醒酒汤灌下,田丰打发人出去,自己则留在帐内翻看桌案上的书籍,顺便等候沮授醒酒。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沮授终于悠悠醒转,等到看清在旁服侍的是好友田丰,沮授不由纳闷的问道:“元皓,你为何在此?”
“等你醒来好与你商量事情。”
“何事?”
“如今主公有意退兵,可又担心汉军不肯放行,所以想让你我寻思一个妥善的脱身之策。”
“……元皓,主公为何要在此时退兵?”沮授并未显得有多高兴,只是不解的看着田丰问道。
“公与,非是我善变,而是眼下我河北不得不退,幽州传来急报,说是辽东公孙度兴兵犯境,仅凭魏攸一人,恐难保幽州不失。”
“……公孙度为何选择此时兴兵?”沮授听后皱眉问道。
田丰闻言也不确定的推测道:“或许是他看我河北后方空虚,这才出兵来讨便宜的吧?”
“不对,恐怕此次公孙度出兵另有原因。元皓,当今天子行事往往出人意料,虽然我现在没有证据,但我总觉得此次公孙度出兵跟他有关。”沮授一脸严肃的对田丰说道。田丰听后皱眉道:“我之前也有这个怀疑,但不管怎么说,公孙度出兵了,若是想保幽州无事,那眼下我们只能撤兵。”
“……若是想要撤兵,那首先需要弄清楚汉军的意图。元皓,出使汉营的使者可有人选?”
“唔……公与觉得陈宫如何?”田丰闻言想了想后对沮授提起一人。而沮授听到田丰提起陈宫,神色不由露出一丝轻蔑。这陈宫本是曹操部属,后投靠吕布,又在吕布危难时投奔了袁谭,如今见袁谭势微,便又投到袁熙的帐下。若吕布是三姓家奴,那这陈宫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四姓家奴。
对于频繁跳槽的人,沮授是瞧不上的,虽然他也曾经短暂的跳槽,但他那是为了回到河北继续为袁氏效力所行的一计,自然不能跟陈宫相提并论。
“陈公台见利忘义,非是合适的出使人选。”沮授沉声对田丰说道。
“那公与觉得何人合适?”
“……陈琳陈孔璋。”
听到沮授的推荐,田丰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本还想让出使汉营的使者借机探探汉军的虚实,可要是让陈琳这个书呆子去,那什么打算都泡汤了。
“元皓,你若是想借出使汉营的机会打探汉营的虚实,那我劝你最好趁早死了这份心。先不说汉营里那位汉家天子不是个善类,他手底下的司马懿、法正同样也不是好东西,你以为他们会让你有机可乘?”
“……好吧,那就陈琳。可万一陈琳被人利用……”
“让陈琳去只是为了试探汉军对我等撤兵一事的态度,至于他在汉营所看到的,一概不去当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