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束着红纹腰带的捕头还是在村里人的带路下找到了这里,带路的正是最开始发现那条血路的周猎户。捕头看着焦黑的大地,已经燃烧殆尽的树干,被压在树下的张永顺,以及仰面躺在地上的顾箴,不禁纳闷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周猎户也没法回答,因为他也很纳闷。但是他认识那两个人,于是便回头说道:“刘捕头,这两人就是张永顺与顾箴。”
“哦?”刘捕头也没想到让众人一筹莫展,好像消失了一般的二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让雷给劈了?多大罪过啊这是。
既然找到了人,刘捕头也顾不着纳闷,连忙快步上前,就看到此时这个名为张永顺的人,整个裸露的皮肤上都布满了细密地灰黑色鳞片,双手指甲奇长且锋利,头发散乱无序,被那棵粗壮的已然焦黑的树干压在树下。
周猎户哎呀一声,显然是也见着了张永顺此时的身体,若不是平日里还有些交集,周猎户都快认不出来了。即便如此,周猎户背后还是不住地泛起鸡皮疙瘩,他略显惊惧地往刘捕头这边凑了凑,小声问道:“刘捕头,他这是……”
刘捕头此时面色已经沉了下去,周猎户不知道,刘捕头却因为本职原因已经见识过了这东西。他左右看看,看到了仰面躺在地上的顾箴,也不回答周猎户的话,转而说道:“周猎户,你去看看这个顾箴。”
周猎户有些不敢,生怕又是一个长着鳞片的怪物,但碍于刘捕头的身份,还是壮着胆子上前。离得近了,周猎户见顾箴面色如常,虽然头发也一样散乱,但只是身上破破烂烂。身上好几处地方都被划出了长长的口子,甚至脸上也有一道,但还是一个人。
没有看到他不想见到的,周猎户松了口气,听到顾箴匀称细长几近不可闻的呼吸,确认了顾箴没事,便蹲下来拍拍他,“陈家小子,快起来。”
顾箴现在的父亲,名叫陈疏成,并非生父。
刘捕头路上已经听周猎户介绍过顾箴此人,陈疏成一家四口定居常右村不过四五年时间,从名字上来看,村中人便已经认定了顾箴并非陈疏成亲子,他们也从来没从顾箴口中听到他唤陈疏成一声父亲。虽然知道,但常右村除了张六其人,民风还算淳朴,也没谁上去深打听缘由。
比之顾箴一家的私事,村民们关注更多的还是在村中里正的帮助下,村子中间那一座空闲已久的房子,终于有了一个学塾的名字。先生便是陈疏成。
读书识字,大多村民们也只是在赶赴县城时,听人说起过。村子里倒是有几个识字的,比如说里正和他的两个儿子;前些年走南闯北终于回村养老的孙三里;已是花甲有六,深居简出的常尚山老爷子。但识字就只是识字,这几个人里有一个算一个,是谁也当不起先生这个名讳的。
更让村里人骄傲的是,因为陈疏成的存在,周边村子也开始将自家孩子送往常右村村中的那座学塾蒙学,这让里正与村中人在日常交际中总显得高人一些。前些年还因为水源问题闹得不愉快的邻村大桐村也主动帮忙疏通了水源;逢年过节村中里正去县里点卯时,腰板也显得比其他村子的里正更直一些。
所以就算是张六,也不愿与陈疏成一家交恶。一家人性格也好,这些年来与村子里的人相处的还算愉快。
周猎户拍了拍顾箴,顾箴悠悠醒转,实在是有些困顿,不止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他看向眼前人,顾箴想了想,是村中的周猎户,便起身说道:“周猎户,你这是……”
周猎户白了顾箴一眼,这小子怎么跟个没事儿人似得。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张永顺这是怎么了?你又怎么扯进来的?”
刘捕头将目光从张永顺身上挪开,看向顾箴。顾箴清了清嗓子,将昨夜发生的事,一直到圆静和尚的离去中间发生的种种简单说了一遍,当中自然是隐去了韩兮象二人。
刘捕头从顾箴口中听到了圆静大师的名讳,也不疑有他,实在是圆静大师在清源寺也是配得上穿着一身黄褐色海青的长老人物。
见已经找到了二人,刘捕头伸出手放在嘴唇边长长地吹了一声哨子,不多时,陆陆续续从四面赶过来许多人,有一同从县里赶来的刘捕头手下的捕快,有本村人,还有少量的路过的邻村人。
众人赶过来的第一印象还是这被雷侵袭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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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便是那怪异的张永顺,刘捕头不想解释太多,任凭众人交头接耳,只是吩咐手下捕快从附近收敛来大量的干枯树枝堆在张永顺身上,并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亲手点燃了树枝。
顾箴充分发扬了防火意识,召集众人在周边划出了一片隔火带。顾箴在村中本就有小夫子的称号,因而动作还算快,不久就将附近的枯草土地都清理了一遍。大火烧了两个时辰,期间不停地加柴加火,张永顺父母已逝,他自己与杨氏这么多年也没有一儿半女,在一般意义上来说,已经算是灭门了。
直到张永顺的尸体烧没,刘捕头这才号召人灭火下山,至于张永顺的骨灰,自然是无人拾捡了。
一行二十多人在周猎户的带领下朝村子里去,顾箴与村民行在中间,后面是五个跟着刘铺头来到村里的捕快。捕快们在后面闲聊,都在议论着刚才看到的张永顺的尸体,有人说是妖怪,有人说怕不是得了癔症。但很快就被前面说是妖怪的捕快反驳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犯癔症的会长鳞片,后面说是癔症的也就没话了。
说是妖怪的那个看同伴没话了,又补充道许是张永顺成了妖怪惹了天谴,这才被雷劈死了。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怀青县周遭,一般有了案子,大多是一个老捕快带着一个年轻一些的也就处理了。若是发生了命案,则由捕头带着二三个捕快去。
也实在是好久没发生过这般惨的案子了,刘捕头推测,那张六恐怕在自己家中便已经身亡了,尸体是被一路拖到张永顺家的。毕竟是江源寺大师们嘴中所说的五阴炽盛之人,不能够以常理揣测。
刘捕头还记得他年轻时候,城西一家商铺店主做生意赔了个底儿掉,当晚就没了理性,以致于一家连老婆孩子再到家丁丫鬟八口人都被那掌柜的杀死。
当时他还是三班衙役中的快板,快板专司巡夜和护卫,偶尔也会被派去下村收税和押运官银。那晚他在城东,正靠着一棵树偷懒,就看见面前清源寺的大门忽然就开了,由一位刘捕头眼熟的老和尚领着五个弟子快步往西而去。刘捕头初还有些诧异,不久便看班头骑着一匹马跑来,通知所有人去城西集合。
刘捕头与同伴跑到城西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老和尚在帮着受了伤的快板查看伤势,交代注意事项。没受伤的两个人则来回抬动尸体。刘捕头到了就只剩抬尸体了。连着那个掌柜的一共九具尸体,没有一具不是满身伤痕,最严重的甚至活活被砍了头,刘捕头找了一圈才在一个水缸里找到。
至于那个掌柜的,刘捕头仔细看了两眼,与张永顺很像,都是身上开始长鳞片,五指变得弯曲且干枯,但脑袋上长出了一个尖角。
所以今天看到张永顺的样子,刘捕头才不怀疑顾箴的话,以致于连问话都省了,只是听了周猎户与顾箴的对话。再加上清源寺圆静和尚的背书,刘捕头回去就可以直接结案了。唯独那道惊雷还是没法解释,但结果是好的,也就没必要去计较了。
下了山,村民陆陆续续散去,顾箴跟着刘捕头及手下捕快往自家去。顾母还在翘首盼望,直到看到了儿子的身影,这才快步跑过来。顾箴也看到了母亲,他有些不自然地顿了顿身子,表情变换了一番,这才从人群里出来,大喊了一声‘娘’。
顾母将儿子抱住,随后开始查看顾箴身体,直到确认没什么伤势,这才长舒口气,随后便掩住袖子,开始哭泣。顾箴低头看着母亲,这个头上已染白霜的女人,心下有些感触,他上前抱住母亲,小声地安慰着。顾母呜咽不止,丈夫早死,她一个人拖累着儿子远赴他乡,生活开始艰难起来,她也没在顾箴面前掉过一滴泪,只因顾箴已成了她唯一的寄托。直到遇见了陈疏成,辗转在常右村落户,她才觉得安稳起来,不必在每天半夜起来查看门闩是否拴好,儿子有没有睡,藏在枕头下的铜钱有没有丢。
刘捕头几人没有打扰他们母子二人,而是往张永顺家去,常右村里正正在张永顺家等着。里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时候也出去闯荡过,熬了几十年还是一事无成,这才回了村子,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在村中也有些威望,也就在上任里正去世时接任了里正的位置。
刘捕头将在山上的事情与里正说了一番,并嘱托里正要约束好村里的村民,不要出去随意散播山上所见。倒不是怕蜃客一事被人知道,而是怕闹得人心惶惶,影响社会治安。里正是个明事理的,认真答应了下来,并说会与村民一起安葬了杨氏和张六。说着还叹口气,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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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见不得一夜之间,本就有数的村子里又少了两户人家。
顾箴与其母亲也走了过来,顾母已经平静了下来,她好好感谢了一番刘捕头,顾箴也做了一礼,与刘捕头闲聊了几句。
刘捕头这才知道顾箴原来还是个秀才,这让他有些意外,忙笑道这些只是分内之事。里正做主从村里划给顾箴二钱银子,全当时给顾箴压压惊,顾箴母子推脱了好一阵,还是收下了。
此行事了,刘捕头与手下回县里复命,顾箴母子与里正将他们送出村口,各自回了家。
顾箴跟在顾母后面进了家门,顾母关好门,声音还有些更咽,“饿了没?娘给你做饭去。”
顾箴平日都是晚上从学塾回来吃饭的,以致于他从昨日午时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只是早些时候吃了两块孙清容送的糕点,这会儿听母亲问起,顿时觉得前胸贴后背,便直言道:“饿了,娘您吃了没有?”
“你没回来,娘吃什么啊?没事,你先去房里换件衣服,饭这就好。”顾母往厨房赶,顾箴按照记忆找到自己的屋子。这处院落除了母亲与陈疏成居住的主屋,还有顾箴与其妹居住的偏房。倒是没什么几进几出的说法,毕竟是村里自建的房子,这还是里正念在顾箴与陈疏成一家两个读书人的身份下,做主将这间空置了的房子分给了顾箴一家,条件自然是陈疏成要负责教授村里孩子的启蒙。
顾箴屋中的陈设很简单,角落是个柜子,对着的是一张木床与一张书桌。书桌前是个竹凳,正对着窗户,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几本书与两根毛笔,一块镇尺,一个笔架,一叠草纸。
宣纸自然是没有的,顾箴看了看自己褴褛的一碰就破的衣服,从柜子里找出一件灰色长衫穿好,袖口有些洗的发白。他坐在床上,手下意识地推了推眉心,这回倒是没有大笑不止,只是还是愣了一下,显得不太自然。
沿着床沿横着躺下来,双腿垂在地上,他闭着眼,长舒口气。
……
怀青县城
韩兮象跟在队伍中往城里走,他抬头望去,大门上挂着用篆体写就的‘怀青县’三字匾额,两侧是城墙,只有三米多高,城门左右城墙上各站着一个卫兵,是离着怀庆县城十里远的卫所派兵驻防的官兵。收回视线,他往孙清容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你家靠不靠谱啊?怎么没看见人?”
孙清容已经将裙衫褪去,此时穿着一身布衣,韩兮象也是同样打扮,这是张莽临时决定的,嫌弃孙清容的裙衫和韩兮象的袍服太过扎眼,惹人注视。她看向城门,“家里人路上已经交代了,让我们到了就在城门茶摊等着便是,自然有人等着。”
韩兮象往城门内看去,没看见茶摊,眼瞅着到了自己一行人,由官兵查看了一番车马和路证,挥挥手就放行了。
进了城,眼前果然能看到一个茶摊,孙清容眼神示意了韩兮象一眼,孙清容率先上前,她看了两眼茶摊,在一个桌上坐下来。面前是个中年男人,身前放着一本医书《千金方》。开茶摊的中年人见来了客人,过来招呼,孙清容要了两碗茶,待人走了这才笑着说道:“没想到还让李二叔过来一趟。父亲那边有什么交代的吗?”
李姓中年人哈哈一笑,“许久没见二小姐了,没想到您还记得我。”简单客套了两句,他接着说道:“长话短说,老爷说了,我这段时间就在怀青县落脚了,随行的还有十个信得过的伙计,二小姐要是有了需要,全可以来找我,这是地址。”说着从怀里递过去一张纸条,“上面那个是家中为你们一行人安排的住处,下面那个是我们落脚的地方。钥匙放在了门口左边第一块青石下面。老爷跟我说嫌命长就别打听,我还想多活几年,就先走了,二小姐还请自行去住处。”
中年人说完,朝一边的韩兮象点点头,拿起身前的医术站起来离去,孙清容也没相送,看清了上面的地址以及一个简略的地图,又跟韩兮象慢慢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去。
追上前面漫无目的行走的车队,孙清容二人上了马车,车厢内张莽正在闭目养神,见二人回来了,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办妥了,家里已经安排好了住处,在城西。”
“那便走吧,到地方再说。”张莽掀开窗帘,看了眼人来人往的怀青县街道,慢慢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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