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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华清宫飞霜殿内,金壁荧煌,炉烟袅袅。

    冬日清冷的阳光从瑶窗散落进大殿,陈列于殿中的金炉、银匜、琥魄盏、珍珠帐都愈发显得耀眼夺目。殿东的一处角落摆放着数个三彩瓷釉大花盆,盆中的奇花瑞草在暖如阳春的殿中畅快生长。

    奏事官胡逸站在却寒帘外,正在小心翼翼地回话。他头戴幞头,身着青色圆领袍,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中等,体型匀称,五官峻峙,气质温雅。

    他双手交叉,成礼于胸前。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头微微低着,眼睛看向脚下的金丝绒五彩连枝纹地衣,眼睛的余光隐约可看见却寒帘内的半截黄袍和一双穿着乌皮六合靴的脚。

    帘内的唐玄宗正缓缓踱着步子,静静地听着帘外的对话。

    骠骑大将军、内侍监高力士就侍立在却寒帘的一侧,他一身富贵紫,生得白胖白胖的。

    “禄山近来可好?”高力士问道。

    胡逸道:“不大好。重阳节前夕,禄山派孔目官严庄到灵武给其兄,朔方节度使安思顺送菊花酒。没想到,严庄被思顺骂了个狗血喷头。

    思顺说杨右相经常指责禄山要反,他现在不想跟禄山有任何交往以免被禄山牵连。那日,思顺令人砸了禄山送去的菊花酒,还将严庄赶了出来。

    严庄回到范阳后跟禄山说了此事。杨右相那样冤枉禄山也就罢了,没想到自家兄弟也如此怀疑禄山。禄山气得口吐鲜血,晕死过去,请来医者,诊治了许久才醒转过来。

    自此之后禄山就缠绵病榻,直到今日也没有多少好转。

    七月时,圣人曾下旨,令禄山十月入朝。禄山本想如期而来,怎奈卧病在榻,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拖到了今日。

    不过,现在禄山已经动身启程。但是,由于没有如期成行,担心圣人怪罪,故特派我先来圣人面前领罪。”

    说着,胡逸跪倒在地,向着帘内磕了一个头。

    “卿且平身。”帘内的玄宗缓缓道,“既如此,等禄山进京后,朕定会选良医为他调治。”

    “谢陛下!”胡逸又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高力士替玄宗赏了胡逸一枚开元通宝金币,说道:“回去休息吧。”

    胡逸唱了个肥喏,退出大殿。

    时值仲冬,大殿外寒风刺骨。一出殿门,胡逸就觉得一股寒气迎面扑来。他赶紧用手抹了抹鬓角上的细汗,同时往下拽了拽头上的幞头。然后在一个小内侍的指点下,曲饶回廊,斜穿竹径,过瑶光楼,经弘文馆,向着华清宫的南门——津阳门走来。

    在津阳门不远处,两个皂衣人,三匹肥膘马正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皂衣人见胡逸出了津阳门,急忙迎了上去。

    “如何?”皂衣人张大郎问道。

    胡逸道:“先上马!”

    三人飞身上马,稍微走了一段路,另一皂衣人董八郎问道:“安大夫未能如期入朝,圣人有没有生气?”

    胡逸道:“看不出生气。”

    “还好!还好!圣人对安大夫真是宠遇至极啊!”董八郎感叹道。

    “你懂甚!”胡逸怫然道。

    张大郎似乎并未察觉到胡逸的不悦,继续问道:“胡公,圣人长得什么样子?”

    “圣人长得……”

    胡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当时被帘子挡着,他几乎没看见玄宗的脸。

    “难不成胡公没见到圣人?”张大郎道。

    “我当然见到圣人了!”

    “为何竟不知圣人容貌?”张大郎追问道。

    “我当然知道圣人的容貌!圣人长得……自然长得是英俊风流!”

    “不对!”董八郎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听说杨贵妃今年都有四十了,圣人今年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了吧?还英俊?还风流?”

    胡逸道:“哪里有七十多岁!杨贵妃今年三十有七,圣人今年刚过完七十大寿。确切地说,圣人是老英俊,老风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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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哄然大笑。

    董八郎道:“不过,说来也奇。这三十七岁的妇人,不论保养得多好,容颜怎么也敌不过十七岁的小娘子吧?

    圣人自开元以来,每年都会派出大量花鸟使在天下采择美人。都说帝王后宫三千,咱们圣人可是后宫佳丽足有四五万。

    常言道‘以色事人者,色衰则爱驰。’为何独独杨贵妃盛宠不衰?莫非贵妃真是降落于人间的仙子,不会老?”

    张大郎道:“董公不懂!这叫情!圣人对贵妃用情至深啊!”

    胡逸鼻子里冷笑了一声,道:“是了,扒灰扒得天下尽知,没准儿还会名垂青史,也是一种用情至深啊!

    依我看来,贵妃初期自然也是以色侍君的,不过如今嘛……只要圣人一直宠信杨国忠,这杨贵妃自然就会在后宫屹立不倒。”

    董八郎道:“胡公说反了吧?照胡公的意思,杨贵妃之所以受宠,全都是仗了杨国忠的势?不对吧。应该是因为杨贵妃受宠,所以圣人才会重新杨国忠吧?”

    胡逸道:“你懂甚!当年杨国忠确实是靠着他是杨贵妃从祖兄的这层关系,进京当上了一个从八品下阶的金吾兵曹参军。不过,后来圣人发现杨国忠极具捞钱的本事,是一个古今罕见的前耙子,于是这杨国忠的官职就一路飙升。

    杨国忠先是从从八品下阶的金吾兵曹参军升为了正八品的监察御史,之后就是度支员外郎、度支郎、给事中、御史中丞……最后,李林甫一死,杨国忠就接替了李林甫的位子,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

    若说杨国忠是靠了杨贵妃的关系才有今日,那么杨贵妃亲兄弟姐妹也有十来个,怎么不见圣人重用他们?

    据我所知,当今天下有铸钱炉九十九座,每炉岁铸钱三百三十万,天下岁铸钱三亿多。其中,每年有将近一个亿都进了圣人的大盈内库和琼林内库,供圣人玩乐赏赐。据说,那宫中的一盘菜就相当于中等人家的十年之产!

    此外,杨国忠还新设了矿税以及各种杂税,据说这些钱都没进国库左藏,而是进了内库。如今内库钱帛溢满,圣人怎能不高兴?说白了,圣人之所以让杨国忠为相,不是因为什么杨贵妃,而是因为杨国忠会捞钱!”

    “如此说来,天下钱帛都让杨国忠用来讨好圣人,装进了内库,左藏里岂不是没钱了?”董八郎问道。

    胡逸道:“怎么会!左藏里收的都是租庸调正税。当今天下有人口五千三百多万,其中纳税课丁有八百多万。每人每年大约需向朝廷缴纳5石粮,或者说5匹绢。八百万课丁就是四千多万匹绢,这些都入了左藏,所以左藏也是钱帛溢满啊!”

    “不愧是天/朝上国,我大唐真有钱!”董八郎感叹道。

    张大郎道:“就是吾等没钱!”

    话音未落,三人相视大笑。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向东走,是回范阳的路;向南走,则是进长安城的路。

    “胡公,咱们就这么回去了?好不容易来趟帝京,不进城里玩玩?”张大郎心有不甘地问道。

    胡逸道:“不进城,就可惜了!是应该好好逛逛这大唐的长安!”

    张大郎与董八郎喜笑颜开,三人纵马扬鞭,将近正午时来到了长安城东城门——春明门外。

    张大郎和董八郎都是第一次来长安,一进城门,二人都极其兴奋。

    长安城内,殿宇恢宏,屋舍俨然,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蚁。

    三人穿梭于人流之中,董八郎不禁感叹道:“人可真多啊!”

    胡逸道:“长安有户27万,人口150多万。当然多了!”

    “那么,究竟是西京长安的人口多,还是东京洛阳的人口多?”张大郎问道。

    胡逸道:“洛阳有户19万,人口不到120万,自然还是长安的人口多。”

    “胡公可真有学问,什么都知道!”董八郎道。

    胡逸自嘲一笑,摇头道:“这算哪门子学问!这年头,一不能升官,二不能发财的学问,都算不得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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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大郎道:“依胡公之见,在我大唐谁算是有学问的人?”

    胡逸道:“李白斗酒诗百篇,有学问!不过,他也仅仅是个诗人而已。已故的李林甫曾编修格式律令,创制《长行旨》,有学问!不过,他也仅仅是个政客而已。若说当今天下,我最羡慕的唯有一人……”

    “谁?”张、董二人同时问道。

    “李泌!”

    “李泌?何许人也?”董八郎问道。

    胡逸一脸无语道:“连李泌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李泌,字长源,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吧。不过,他七岁时就已是圣人亲口承认的‘神童’。当年的宰相张九龄都呼其为‘小友’,就连皇太子也都尊称其为‘先生’。朝堂之于李泌,可以说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即便不在朝堂,朝堂上也经常有他的传说。”

    “李泌这么大学问,官也一定很大吧?”张大郎问道。

    胡逸道:“据我所知,他现在没做官,应该是在山里呆着呢。”

    张、董二人面面相觑。董八郎道:“一个山人而已,真能有学问?”

    胡逸不言,只是嘴角微微一瞥,露出一抹不屑的微笑。气氛略显尴尬,张大郎急忙岔开话题,说道:“胡公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吧?”

    胡逸道:“之前来过三次。”

    “也是来长安办事?”张大郎道。

    “非也!是来长安参加春闱。不过,前两次都没有考中,第三次终于中了进士,可当时家里穷,既没有钱打点,也没有人脉疏通,所以等了四五年也没有得一官半职。后来,我阴差阳错遇到了安大夫,才混上了一口饭吃……”

    前方忽然传来吵架的声音,看热闹的人迅速聚集,三人的对话也被打断。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三人也聚向人群围观。

    正在吵架的二人,一个是卖酥饼的小贩,一个是裋褐田农。田农不小心挤翻了小贩的摊子,酥饼掉了一地,全都碎成了渣滓,小贩要田农赔偿。小贩说酥饼有一百个,应赔一百钱。田农说连五十个都没有,不可能赔这么多。二人越说越激动,互相谩骂起来。

    小贩骂道:“田舍奴!就是一百个!你不识字,难道你也不会数数吗!”

    田农回击道:“市井儿!别说一百个,连五十个都没有,你纯粹是讹我!”

    ……

    胡逸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世间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田舍郎、市井郎都是最底层的贫苦人。可是,他们这样互相侮辱成‘田舍奴’,‘市井儿’,真是可悲!可叹!”

    张大郎道:“贫苦人最爱欺负的就是贫苦人!”

    董八郎道:“是了,贫苦人就算想欺负富贵人,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啊!”

    胡逸摇头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贫苦人可从来没想过曲欺负富贵人!

    太史公司马迁有言‘富相什则卑下之,百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

    其实,贫苦人为了活着,巴不得去依附富贵人,哪怕是为奴为仆也是心甘情愿的,怎么会有欺负富贵人的想法呢?贫苦人最看不起的是和他同样贫苦的人!

    话说回来,这天下哪里都有穷人,哪里都有富人。不过,在京师人的眼中,天下哪里的人都没有他们贵。京师人蔑视南方人,称岭南人为‘獠’,称江南人为‘吴儿’。即便曾做过大唐宰相的张九龄也同样会被同僚称为‘獠’,不为别的,就因为张九龄是岭南人。

    还有四明狂客、秘书监贺知章,他是江南人。据说官场中很多人都讥笑过贺知章那带着吴音的唐话。杜子美还曾写诗嘲笑他‘贺公雅吴语,在位常轻狂。’

    贺知章也不甘示弱,曾作诗反击‘钑镂银盘盛蛤蜊,镜湖莼菜乱如丝。乡曲近来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吴儿。’

    可不是嘛,这些自命高贵的帝京人,他们口中吃着江南出产的蛤蜊、莼菜,竟然口中还骂着江南人为‘吴儿’,天下岂有此理?!”

    “胡公也是江南人吧?”张大郎问道。

    “不错!某是临海郡台州人,在长安也是要被人称为‘吴儿’的!”说完,胡逸朗声大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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