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巍峨的稷山脚下,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流淌,将一片草地一分为二。
一个浓眉大眼的牧童正倚靠着他的老黄牛,慢条斯理地摆弄着地上的一堆石头。他十来岁年纪,样貌极是清秀。时不时抬头,望着远处的白玉石阶发一会呆。
那是通向稷山书院的路。寻常百姓不知稷山书院之能,但是自小长在稷山脚下,牧童自是听过太多太过关于稷山的传闻。
稷山书院前后出过十位丞相,八位大将军,几十位儒仙,出世入世的英才无数。甚至有传言,稷山上还有紫府金仙!
牧童不知道紫府金仙是什么意思。是一个路过的算命先生告诉他的,但是算命先生也说不清楚紫府金仙的级别。只知道不停地向天抱拳,仿佛连提到这四个字,也是对金仙的大不敬。
一道霞光掠过,想是哪位上仙回山了。
“呸!”
牧童吐出了口中的青草,踢散了地上的石子堆,看着那逶迤入云的白玉阶梯嗤之以鼻:“请我去我都不去!”
那阶梯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牧童牵起了老黄牛,一步一回头,慢慢离去。
溪水中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无声无息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转眼又沉了下去。
仙旗庄是方圆百里内数一数二的大庄。相传两百年前有仙人于此立旗做法而得名。牧童回到村中,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脚步匆匆。他想抓住一个路过的老太太问是怎么回事,却差点被那路都走不太稳的老太太推了个趔趄。
“稷山书院来录人了!”
牧童呸了一声,叫了声晦气,眼睛却还是忍不住朝村中的戏台瞄去。想了想,啐道:“哼!老子倒要看看今天来的是什么样的书呆子虔婆子!”
牧童自幼失怙,从未见过父母。六岁时最疼爱他的婆婆过世之后,便一直靠村里人的百家饭果腹。幸而仙旗庄地处稷山脚下,土地肥沃妖魔绝迹。村民们颇有富余,倒也都愿意接济一下他。只是时不时受些白眼,听些闲话,故所难免。三年前稷山书院下山录人,他挤到前面去看热闹,却被一个山上的小胖子一脚踢了出去,让他记恨至今。
牧童定了定神,昂首走向戏台。
说是戏台,其实也就是一块比较平整的凸土坡。牧童一瞧,冤家路窄,他一眼就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小胖子!
只见他头戴碧玉方胜,身着湖丝襕衫,腰别三尺青锋,脚踏云头阔履。圆溜溜,胖滚滚,不像读书修仙之人,倒似地主财阀之辈。身后还跟了一个极秀雅的小姑娘,明眸皓齿,桃笑李妍,似是他的丫鬟。
牧童瞧瞧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胖子,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呸!会投胎了不起啊!”
那小胖子的目光扫过他,却是一刻都没有停留。牧童知他早已忘却三年前那一脚,心中更是恼怒。
里正罗大叔忙得脚不沾地,不停地招呼着各家将自己家中适龄的小子闺女按着年龄排队,准备迎接稷山上仙。那小胖子在一边咋咋呼呼,罗大叔还得应付着他,弄得满头大汗。
稷山录人并无定律。举凡家室清白又有修仙或者读书潜质的孩童,都会有长老耆宿检视。不过一般而言,无论是修仙还是读书,都是越早越好。牧童已非稚龄,希望渺茫。嘴里不屑,脚下却还是忍不住向前挤去。他心知若是挤到了队伍前头,可能又得挨上一脚,便紧紧吊在队伍的末尾。
不多时,戏台后面又转出一位神色冷峻的白须老者,身后跟了两个书生。三人一出现,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小胖子走上前施了一礼,道:“启禀魏教谕,仙旗庄孩童二十六人,俱已在此。请教谕过目。”
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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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书院山主之下,设文武大教谕二人。大文谕领德仁、经纬、格物、风雅四个学堂,大武谕则统领戎马、十军和登临三部。其下又有教谕、解谕、传谕和生谕四级教师。教谕级别颇高。各个学堂的院主,都是教谕级别。就是不知道这位魏教谕统领的是哪个学堂。
魏教谕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开始。小胖子朝罗大叔努了努嘴。罗大叔点头哈腰,拿出一张黄纸,扯着他的破锣嗓子大声道:“叫到名字的,家里人带上来给神仙过目!季老爷家~”
季老爷姓季名长风,身长六尺仪表堂堂。五旬上下的年纪,却是龙行虎步,十分健硕。他是本庄最大的地主,为人甚是热心。庄中农户,倒有一般是租他家的地种的。他身边一个美貌少妇,牵着一男一女两个稚童,温温婉婉,一起走上前来。
魏教谕抬眼看了一眼那小女孩,轻轻摇了摇头。看到小男孩的时候,却是微露讶色。在他身上捏了几下,提笔在一片竹简上写了两个字,交给了小胖子。小胖子双手接过,将竹简放进了一个小小布袋,转手递给了季老爷:“回家后沐浴焚香。十日之后,书院自会遣人来接!”
众人想不到书院看的第一家就有孩童被收录,顿时哄地一声炸了锅,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季老爷大喜,颤抖着双手接过了竹简,拜谢而去。
小胖子见众人喧嚣,振声吼道:“吵什么!别妨碍了录人。下一个是谁?”
众人安静了下来。罗大叔又开始唱名。只是接下来一连看了十多个小孩,没有一个能入魏教谕法眼的。眼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冷淡,场下的气氛复又沉重起来。罗大叔的声音也越来越干涩了:“卫家嫂子~”
一个颇俊俏的少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走上前来。魏教谕“咦”了一声,脸上终于又有了一丝喜意。在小女孩的手臂上捏了两下,伸出手指揉了揉她的眉心,轻声道:“伸出手来。”
小女孩有些畏惧地向母亲怀里缩了缩。小胖子见状,不耐烦道:“那女子!你看着点你家女儿!当魏教谕很有闲么?”
少妇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手腕,将她衣服捋了上去,露出一截洁白的胳膊。她有些用力,小女孩似是被吓到了。却是含着眼泪,一动不动。
魏教谕搭了搭她的手腕,竟然抽了抽嘴唇,笑了一笑:“此女可送平章院待查。”小胖子接过竹简,递给了那卫家嫂子。
卫家嫂子怔愣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小女孩见母亲哭泣,扑到了她怀里,一齐哭了起来。
蒙稷山书院收录之人常有失态,小胖子也已经见怪不怪。推了一把那少妇:“好了快回家去吧,别在这儿杵着。”
少妇千恩万谢地走了。倒有五六户相熟的庄户跟了过去。季家小少爷寻常庄户高攀不起。但是卫家女儿被稷山书院选中了。。。此时不去论论贫贱之交,更待何时?
余下的儿童中再也没有被挑中的。不过稷山书院录人,一向宁缺毋滥,众人倒也说不得有多大的意外。眼看最后一个稚童被魏教谕否决,那牧童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步走上前去。
小胖子瞪了他一眼:“喂喂!你是谁家子弟,怎么没有叫你你就上来了?”
罗大叔赶紧作揖道:“启禀小神仙。这沈瓜儿是我们庄中孤儿,从小倒也聪明伶俐,就是不怎么喜欢说话。那个。。。那个。。。老神仙若是有暇,不妨看上一看?”
小胖子一愣,看了看牧童,大笑道:“沈瓜儿?莫非前世是个冬瓜南瓜?哈哈,哈哈!”
牧童大怒,猛然一拳朝小胖子肚腹打去。小胖子不敢相信这小村中的孤儿竟敢向自己动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幸而旁边的小姑娘见机极快,丢出一块手绢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手绢飘飘忽忽,不盈锱铢,却将沈瓜儿怒火中烧的一拳挡了下来,停在了小胖子肚子前一二寸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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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瓜儿一愣,大吼一声,换了一手,又是一拳打去。那手绢却是轻盈犹如活物,三下两下,将他的双手都缠了起来,还打了个结。
沈瓜儿双手被缚,竟伸嘴向小胖子咬去。小胖子总算反应了过来,嘿嘿一笑,伸手抵住了他的额头:“嘿!好小子,你倒是来咬我啊,哈哈,哈哈!”
魏教谕皱了皱眉头,轻喝道:“好了,成什么样子!”
小胖子耸了耸眉毛,又朝牧童一笑:“小子!说好了啊,我放手,你也别再来咬我,否则有你好看!”
他刚要松手,沈瓜儿“呸”地一声,吐了一大口唾沫出来。小胖子离得近,又猝不及防,竟然被他一口吐在脸上。他一把将沈瓜儿推开,嘴里“呸呸呸”吐着唾沫,挥起袖子擦脸。一边的小姑娘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碗水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拭着。
沈瓜儿哈哈大笑,头也不回转身就跑。还没跑出一丈,魏教谕一伸手,已经将他抓了回来。沈瓜儿忿忿怒视:“怎么!还要我赔命不成?”
那边小胖子一连洗了三把脸,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小子!胆儿可肥啊!别走啊。老子不用法术,跟你打一架!”朝身边小丫鬟嘿嘿一笑:“雨儿别拦我,收了你的洗烟罗,别沾了这小子的臭气。待少爷我找回场子!”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手绢收了。一边魏教谕笑了一笑,退了开来。又朝罗大叔挥挥手,示意他让村人让开一些。
庄里的孤儿竟然要和稷山书院的小神仙。。。比武?罗大叔抓耳挠腮,却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词来描述这闻所未闻的壮举。只好赶紧将看热闹的村民赶开,让出一个几丈见方的空地来。
小胖子学足了江湖人士的做派,一撩袍襟,跃下场中,朝周围一抱拳:“诸位乡亲父老!今日我赵承铄与这位。。。这位沈瓜儿大侠狭路相逢。话不投机,决定以武艺论个是非!拳脚无眼,但我们只分高下,不决生死,请诸位乡亲做个见证!”
乡民中有胆大的,顺着他喝了一声好。赵承铄更是得意,做了个团揖,拱手不止。
沈瓜儿没想到这小胖子竟然要与自己公平比试。愣了愣,转头就走:“老子才不陪你现眼!”
赵承铄一跃挡住了他的去路:“嘿嘿!由不得你!小子,进招吧!”
沈瓜儿怒道:“你又会法术,又会武艺,还比我壮一倍,找我比武?你怎么不去寻一只山鸡野兔,或者干脆找棵白菜萝卜。与它比试比试,也好显得你英雄了得!”
赵承铄想了一想,抓了抓头笑道:“你说得倒也有三分道理。这么着,我绝不使用法术武艺,再让你一手一脚,你看如何?不过你不能再吐我唾沫。”
沈瓜儿见他比试之意甚诚,不由有些好笑:“不比!你让我一手一脚。我若是输了,反遭更多嘲笑;即便我赢了,大家也要说我胜之不武。不比!不比!”
赵承铄见他又要走,急道:“莫走!你莫要走!我们再商量商量!”
沈瓜儿见他着急,更是好笑,心中暗道怎么遇到这么个活宝?运起脚力,左几步右几步,竟然晃开了小胖子的阻拦,朝庄外奔去。
还没走出几步,魏教谕伸手一抓,又将他摄了回来。沈瓜儿怒目而视:“怎么老王八蛋?你还要帮他打我不成?”
魏教谕抽了抽嘴,似是一笑,拿出一把戒尺在沈瓜儿手上啪啪抽了两下:“出言不逊,该打!”
沈瓜儿怒道:“我又不是你稷山书院的子弟,你凭什么打我?呸!呸呸!”
魏教谕轻笑道:“你打赢了他,我便收你上山。你打不打?”
沈瓜儿心中大喜,转瞬又狐疑道:“当真?你。。。你该不是和他说好了来冤我?”
魏教谕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值得我来冤你的?打,还是不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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