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的另一处院落。
主将一声令下,在门廊处百无聊赖坐着的少女翻了个白眼,目送伫立在院子中的皇城禁军收兵离开。
她便是祭祀仪式时传达了神谕的舞者。此时她不再穿着古板的祭祀服,像所有爱美的少女一样穿上了低领抹胸和曳地长裙,梳着四六分刘海,扎起部分头发后在两侧对称盘出两圈环形,留下未编起的长发自然落在背后。
那位下达了命令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戎装少女把她的枪递给最后一排的禁军,然后快步走向靠着门廊的少女。
戎装少女和她年龄相仿,约莫20岁,梳着胎毛刘海,编着用麻花辫卷成的低马尾丸子头,看上去干净利落。
“怎么了?”舞者慵懒地仰面朝天躺在木制地板上漫不经心询问道。
“我师傅说不是刺杀预警,是神谕的执行人之类的。”戎装少女踏着屋外的石阶从她身旁经过,像进自己家一样径直走向屋子里的一个房间。
“你不用直接去随军巡逻吗?”少女偏着头睁大眼睛看着她进屋,语气又惊又喜。
“今天应该没什么事。”声音从房子里传来。再回到门廊时,一身军装已经卸下,换上了轻便的上衣和过膝长裙。
在大唐以胖为美的主流中,她的身形显得格格不入。原因和她从军脱不开关系,毕竟禁军每天都要进行严苛的操练,巨大的运动量放到任何人身上也胖不起来。倒也并不能说不胖,除了脸型瘦削腰肢纤细,但是该丰满的部位非常丰满,属于那种前凸后翘的极致身材。
“好耶!”躺在地上的少女把双手伸向脑袋上方,捏着对方长裙的下摆微微掀起来一点。
“咏黎你想去哪里?”她倚靠在门边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头看着裙下的女孩,对于对方的视线毫无顾忌。
“今天的世歌好温柔哦!”咏黎欢呼一声,一骨碌站起来拍拍裙子抱住了世歌。
“真啰嗦,快决定啊。”世歌对此习以为常,对于她亲昵的行为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去宫外吧,我想吃饺子宴!”咏黎没有松开的意思。
“好。”世歌答应了。
“我还要吃灌浆馒头!”咏黎把头偏到世歌的锁骨上,得寸进尺地在她丰满的胸部蹭来蹭去,语气开始有撒娇的嫌疑。
“…吃完饺子还要吃灌浆馒头?”世歌迟疑了一下,但是对咏黎的进一步的爱抚没有进行阻止。
“我就是要吃嘛!”咏黎立刻离开了她的怀里,用手指抓着世歌的袖子装出一脸的委屈。
“好好好,只要你吃得下去就行。”世歌本来也没打算拒绝,一切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最后,去见见神谕的执行人怎么样?”咏黎最后出其不意地说。
太极宫中。
“你和她说得太多了。”老人沉声道。
“孩子嘛,又没什么。现在你相信我不是在妄想了吧。”雨帝耸耸肩。
“我觉得你不应该对神谕抱什么希望。”老人没有让步。
“希望?在此之前,有过那种东西吗?”雨帝的目光瞬间犀利了起来。
“七百年来杳无音讯,多少使者出海要么有去无回,要么一无所获。我每天都在想她穿得好不好,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七百年了,我甚至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今我终于有了找回她的希望,可你在做什么?你又对这个国家做了什么?只因为不喜欢火枪火炮这样无聊的理由把我推上龙椅自己跑去西洋,将治理整个国家的责任都丢给我一个人,此后的三百多年连一封信都没有寄回。虹销的婚礼你不在,澄秋出生时你不在,她被人下毒差点死掉你不在,她问我为什么她不再长高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你不在,去世的时候你不在,她知道了真相怨恨我的时候你不在,最后她终于选择逃离我逃离这个国家,你还是不在,只有蒙古人入境你才想到回来。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身边,虹销又因为跟随你的战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追随战争而去,又因为战争回来,只有战争才能让你得到满足是吗??”她越说越激动,用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老人只得默默地低下头,任由她驳斥。
“神明真的存在,她不是我的幻觉,她就在月亮中,她的神谕一定没有错!”雨帝斩钉截铁地表示自己不会动摇。
“‘给予永世徘徊者最后的安眠’,这还需要我解释给你听吗?”老人还在试图说服她。
听闻此言,雨帝反而平静了下来。
“如果那是代价,我愿意承受。这是我能找回她的唯一希望了。”
同家的院子。
“不得了啊逾白,听说你捡回来个大姐姐?”她名叫乐颜华。
“你这话说得…”逾白用了最后一捺完成了“欲”的书写后放下浸满了墨汁的毛笔白了她一眼。
月中人的事情,整个宫廷只有三人知道。虽然有雨帝勒令她不准告诉任何人的原因,另一方面,她害怕别人以异样的眼光去看待她口中的事实,即使是身旁这位从小到大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名字,和你是一对呢。”颜华单手伸向正欲提笔书写下一个字的逾白,抚在她略带一丝粉色的脸颊上,装作幽怨的样子。
“不好吗?”逾白浸墨后再次提笔写完了火字旁。
“感觉你要花很长时间在她身上了。干嘛接这个苦差事?还要特意延期你的历练。”颜华也不再问下去,兴趣缺缺地收回了拨弄着少女脸颊的手,一面注视着逾白挥毫完成了“然”最后三点。
“首先我没觉得这是什么苦差事,其次我延期的原因你应该去问飘飖。”逾白自信满满,然后招呼着屋子里的人。
少女闻声走到院子,颜华当然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
“欲,燃。”逾白看着少女的眼睛,指着写着这两个字的宣纸,又指了指少女。
“手!她的手!!”颜华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然后一边惊恐地指着“不速之客”一边拼命拽着逾白。
“欲,燃。”少女看了看颜华指着自己的部位,便将左手藏到身后,接着学逾白的样子,读出读音指了指自己,似乎理解了这个行为的意义。
“对啦,这是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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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的名字,欲燃!”逾白乐不可支,然后一把拉过稍微镇定了一些的颜华到欲燃眼前。
“颜,华。”然后从颜华背后探出头,戳着她的脸说道。
本来就惊魂未定的颜华刚要炸毛,便迎面对上了对方的目光。或许是感受到了其中传递的善意,颜华不再挣扎。
“我名叫乐颜华,叫我颜华就可以,颜,华。”先介绍了自己,然后学着逾白的方式教她怎么样读。
“颜,华。”她直视着颜华,跟着念了出来,然后向她伸出了自己完好的右手。
“…你好,还有,刚才不好意思啦…”对此自己刚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颜华被这一举动搞得羞愧,只好小声地道歉,握住了她的手。
随后,被命名欲燃的少女又直勾勾地看向逾白。
看着她目光中的询问之意,逾白立刻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逾,白!”她嘴张得大大得好让她看清自己的口型。
“逾,白。”拥有了名字的少女复述了一遍。
“对啦,我的名字叫做逾白!”逾白喜笑颜开地握着欲燃手指向自己。
“逾白?”她连读并带着疑问的语气,再次指了指逾白,看起来是在进行确认。
“逾白!”
从中午到晚上,逾白一直都在教她贴近日常的基础汉语,颜华也在一旁帮帮忙,直到了晚饭时间。
欲燃低头看看手里的筷子,看看颜华,又看看逾白。两人对此感到又好笑又困惑。
“这人连筷子都不会用的吗?明明看着要比咱们大多了。”颜华惊奇地说。
“这样。”逾白正常地用手拿住筷子,正常地夹起了一片肉,递到了欲燃的嘴边。
她吃进嘴中,然后学着逾白的样子,笨拙又费劲地拿住筷子,费劲地夹起一片肉,费劲地递到了逾白嘴边。
“…”逾白无言地看着她,又和看戏的颜华对视了一眼,还是张嘴吃了下去。
“可以肯定,模仿能力还是挺强的。”颜华边吃边说。
“喉咙,还是不能咽下去吗?”逾白指指自己的脖子随着吞咽进行的动作。
欲燃下颌微微颤动,大概是在尝试,但脖子没有任何反应。
逾白没觉得那天不行的事今天就能行了,所以她只做了两人份的晚餐。
“什么意思?”颜华没明白,边吃边问道。
“来我家的一天一顿饭都没吃下去过,而且精力特别旺盛,每天早床比我母亲都早。”逾白一边吃一边随口说道。
“光嚼不咽,是在减肥吧?”颜华耸耸肩。看起来这事她干过。
“你减肥的时候有这么生龙活虎吗?”逾白没把她的胡话当回事。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该不会一直没睡过觉吧?”逾白放下刚要递进自己嘴中的筷子,直勾勾地看着欲燃的眼睛。
欲燃点点头。
“一天都没睡过?”
肯定。
“不困吗?”
肯定。
“算了,你自己觉得没事就行。”逾白瘫软下来,告诉自己保持平常心。今后的怪事一定会越来越多,不能总是一惊一乍地度日。
不过这也才两天,说不定再过几天就撑不住了吧?逾白心底还抱着这样的侥幸。
一旁的颜华彻底放弃了对欲燃身上任何异常的思考,只是埋头吃饭。
“晚上一个人无聊吗?”
“嗯。”欲燃使劲点点头。看起来她也有正常人的一面。
“我也无聊啊!”颜华奋然抬起了头,眼睛中闪烁着戏谑的光。
“别打岔。”逾白伸手轻轻捏了捏颜华的嘴巴。
“好好记住我们教你的东西,晚上你就能自己读书了。”然后认真地对欲燃说。
一个14岁的孩子在叮嘱一个20岁的成年人,这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尤其是这位成年人还真的点了点头。
颜华刚走不久,又迎来了两位稀客。
“世歌姐姐?还有咏黎姐姐?”逾白惊讶地看着上门造访的两人,片刻她就明白了。她们的身份和在朝廷中的职位与自家八竿子打不着,咏黎是礼部祠祭中舞八佾的常驻舞者之一,而世歌不光是那位老人的徒弟,她更是被当作长安禁军统领的继任者来培养的。此外,两人的家族势力都不容小觑。
能让她们二人来登门拜访的理由,只有一个。
“欲燃!”她向屋子里呼唤道。
“她大概能听得懂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才刚开始教她汉语,所以她没法回答你们太多东西。”逾白一边将两人引进屋子一边提前说明道。
“她不会汉语?”两人用诧异的目光看向听到呼唤声刚刚走出房间的欲燃,然后理所当然地注意到了她的手臂。
“太医说没什么大碍,请不必多虑。”逾白在她们问出口之前就抢先简短地说明道。
这三人大致是同龄,世歌的个子理所当然地最高,其次是矮半个头的欲燃,然后是略矮一些的咏黎。
总这样暴露在外面被人问也不是办法呀,用个什么东西帮她遮住吧,逾白心想。
“这叫没什么大碍?”咏黎看得眼睛都直了。
世歌捅了捅她的腰,示意她闭嘴。
“初次见面,我名叫李世歌。”虽然知道了对方听不懂,世歌还是礼节性地介绍了自己。
“初次见面,我名叫姬咏黎。”
“初次见面,名叫欲燃。”然后伸出了手去。
世歌和咏黎愣了一下。最后还是分别握上了上去。
能感觉到她的手很沉重,手掌上明显有明明没看出她用力却感觉力度很大,而且虎口不平。
“真不错呢,一下子又学会说四个字!”逾白开心地拍拍欲燃的肩膀。她的年龄要比三人小一些,像个小大人一样鼓励成年人的举动自然引得世歌和咏黎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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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哪里人呀?手怎么成这样了?还有眼睛,不过皮肤好白!”咏黎兴致勃勃地询问起来。
“关于她的问题还请直接上书陛下。”逾白一句话便塞住了之后的所有问题。
两人显然没有料到欲燃和雨帝有直接关系,也看出了逾白对咏黎的问东问西很是抵触,毕竟从前她们也没有什么交集。
“世歌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在禁军之列了呢。”咏黎毫不在意地换了个话题,一边打量起逾白。
逾白无所谓地点点头,没打算接话。
“明天可以让她和我去校场吗?如果能被兵部选中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吧。”世歌从刚才的握手中认定欲燃是习武之人,所以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如果她愿意就行。”逾白留下很干脆的一句话,表示自己要送客了。
“欲燃,你还记得来到长安以前的事吗?”逾白一边在书房收拾着东西一边问道。
欲燃点点头。
“那你能画出来吗?”逾白拿出一卷一支毛笔和一叠厚厚的宣纸递给她。
欲燃接过,开始笨拙地抓着笔画起来,逾白就在旁边看着她。
第一张画,右半边全部被雨点一样的图案占据,左半边画着一个简略的人形,从跨下延伸出来一条拖地的线条,像是尾巴;头部画了对称的两根短线,大概是角;人的周身还有一些竖直的线条,这就无法判断画的是什么了。
右半边意义不明,左半边太过魔幻。
第二张画,一个小人指向上方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周围画着一些向外扩散的线条,看上去应该是太阳吧。
看起来很平常。
第三张图,一整张宣纸几乎全部都被涂成黑色,只有一个小小的圆圈被刻意放置在那里,再无任何元素。
……
逾白不打算深究,因为就算去问也无济于事,起码要教会她更多才行。
“我印象里没有扔掉啊,我还想帮你洗干净缝补来着…”逾白一边继续翻找着什么。
欲燃戳一戳她,当着她的面开始脱衣服。逾白还没来得及捂住自己的眼睛,就看到了…她穿在里面的旧衣服。
“…”逾白无言地看着她。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欲燃直接把外衣套在了身上。
“脱下来我帮你洗吧,晾干之后你想穿再穿上,好吗?”逾白询问道。
欲燃点了点头,双手抓住衣服下摆就要掀起。
这一脱可就是真的全裸了。逾白刚想转过身去,但欲燃布满裂缝的黑色腹部吸引了她注意。
上衣向上掀起,有多处皮肤都是和手臂一样裂成了碎块,小腹尤为严重,几乎一半面积都是这样,其次是两侧肩膀,都有同样特征不同大小和形状的部分。
但欲燃身上的黑色焦痕不同于手臂,并不是独立存在。每一处焦痕最上端都有一条整齐的豁口,一看就是利器造成的。如果不去考虑颜色和裂痕,黑色痕迹和血液从伤口流出的流经范围基本一致。
在欲燃的胸口两侧都有几条较短的浅色线条,不仔细根本注意不到。值得一提的是,这几条细线的长度都是一样的。
穿在破烂裤子外面的内裤此刻看起来非常滑稽,但此刻逾白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之上。
欲燃看了看下半身的衣服,向她投去了疑问。逾白下意识地点点头,她便将裤子也脱掉。
下半身同样触目惊心。烧焦的范围一直从她的侧腹部途径大腿侧面和小腿处延伸到脚踝,另一条腿相对好一些,只有一小块区域裂成了块。
逾白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肩上,转过她的身体。背面看起来就很接近正常人了,皮肤和面色一样惨白而光洁,没有黑色也没有灰白色,只有两边的肩胛骨处各有一条对称的黑色裂缝。右手手臂也有几处分散的焦痕,划痕与面积虽然也不算小,但相比其他部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细看会发现,背面也有几条长度和位置与正面胸口两侧一一对应的线条。
此时的逾白根本联想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光是这一身异状就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和我去洗个澡吧。”看着全身赤裸老老实实任由自己想看哪里都没有反应的欲燃,她只能这样说。
两人一丝不挂地坐在洒着一层花瓣的浴桶中,阵阵花香从中散发出清新的香味。
逾白一言不发地蜷缩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太好,欲燃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触碰着逾白的指尖。
怎么轮到她来照顾我了啊…逾白强扯嘴角冲她笑了笑。
“你还记得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欲燃歪着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拉过逾白的手,展开她的手心,在上面比划着什么。
“血?”逾白低头看了一会儿,发现她是在写字。
欲燃肯定地点点头。
“你是说流了很多血就会变成这样了?”逾白狐疑地与欲燃对视。
再次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不疼吗?”逾白伸出湿漉漉的手小心地触碰着她身上的焦痕。
欲燃摇摇头。
“……”逾白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让我抱抱你吧。”随后对欲燃说。
欲燃顺从地挪向逾白,然后被她紧紧地拦腰抱在了怀里。欲燃的下巴配合地勾在逾白的肩上,怀里清晰地感受到了欲燃胸前的形状。不算小但也不大,总之就是不戴抹胸穿上衣服也能凸现女性特征的样子。她的身体不算冰凉但也没有很温暖,形容起来,就像是逾白自己的体温传递了过去一样。
手指在欲燃腰间轻轻触碰,每每触碰到欲燃身上的伤痕,逾白都会感到一阵心痛。
“欲燃啊。”
点头。
“我以后想教你很多很多东西,带你见识很多很多事物。”
点头。
“所以和我住在一起好不好?”
“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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