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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未停(二)

    雄鸡破晓,东方渐白。

    “母亲大人如晤:

    启信叩拜安康,今虽远离,常思绕膝前。然公务繁忙,遥寄相思,愿母安康。

    古云:养儿防老,儿居家时日不多,若母有事不能分担,汗颜不已。

    今随千户,访大梁购盐百石,公务已了。归郎百姓良善,不欺儿身为牙郎,多有照顾,临行购米数斗相赠,以报其恩。

    儿腊月回家,塞北风凉,母需加衣戒护,功业渐成,儿能自我照顾,勿念。

    元武十年冬月初三儿吕成缄”

    风青云面沉似水,依靠在松树旁边,手中信函已被攥的折皱不堪。他回想起昨日归郎村的情景,心中已有答案。归郎村为盐井产地,今朝廷新法施行盐税,禁止百姓售卖私盐,这百姓恐怕死在官府手里,而村中的牙郎人应该死于跟官兵的冲突。但是他彻夜思虑也没想透,寨中蛮兵为什么会被伴月堂屠戮,他们与这事有何关系?

    想至此处,风青云拿起鹤鹳丢下的玉牌,观摩半晌除了那两句诗词,在没找出其他门道,心想:这玉牌,应是十二地支赤奋若的信物。四年前,鹤鹳身为南衙都尉,清剿韦后叛党时偷袭师父没有得逞,自那以后便消失于江湖。如今现身在此将此物给我,究竟什么目的?

    风青云越想越乱,舒了一口长气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昨夜鹤鹳那掌虽然没有伤及肺腑,却也需将养时日。

    “师兄,天亮了”一女子从林间走出,飘然至风青云身后,燕语莺声道。

    “你们好些了么”风青云转身看向那女子。

    “已无大碍,师兄你身上的伤。。。”女子温情脉脉,眼里似乎滚起泪珠。

    “无事,多亏大师,不然你我此时已毙于鹤鹳之手”风青云轻轻拂去那女子头上细雪柔声道。

    女子玉腮微微发烫,缓声说道“师兄,那人的千里传音好生厉害,未见其面着实可惜。”

    “今后有缘,自会相见”风青云转头望向远处的山峦流云,沉默片刻“师妹,你与其他同门分两拨行事,吴师弟去雁门关,你去渭阳县,将此地情形告知张都督与渭阳县令。然后。。。”回想起归郎村百姓与寨内惨景,风青云心如刀锉又是一声叹息。“劳烦渭阳县令,把归郎百姓与寨中的人一起埋葬。”

    “师兄你呢?”

    “我去一趟西京”风青云继续道“渭阳县令若置之不理,师妹雇些杂役将他们埋了,莫要使其曝尸荒野”

    那女子有些不解还要问些什么,风青云只是微微摇头,不再作答。

    冬月三十,西京长安

    一骑骏马直奔太极宫,飞报:雁门守将张礼,率马步四千,大破赤乌,斩首万余,尽复九城。

    同时,宣宗暗诏,重设检校,录南北十六卫数十人,任检校都尉,刘循总管,另选百人散布全土,监察盐铁税收,道、府、县为政等事。命江湖盐帮归良为盐铁使役,拒者尽诛,灭三族。

    北衙都尉柳邕,正是本次任命的其中一人,他任领淮南道团练使,总领各府、县检校。

    “咚咚”两声沉重的抠门,很快被不远处东市嘈杂的叫卖声淹没。没过多久,木门由内打开,一位伛偻老者应门而出。

    “阿郎怎么未时便散班了。”老者眼前那人不到三十,身着红黑色甲胄与披风,眉毛很浓,双目炯炯,肤若古铜,右脸上两道伤痕没有让他难看,反而英气逼人,这人便是柳邕。

    “牛老有雅客至?”院内传来孩童跟一男子嬉戏的声音。

    “风大侠二刻刚到,正与郎君在院中嬉闹。”牛老将柳邕迎入后,关门回道。

    柳邕宅邸不是很大,前院陈列一些杂物,两侧是偏舍,穿过中厅向后院走去,迎面可见的是一株早已凋谢春梅。不远处正寝东侧的凉亭,一个三岁孩童站在日头下,手持一柄木剑,观瞧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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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剑舞。数粒汗珠从娃儿的额头渐渐滑落,再看他面貌清秀,圆润的小脸,微微涨红,甚是可爱。

    “暮阳这套剑法,为我武夷剑法基础,万变不离其宗,你需多加练习。”风青云舞毕收招,缓缓道来。

    “是,二叔。”柳暮阳拱手行礼,极其认真。

    “二弟”柳邕站在廊下许久,见风青云收招,便朗声喊道。

    “大哥,今日这么早就散班了。”风青云收剑入鞘,迎声向廊下走来。

    “爹爹”柳暮阳闻声转头看见柳邕,跑到身边抱住大腿嗲声嗲气喊道。

    “朝中无事,便早些回来了”柳邕将柳暮阳抱起说道“你二叔刚刚回来就缠着他。”他刚毅的脸上露出笑容。

    说话间,一妇人手抱女婴从正寝走出,她身着淡青色长衫,肌若凝脂,洁白如玉,双眼清澈明亮,似一汪清水,倒映着世间一切美好,长发披肩,好似一幕瀑布,悬于星河。

    “柳郎”那妇人声音似涓涓流水,沁人心扉,温婉柔和。

    柳邕见状将暮阳放下,流星大步向她走去,卸下披风为那妇人披上。“冬日天寒,你身子薄弱快快回屋去。”这妇人姓雨,名琼瑛,父为御史中丞,与柳家自太宗时期交好。

    “无事,今日天气好些,我也想出来走走。”雨琼瑛怀中的女婴打了个哈欠,睁眼环视一周,又睡了过去,这婴孩与她长相十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倒是你,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雨琼瑛细声道。

    “圣人降诏,命我右迁,任淮南道团练使。”柳邕面沉似水,无力道来。

    “团练使?”雨琼瑛有些惊讶“今天下太平,团练使岂不是一虚职?”

    柳邕没有立即应答,他自是知道团练使是一个虚职,那检校都尉才是圣人让他做的。他在犹豫,犹豫是否应该跟雨琼瑛讲清,只是这背后还有其他事情,不是她该知道的。“娘子无需多心,先歇息吧。我与二弟还有些事。”

    雨琼瑛是个懂事的人,不该问的她从不多问。她唤来柳暮阳,母子三人回屋歇息,暂且不提。

    柳邕自正寝出来,与风青云递了个眼神,二人向东侧客房走去。客房内摆设极其简洁,仅有一张卧榻,和两把月牙。柳邕转身将门合上,二人相对而坐,寒暄几句,风青云将归郎村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柳邕听后一时语塞,心想:朝廷严管赋税,惩处贩卖私盐者,此事本在情理之中,可是这手段是否太过。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风青云一向信任柳邕,他为人仗义,性格豪爽,行事却颇为谨慎,每当遇事不决都会向他讨教。柳邕也深知这位异性兄弟的脾性,他平常虽然看似沉静如水,然而遇到不平之事,就要怒上三杆。

    “此事,章相知否?”柳邕沉默许久开口说道。

    “昨夜入京我已告知,只是相爷并未作答。”风青云昨晚入城时,便直奔相府,章久翎得知此事,也如柳邕这般沉默不语,最后草草聊了几句就回房歇息了。

    “贤弟,我知道你想为归郎村百姓鸣不平,只是此事非你我能插手,若是牵扯太深,恐身家性命难保,你还会连累宗门。”柳邕知道,若今日不将此事说明,日后风青云必然会将此事闹大。

    “大哥,我知朝廷法令森严,百姓贩卖私盐难逃罪责。然万方有罪,在予一人,岂有因一人,而罪罚万方的道理?。”风青云回想起归郎村那数十条性命,仍历历在目。

    他二人自幼便以行侠为己任,可何谓侠道?风青云以为,存仁义之心,行仁义之事,救贫苦,鸣不平,方为侠道。柳邕以为,自古侠以武犯禁,唯有留仁心,上庙堂,报君王,安社稷,方能使天下太平,天下太平,责民必安,这方为侠之正道。

    “你可知,那县丞有多大的权利,屠戮全村百姓还能置身事外?章相素有轩成之风,然那人却不是太宗。”柳邕与风青云二目相视,语气依然平缓“几日前,浙东盐帮抗拒圣命,数千人被株连。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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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战、洪水旱灾放粮国库早已空虚,朝廷此次重新征收盐铁赋税,已势在必得。而且。。。”柳邕顿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那伴月堂,并非江湖传言,仅仅是一个杀手组织。”

    “伴月堂?”风青云有些困惑,这杀手组织,跟朝廷赋税又有何关联?可回想起,胡寨中那些牙郎人之死,总有些怪异,却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圣人降诏重设检校,命我总督淮南道,监督赋税只是其一,另一层就是彻查伴月堂。”柳邕继续说道“江湖早有传言,其爪牙遍布黑市、商贾、青楼等地,然而却不止于此。这也是圣人为何,不惜雷霆手段,也要把盐铁、粮米掌控在朝廷手里,以免歹人起异心,祸害朝纲百姓。”

    风青云一时语塞,他理解柳邕,这一切都是为了贯彻自己的忠义。但是作为侠客,他不敢苟同朝廷的做法。胸中纵有万言,却无一语能够表达。归郎村这事,到底是百姓错了?还是朝廷错了?亦或者自己的侠道错了?如果他能早些赶到归郎村,或许。。。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或许。柳邕看出了他茫然自失的样子,没有作答,因为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去体悟,旁人永远无法给你答案。

    窗外渐渐由白转黄,尘土也随着阳光消失不见,偶尔能听到柳暮阳朗诵《太公家教》的声音。

    “贤弟,三日后我便要离京,有一事相托。”柳邕站起身,打开窗子向院中看去,夕阳的余光偷偷溜了进来,空气里弥漫着灶火的香气。

    “是嫂嫂与两个孩子么?”无需多言,风青云已知柳邕相托何事。他看向柳邕,那背影在余晖下,显得更加寂寥。“圣人是铁心要你做一个孤臣了。”

    柳邕微微点头回道“本欲将琼瑛送回岳父那里安养,只是他身为御史中丞,在朝中多处树敌。况且,彻查伴月堂,难免会被他们盯上,实为不妥。思来想去,唯有托付贤弟。”人活于世,总会有一个能托付性命之人,对柳邕来讲,风青云就是此人。“贤弟,今后三月为期,最多不过半载,信件报平安。”

    此时柳邕忆起那年二人分离的场景,自觉心中有愧,便多说了一句“贤弟还记得数年前,你我分别时说的话么?”他坐回到风青云对面,眼中透露着坚毅,掷地有声道“弟为苍生,施仁义。吾为明主,死社稷。这天下不能没有王法,更不能没有侠义,你我二人各守一道,护佑万世公理。弟且宽心,归郎村一事我早晚必定为他们讨回公道,你莫再插手。”言罢,柳邕推开房门,一阵冷风吹入。“贤弟,今晚你我二人不醉不休。”

    有些人,该变,可这辈子都不会变,即便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也岿然不动,柳邕就是这样的人。有些人,不该变,却在无形之中变了样子,变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渐渐忘了初心。风青云眼前一股热浪涌出,此时他认为自己变了,变成了曾经厌恶的样子。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众人大都去梦周公。夫妇二人依偎在窗前,细语长谈,说儿女,说幼年,说诗书,说天地,唯独没有在言柳邕调任的事情。

    他们夫妇自幼相识,非父母定亲,实为两情相悦。他十六云游拜师,行侠江湖四载,把路上所见所闻全部寄于信件,以托相思。琼瑛少他一岁,春夏学女红,秋冬读诗书,把所有思念刺于丝绢。

    “柳郎,此物为我所秀,赠与你。”雨琼瑛自怀中取出一块霜色方巾,递在柳邕手中,柔声细语道“虽天涯咫尺,仍心系于君。”

    柳邕捧起方巾,只见上面两句题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霎时他红了双眼,如鲠在喉。良久他平复心情说道“娘子,今日我已与岳父相商,将你母子三人安置东都栾县,此去乾元山不远二弟也能有所照应,只是不知几时方能一见。。。我实属心有不安。”

    “柳郎,大丈夫志在四方,报君恩,安天下,抚黎民,不可为我一妇人担忧。我自儿时熟于女红,养家育子不难,君不必担心。”雨琼瑛微微抬头,用那纤纤玉手,轻轻抚慰着柳邕的脸颊。

    爱慕之情,似明月繁星,夜再暗,也能彼此呼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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