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猝不及防的一声爆响，将沉思着的小莫寒再次拉回现实。
砰！砰！砰！中午时分，莫家坳上空爆鸣声接连不断，足足二十四响，那是当地特有的二十四节高升礼炮。这种大型礼花有二十四响，对应各自二十四节气，有着人们希冀二十四个节气都能步步高升的美好愿景，这种特制的礼炮向来是传统而隆重的礼宴即将开幕的信号。今天是川莫家召开宗族大会的日子，同时也是莫家那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前任族长莫天行莫老祖的寿诞。
漫天飞扬的彩屑和烟尘蒙蒙腾腾一片，让整个村子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之中。接下来则是外出亲友和重要宾客们带来的礼花鞭，每到一位，就是一挂满堂红，每次到了这天都是如此，噼里啪啦地聒噪个不停，这会，也已经到了第十三挂，十三挂，也就是说……！
“十三！糟了，是洛十三！活阎王又进村啦！”守在村口捡炮仗的一群小鼻涕虫闻言一哄而散。
传言洛清欢带着他的三个异性兄弟姐妹每年都是手持第十三挂入村，在村里暂住的这段时间总能将村里闹得鸡飞狗跳。新妇闻之花容失色，孩童更是屁滚尿流，名号一出，百鬼辟匿，可止小儿夜啼，可息姑婆街骂，人称“活阎王洛十三”。
“嗯，是麦芽的香气。”迈入村子的洛清欢拎小鸡一般拎起一个来不及跑的小屁孩，顺便还从他嘴里夺来一根麦芽糖，转手塞到另一个流着哈喇子的小丫头妞妞的嘴里。“二狗子，吃独食可算不上男人，好东西要和女孩们分享嘛。”说着，一把将二狗子扔到了草垛上，扬尘而去。
一行四人的到来彻底点燃了莫家坳，还穿着开裆裤的小鼻涕虫们不顾形象地奔走相告，满村小鬼顿时哀嚎连连。
不过，倒是有一个例外，藏龙坳莫家未来的继承人，年仅九岁的小莫寒，听到那一声声的鞭炮反倒无比开心。
“哟，小九！干嘛蹲在地上，随地大小便啊？”
“哥哥！”
默默蹲在角落数着礼花次数的莫寒惊喜地抬头，是哥哥！久违的相逢，小莫寒急忙起身向着来人作势欲扑，啪，硬生生被半路杀出的一只手掌抵住了脑门，
“哈哈，小九，还没长高呢？不对，撒完尿洗手没？没洗手可别扒我衣服。”
“灏哥！”
半路杀出来的是又高又瘦的唐旭灏，他就这么半伸不伸地抵住小莫寒的脑门，莫寒手脚并用地妄想反抗，却又碰不到他半分，急得直跳脚。
“还欺负小九，甘蔗糖，你多大个人了，不害臊！”又是熟悉的声音从身旁响起，莫寒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人一把抱起。
“我可爱的小九哟，一转眼，长这么高了呀，让姐姐来掐掐你的小酒窝！”说话的是笑盈盈的白晓霏和面色清冷的夏零，她两一个搂着莫寒，另一个也没闲着，上下其手，往他身上不停地招呼。
和往年一样，被莫家坳乡亲父老们称之为四小魔王的四位少年少女们如约而至。
四小魔王：以活阎王洛清欢为首，再添上睚眦必报的夺命判官瘦得跟个甘蔗棍一样的唐旭灏，以及因为一白一黑，泾渭分明，人送外号无常鬼的笑里藏刀白晓霏和面冷心黑的夏零两姐妹。
他们都是莫家老祖早年间收养的孤儿，不过都被老祖安排在外地学习和生活，只有在重要日子才会返回莫家暂住一段时间。
传言四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睚眦必报，因欺负晚辈无所不用其极，手段狠辣且花样繁多而臭名昭著，甚至被整个莫家视为掌中宝心头肉的小莫寒也没少受到他们的关照，可莫寒还偏偏一直像个牛皮糖般黏着他们，着实让人无法理解。
“来啦，欢哥儿！”听到这热热闹闹的欢笑声，一位面容姣好的美貌妇人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
“哎，刚到呢，好些年没见，嫂子还是这么美！”
“就属你嘴甜，抹了蜜似的，不知道以后得霍霍多少家好姑娘！前些年出去办事都没能见着你，这转眼都长成俊俏的后生郎了，快，让嫂子抱抱！”
“额，嫂子你可饶了我吧，我还急着去过堂呢。”
何家嫂子，也叫芸姨，是何屠户的老婆，本名不详。洛清欢的父亲跟何屠户的爹有着过命的交情，是拜把子的兄弟，所以洛清欢和村里人多数人一致，称呼她嫂子。
何家嫂子年过四十依旧风韵犹存，特别是其身段堪称一绝，相传年轻时也曾是风华绝代的极品尤物，十里八乡的男人无不为之侧目，而且性格上八面玲珑，进退有度，把村里男人们都治得一个个服服帖帖，很有手段。她也是活阎王洛十三唯一招架不住的人。
跟何嫂道别后洛清欢逃也似地带着一行人往莫家的宗祠走去。这会儿，莫家的宗门会议已经临近尾声，过堂礼已经开始。
远在牻川深处，与世隔绝的莫家村
（本章未完，请翻页）
还遗留着很多旧社会的繁文缛节，过堂礼也是其中之一，即莫家外放亲族的各个晚辈，拜见宗族老一辈的一种礼节仪式。届时族长居议事堂正中，大长老主事其余各长老依次落座，其余长辈都只能老老实实站在后面，等族老议事完毕后，再安排每家的小辈按次序入场拜见，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
而这次过堂比较特殊，因为莫老祖亲临现场，让这次的过堂比以往还要井然有序，规矩森严，巨大的压迫感让族里的年轻一辈大气都不敢喘上半口。
等洛清欢他们到的时候，莫家宗祠门前已经站了形形色色好一拨人，他们正恭谨地逐一向门口的执事上报名号，然后安心静待执事们安排好次序领着他们陆续进祠堂里拜见长辈。
意气风发风流不羁的少年儿郎们此刻都整襟危立，满怀敬畏，然后一个个瞪着眼珠子看着洛清欢一行旁若无人地径直闯入了他们心中地圣地。
“这……这不是插队吗！”他们虽然心中不满，但明面上又不敢声张，毕竟连执事们都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毫无德行修养的同龄人消失在圣地的大门后。
按理说，洛清欢姓洛并不姓莫，和其它三人一样都是莫老祖收养的孤儿，怎么也不需要进行这类过堂仪式才对，可偏偏这莫老祖就把他洛清欢当亲儿子一般宠个不行，洛清欢也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但莫家上下始终对此讳莫如深，从不透露半字。没办法，这都是命，他洛清欢也只能当自己是莫老祖的半个儿子，至此横行霸道，不可一世。
洛清欢穿堂而过，见到了久违的莫家老祖。
“十三呐，快近前来些，让老祖好好看看！”宗族大会每五年一会，而平时老祖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逢年过节都少有露面，所以很难见到一次。
“有些时候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啊，在外头没少闯祸吧？”莫家老祖笑容满面地看着眼前这个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很是欢喜。
“别人起哄取笑我也就算了，怎么老祖也跟着胡闹……”一身沙滩裤大衬衫与各色宗族势力格格不入的洛清欢撇着嘴愤愤不平。
原本庄严肃穆的过堂仪式，随着洛清欢的到来离奇地画风突变，居然成了闹哄哄的餐头聚会。而那什么洛阎王洛十三居然在老祖面前还这么肆无忌惮，把一众小辈都看愣了。
“嘿，你这小魔头，还委屈巴巴地，别以为老祖不知道你的光辉事迹，小宗霖都告诉我了”莫老祖收起笑容，忽然板起脸。
“村东头的寡妇在家洗澡被人看光了是不是你干的？还不从实招来！”
“我不是，我没有，我对天发誓！”这屎盆子怎么一言不合就扣到我头上了？偷看寡妇洗澡那是人干的事嘛！洛清欢吓得直冒冷汗，脑子飞速运转，极力搜寻着过去的黑历史。不会真是我干的吧？他有些心慌。当年跟着莫家年轻一辈里几个著名的浑球瞎混，干的缺德事数一天也数不完，他哪记得住。
关键这种事就算有理也洗不清，原本洛清欢在莫家村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浪荡风流，风评极差，舆论导向一出，基本就能定调。一众长辈正襟危坐，脸上却全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混账，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莫老祖剑眉倒竖，怒容满面。
“嗯？这还能有人证物证？”洛清欢眼珠转了转，心中一沉。
“这是在诈我啊，能干出这种缺心眼的事还没被抓现行，怎么可能人证物证齐全？至于寡妇，村东头应该只有一个马寡妇才对……”想到这，当即反驳。
“老祖你坑我，马寡妇出了名的邋遢，半年才洗一次澡，我怎么可能看得到！”
“哦？你没偷看过怎么知道我说的是马寡妇，还有人家年洗几次澡，什么时候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洛清欢真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也说不出了，马寡妇洗澡这事他还真知道，没办法，人大西北逃荒来的，吃过苦，哪怕是来了江南水乡对水资源也是极为看重，还真就一年两次绝不多洗，据她说，最苦的时候，她们的人一辈子都只洗三次，出生一次，结婚一次，入土前洗最后一次。
“无妨无妨，年轻人血气方刚，有些冲动可以理解嘛，只是不要太出格哦。”奸计得逞，莫老祖轻抚长髯，畅快大笑。刚才还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
“好啦好啦，这事不打紧，说来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样，村里头的姑娘有没有中意的？听小宋说他家孙女穗苗生的那叫一个水灵，我看就挺合适嘛。”
你看，你看个鬼，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上哪看去？洛清欢猛翻白眼，又不好明说，又想到刚才被老头当众戏弄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破罐破摔。“老祖，实不相瞒，其实我喜欢上了马寡妇！”
“噗！”莫老祖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谁不知道人马寡妇五十好几了，关键人膀大腰圆的，比男人还男人啊。
“好你个洛小阎王，可真是一点便宜都不给人占呐！”好心当媒人的莫老祖吃瘪，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是，咱们这小阎王可不简单，宗霖爷爷给老祖光汇报他这些年的事迹都足足说了五个时辰，嘴都说瓢了，老祖笑得合不拢嘴，满地打滚还意犹未尽呢！”说话的是性格素来跳脱的四伯，和洛清欢私底下关系很好，这是在帮他打圆场。
“多嘴！”莫宗霖瞪了四伯一眼，低声骂到：“你这小子，损了老祖的威严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吓四伯连忙捂嘴。
“好了，好了，别这么老古板嘛，小宗霖，今天是喜庆的日子，欢快些好，欢快些好！”喜怒无常的老祖转眼又笑容满面“小清欢，快来，坐老祖身边来，陪老祖说会话。”这话一出，场下密密麻麻躬立着的一票小年轻再次哗然。
“真是活久见，这洛十三什么来头，一个外姓人！”有不少自诩天骄的莫家分支晚辈忿忿不平。
“就是，还自称活阎王，要是遇上我三拳两脚就让他见阎王！”
“嗤，得了吧，你们这两分家来的真不知天高地厚，腆着脸挂了个莫家姓氏还真当自己是莫家人了？瞧见没，宗霖爷爷身旁候着的，那是我阿爸，莫家大执事，见了活阎王都得笑脸相迎，你们算什么东西，把你们老娘叫来都算不上个屁！”小胖子一脸恶心般地看着他们，如同在嫌弃一团擦过鼻涕的纸。
小胖子一顿冷嘲热讽，搞得几位天骄们脸色顿时阴晴不定。
“那个，胖哥……”
“叫我天哥！”
“哎，天哥！您看我们这不也是初来乍到啥也不懂，闹了笑话，再给我们说道说道呗。”
“是啊，天哥！”
“哼，那你们可得听好了，下次再出错可别怪胖……天哥我不留情面！咳，说起这洛十三，整个莫家谁人不知他独得老祖恩宠？如若不然，他又如何在莫家横行霸道十数载？这活阎王洛十三的名头又岂是浪得虚名？”小胖子一番慷概激昂，竖起耳朵生怕听漏半个字的天骄们被唬得一愣一愣，却又不得要领。
“是呀，可是为什么呢？莫家新一代的少主不是莫寒吗？”
“对啊，莫寒不才是族长一脉的正统继承人吗？”
“可我怎么听说莫寒是洛十三的跟屁虫，一天到晚屁颠屁颠地跟在后头，而且这莫寒好像也不怎么招老祖喜爱，老祖反而更疼爱一个外姓人？”
“莫非，这洛十三是老祖的……”
“哼，肯定是！”
“胖……天哥你说我们猜想是否合理？”
“额，嗯，不错，大概……就是这样。”见小胖子一脸深得我意的模样，其余天骄们恍然大悟。
正陪老祖聊家长里短的洛清欢浑然不知自己被扣上了个私生子的名头，还在陪着看其它后辈们依次过堂，时不时回忆小时候的趣事，和老祖有说有笑的聊着闲话。
“有件事老祖我可还一直耿耿于怀呢，可别告诉我你忘得一干二净！”
“不会吧，老祖，我可没惹您生气过。”
“那会你年纪还小，总是闹脾气不吃饭，又哭又闹，还死犟，不听劝，饿了就跑到我这，抢老祖我的参吃，若是吃了别的倒也罢了，那可是千年老山参啊，千年的业力你这小身板又如何遭得住呦！为了救你，咱家上下全跑库房翻箱倒柜给你找灵丹妙药，什么天山雪莲，九死还魂草，万年玄冰都吃了个遍，还是没法中和掉药性，得亏老祖我舍了点修为护住你心脉，不然我们的小清欢就嗝屁喽！”
“不是吧，我小时候这么皮的嘛！”洛清欢汗颜，要不是老头来了兴致旧事重提，只怕自己这个当事人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莫老头这些年身体不太好，该不会是自己害的吧？想到这洛清欢不禁有些心虚。至于什么修为，什么天山雪莲，洛清欢只当是扯淡，平时做做梦就算了，哪能当真呢，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
“那可不，你干的坏事还少吗，哪次不是老祖我给你擦屁股？还记得……”
眼前鹤发童颜的老头正絮絮叨叨的数落着，洛清欢居然也听得无比认真。听着听着，不禁有些动容，或许这就是是久违的亲情吧，一老一少笑着笑着都湿红了眼眶。
也许是不愿回忆甚至是不敢回忆的缘故，很多往事其实洛清欢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老祖重新提起，或许它们永远都没法再出现。
一边是现代社会普通而平凡的生活，一边是光怪陆离的封闭莫家，记忆对他而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剥离感，让他无法判断哪一种更为真实。
辗转生活在两个世界，却又显得格格不入的他，唯一的寄托也只剩下了残留在记忆里的真挚情感。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