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俱是欢喜雀跃,纷纷叮嘱无忧公子好生休息,以待明日出发。至于什么采收茶叶,攸乐不去提,曾晚晚自然不会去提半个字,她此次出门的目的本来就是有机会便跟随无忧公子去药圣谷,既然目的已快要达成,她又何必去管那些闲事。
只是,曾晚晚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是,这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自己的心似乎已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知道自己出生青楼,知道自己早已嫁为人妇,更是知道自己即便保养得体也将不久于人世,但女人的那颗心,一旦动起来,自己是根本无法控制的。
她曾对曾无庸动过心,但得知曾无庸只是想利用她,她便心死了;她也曾对高莽枝动过心,可当得知高莽枝内心里多年来一直住着一个高攸乐,她又死心了。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作恶多端,就不配拥有一个人真正的爱,自己也不配去真正爱一个人。
但这次不一样,她愿意去爱一个人,爱一个永远不会给她回应的人,爱一个不会正眼瞧自己一眼的人,爱一个甚至有些鄙视自己的人。她不需要任何的回报和反馈,甚至不需要他知道自己在默默爱着,她只愿意默默地付出,在自己有生之年尽自己最大的能力默默付出,直到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
到今天为止,曾晚晚从未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有价值,有意义。
作为一个敏感的女人,攸乐当然一眼便看穿了曾晚晚的心思,对方那眼神,那姿态,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无一不让自己心惊不已。自己这女人的身份若是一旦被揭穿,不知道会给对方怎样沉重的打击。若是以前,对于那个令自己心烦和厌恶的曾晚晚,她当然乐见其尴尬和失望,可如今,在得知了她比自己还要悲惨的身世之后,如何还能忍心让这样一个可怜之人再次跌入深渊。
不过,这些对于此时的攸乐来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何带着这一干人安全到达药圣谷,才是自己的头等大事。于是,匆匆用过晚餐后,她便早早上床歇息了,待所有人都进入梦乡之后,她才悄悄潜出了门。
秋夜凉如水,攸乐伤也刚好,但此时她却精神抖擞,凉风吹来,她仿佛格外清醒了些。她身着夜行衣,如孤魂魅影般跳跃于房顶之上,不惊动任何一个熟睡之人。她必须再去夜探歙县官府一趟,弄明白那安阳明是否已被李姓县官收买,罗尽忠一党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这中间到底还隐藏着一些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巧的是,就在歙县青楼对面的酒楼里,安阳明一行正与李县官喝得酩酊大醉,相谈甚欢。推杯换盏间,二人越喝越迷糊,约喝越称兄道弟,约喝越管不住自己的嘴。
原来,安阳明也是罗尽忠一路的人,这次到歙县来,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皇上看罢了。攸乐悄悄伏在屋顶,感到深深的震撼:罗尽忠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他想做成什么是否就都可以做成。
第二日清晨,攸乐刚打开自己的房门,迎面便碰上曾晚晚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身边还跟着个小二,手中一个托盘,盘上放着几样点心早餐等,简单却也还精致。
“无忧公子辛苦了,我给您端来了热水,您就在房中洗漱和吃早点吧。”曾晚晚莞尔一笑,丝毫不在意攸乐的满面惊奇,和那小二不由分说便进了房间。
“这。。。高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无忧不敢当。”攸乐忙轻鞠一躬道谢。
曾晚晚让那小二放下托盘便下楼去了,自己待攸乐抬起头来,才轻声道:“无忧公子昨夜辛苦了,晚晚应当尽力服侍和照顾公子才是。”
攸乐更是吃惊,抬眼正对着曾晚晚,却见对方目光坦然而平静。她勉力一笑,又低声道:“昨夜公子何时出门,何时回来,晚晚都听在耳中,您为了大家的安危如此辛劳,晚晚感激不尽,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说完便也鞠了一躬莲步退下了。
攸乐轻叹一声,听着曾晚晚下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怜其如此用心,也哀其如此不幸。
简单用完早点,收拾好行装,她便下楼了。枣红马昨夜虽一直在劳累,此时见到主人,依然表现出有些雀跃的模样。她抚了抚枣红马光滑的马鬃,怜爱地拍拍她健壮的马背,将头轻轻靠在马腹上,这是攸乐时常和自己的马儿表示亲近的一种方式。当无依无靠时,这枣红马便是自己最坚强的后盾。
稍等片刻后,俊生等一干人便也都出门了。攸乐让晚晚和芸娘同乘一轿,自己,俊生和魏忠则各自骑马。俊生和魏忠守护在软轿一左一右,自己殿后。客栈老板和房客得知无忧公子今日离开,全都聚集在门口相送,保重之声不绝于耳。攸乐深知无忧公子这一身份的分量,心中对大家的感激之情更增一分之时,责任感与沉重感也更增了一分。
昨夜夜探县衙,她得知安阳明父子俱已被李县官收买,并且他们都已得知,到青楼闹事之人便是无忧公子,只是这无忧公子到底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还是有目的的将蒋俊生带走并保护起来,他们尚不得而知。且这事他们均觉得非同小可,已快马向在京城的罗尽忠做了一五一十的汇报,估计此时罗尽忠已经知晓无忧公子和马凌云之事了。
且昨夜一行,攸乐还有一个重大发现,那便是罗尽忠应该还隐藏有一件不为世人所知的绝密,关乎朝廷甚至整个大梁的生死存亡,但此事到底是什么,她却一时难以查明。想到罗尽忠盘根错节的势力,一手遮天的能力,攸乐不寒而栗。
如今,曾乘风明显也已经进入到了罗尽忠的利益集团,与曾乘风为敌就是与强大的罗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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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团为敌。两大阵营已越来越明显,而双方实力的悬殊更是令人不容乐观。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此时攸乐只觉千头万绪,一团乱麻般难以厘清,只得抛开这些烦乱的思绪,将目光投向前面一行人。
芸娘与晚晚一起,两人均展现出女儿般的天真神态,芸娘一时掀开轿帘偷望骑着高头大马一直守护在轿边的情郎,晚晚也一时透过软轿后的窗帘观察着无忧公子的一举一动,一时又听闻二人在轿中传来微弱的嬉笑声。攸乐看那软轿晃晃悠悠,在绚烂的秋色中穿行,恍惚中也回到了儿时的烂漫与美好。
但很快,这短暂的恍惚便消失殆尽了。
一支穿云长箭呼啸而来,扎到晃悠的轿顶上,长箭深入轿木,沉闷的金属与原木撞击之声以及随之而来轿中的尖叫声打破了这和谐宁静的氛围。攸乐警觉地勒紧马缰,四处查看,见周边一片寂静。
魏忠大喝一声:“谁,缩头缩脑的,赶紧出来!”
攸乐快步驱马上前,将箭头拔下,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绢纸也随之现出,两行清晰的大字映入眼帘:“冒充钦差,胆大包天,念尔初犯,既往不咎,若再生事,类同此箭”。再看那箭,却见箭头已被人削去半边。
魏忠忙赶过来询问,攸乐将绢纸折起,安慰众人道:“宵小之徒心虚而已,不必紧张。”
现在仍是歙州地界,俊生已敏感地意识到事件与自己有关,犹豫着道:“无忧公子将我和芸娘救出,已是天大的恩情,若接下来麻烦不断,俊生实不忍再次拖累各位。”
攸乐微微一笑,环顾四周,确保已无一人在周边,压低声音道:“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为防有人追查我们的路线,我们先迂回一段,下午找一客栈休息,晚上我们再出发。昼伏夜出,我不信他们能摸清我们的行踪。”除了攸乐,没人知道药圣谷的所在,所以这时是在朝相反方向前进也根本无人知晓。
俊生向攸乐投来敬佩的目光,拱手道:“无忧公子果然有先见之明,在下着实佩服。”
攸乐一笑了之,哪有什么天才预言家,只是自己比人家多花费了些时间和心力而已。李县官等人既已得知攸乐的身份,忌惮于无忧公子的名声及他景王府幕僚的身份,也忌惮于马凌云的显赫地位,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再大肆追杀,但仍射出长箭以示警告。
不过,于攸乐而言,这小小的警告她早已不在意,自决定为高家复仇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她已不仅仅是为了高家,她更是为了大梁能有清明的政治生态,为了朝廷能铲除奸小。
按照攸乐的安排,一行人在前进了一段之后,很快便找了个客栈休息。每日晚间悄悄出发,第二日白天又蛰伏休息,就这样,五日后总算平安到达了药圣谷。
和司徒老谷主,大哥司徒浩等厮见过后,客人们便被各自安排进客房休息。俊生和芸娘对能见到传说中的老神仙司徒谷主,表现得异常兴奋。尤其是俊生,和司徒谷主在医学上的见解不谋而合时,激动的不知所措,连连感激无忧公子和司徒谷主,表示自己今后必将竭尽所能解决疟疾难题,为贫苦百姓谋幸福,同时也不忘拜托无忧公子,罗尽忠一党为祸百姓,一定要除之而后快,若无忧公子有任何需要自己的地方,自己宁愿肝脑涂地。
待俊生和芸娘在仆从引领下离开后,大堂内便剩下了曾晚晚和魏忠。司徒谷主早已从攸乐那里得知曾晚晚和江阴大学士的关系,虽对此女丝毫不了解,但父女在多年后得以相见,无论如何都是一件令人欣喜之事,司徒老谷主向晚晚道贺后,便安排一名叫琴心的侍女带着晚晚前去江大学士的住处了。临行前,老谷主还特意关照一句:“父女相见,必有很多话要讲,琴心你不必留在那里,将高夫人送去即回吧。”
琴心应答之后便携神情有些紧张的晚晚离去了,魏忠也寸步不离。待脚步声远去,老谷主才不解地问道:“你真不去打听这二人的情况吗?来信不是说,对二人是如何传递信息一事有诸多疑惑,也有些许忧虑吗?”
攸乐放下手中茶碗,边思忖边回答道:“我确实不知曾晚晚是如何得知药圣谷的,也不知过了十多年,他们父女二人是如何联系上的。按说,曾晚晚八岁便被曾乘风掳到南中,又过了几年,待其母已经故去才又被带回京城。若我不曾记错的话,那几年江大学士又是被外放至南中了,所以两人也无见面机会。江大学士一回到京城便触了逆鳞,被众大臣攻击陷害,此时曾晚晚应该也已嫁入到了高家。只是那时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是否还记得自己父亲的名字?是否知道自己父亲的身份?”
说到这,她又对着义父拧眉沉思道:“药圣谷虽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一直是个神秘所在,知之者少之又少,且江大学士又是能牵动整个朝廷动向的人。这件事如何被曾晚晚得知的,我们还是得查清楚才是啊。”
“好了,攸乐,你别太操心了。”老谷主见攸乐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又见其眼眶发黑面颊消瘦,不禁心疼这个义女:“只要曾晚晚所说不假,他们如何联系的便不是一件大事,你若事事上心,恐怕大仇未报,身体却要被拖垮了,先回去歇息一下,明日再出发吧!”
“我觉得他们身边肯定有一个特别神秘也特别能干的人,这些年才能将这失散多年的父女联系在一起,他也必定知道药圣谷的诸多秘密。我们在明,他在暗,若是此人对我们不利,那就糟了。”攸乐似乎没听见老谷主的关心劝阻,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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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他真想对我们不利,恐怕早就动手了,攸乐,你别想太多了。”老谷主劝阻道:“世上事千千万万,你哪有如此精力桩桩件件查清楚。若你真想知道,我现在便派人到江老先生的房下去偷听。”
“不可,义父。”攸乐忙打断老谷主的话,“江大学士是我们敬重之人,我虽满怀好奇,也不愿做这不光明的事。若他们真心信任我们,且认为有必要的话,他们会主动说起这些的。”
老谷主捋捋颌下长须,微笑点头:“嗯,这几年果然历练很多,不再似以前那般急躁了。攸乐,或许你的直觉是对的,我们或许能从中再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像当年没有任何迹象,你却能直觉出曾乘风便是幕后黑手,从而顺藤摸瓜找到实证一样。”
攸乐苦笑一下,长叹一声:“虽知其便是幕后黑手,可何时才能将其丑恶面目揭开,何时才能让所有的谜团全都廓清,何时才能将他父子绳之以法,前路漫漫,何处才是尽头啊?”
“刚刚还夸奖你历练了,怎么又开始着急了?”老谷主将目光从攸乐身上移开,投注到院中一棵挺拔的劲松之上:“攸乐,如今事情发展已越来越明朗了,曾乘风父子为了一己私利,不仅害了你们一家,更是将整个朝廷搅得乌烟瘴气。扳倒一个曾乘风不是目的,将你们一家的谜团解开,将他所牵连的那些利益群体一一揪出,肃清大梁为官为政的风气,这才是终极目的,也是我们作为大梁百姓应尽的职责啊。”
攸乐也顺着义父的目光,将视线凝注在那棵遒劲的苍松之上,轻轻点头道:“青松寒不落,碧海阔逾澄。义父,您的教导攸乐时刻铭记在心。其实这些年,仇恨早已在我心里淡去,所以面对曾乘风父子时,我时常想到的却是以前和他们在一起的美好岁月。只是,我知道,蛇便是蛇,狼便是狼,他们永远改变不了恶的本性,如何除恶务尽才是我考虑最多的。曾乘风这棵毒钉,已楔入太深,将他拔除则必然要伤筋动骨,也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唉,说起来你只是个女孩儿家。若高家不曾中落,你仍是无忧无虑的大家闺秀。可如今,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老谷主收起自己眸中的坚毅,又向攸乐投来无限怜惜的目光。对于攸乐,他的心疼甚至多过于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司徒嫣儿,她承受了太多太多的责任和重压,这本不是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孩该去承受的。
“义父,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自古至今,有多少女子干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她们或血战沙场,或为民请命,都不曾因自己是女子之身而有半点退缩。攸乐自幼受父亲教诲,遵孔孟之学,虽为女子,仍以男儿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己身为圭臬,即便高家不中落,我也不会仅在家品品茶绣绣花的。”
说到这,攸乐又反过来安慰义父道:“再说攸乐并非一人孤军奋战,有义父您和整个药圣谷做坚强后盾,还有景王府不遗余力的支持,只要按照我们的计划一步步来,肯定可以达成所愿的。”
“嗯。”老谷主点点头:“确实如此,或许将来我们还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支持。至少大梁的老百姓现在不就是在支持我们吗,他们宁愿忍饥挨饿也不愿将茶叶卖给曾无庸,他们都是有气节的。相信天理昭昭,正义终会战胜邪恶的。”他顿了顿,又道:“把持朝政的那几个奸佞之臣一日在位,江大学士一日便是危机重重。即便是皇上默允了他,那些无耻之徒也可以采取卑劣的手段对他再次进行迫害。这个曾晚晚是否便会长期留在谷内,若如此,江大学士也更能安心待在此处了。”
“或许吧,这一路走来,她似乎身染重疾,留在谷内也可好生调养调养,只是又要给义父增添诸多麻烦了。”攸乐对那名不幸的女子充满了同情,尽管她名义上还是她的大嫂,但也可看出,她对于自己那位兄长其实是并无真情实感的,也不曾指望她还能继续回到高家。之前隐约听到她和魏忠的密谈,得知其已仅剩一年半载的寿命,想此女子凄惨的过往,不禁悲从中来,又长叹一声。
正黯淡神伤之际,门外传来喧闹之声,似有人叫狗吠,攸乐不禁心头起疑。医者多爱洁净,认为动物身上会携带病菌并传给人类,所以药圣谷在老谷主的严令禁止下,是不允许养狗的。多年前,嫣儿趁着和父亲外出之际,偷偷藏了一条小狗带回来,硬是生生被严厉的老谷主给抛弃了。此时此地又怎会有狗吠呢?
正疑惑间,一团玉雪可爱的小肉tuan团便如圆球一般滚到了自己脚边,它大约只有巴掌大小,全身雪白,嘤嘤地吠着,轻轻拉扯着攸乐的裤管。一颗纯洁的少女心瞬间被这一幕击中了,攸乐低下头,温柔地将这个小东西抱起,轻轻地抚摸着它如缎子般软和的皮毛。她虽幼时曾被疯狗咬过,对狗有一种天生的恐惧,但对这样无敌可爱的小生物是毫无抵抗力的。
“义父,这哪来的?真可爱!”攸乐欢快地问着,一下子便回到了女儿态。还记得高家那条老黄狗,当初也是这么大小的时候由父亲带回府中的,一直由他们兄妹几个养着,见证了高家的兴衰,只是不知它现在如何了。
攸乐边轻轻抚摸着小白狗,余光却瞥见门口衣袍的一角闪现,顿时明白了。她狡黠地一笑,从桌上的小碗盏中摸出两粒炒糖豆来,指尖稍稍用劲便将其掷出,紧接着便是“哎哟哎哟”稚嫩的两声惊呼传来,随之出现在攸乐眼前的,是个约摸十来岁的少年郎。不用看也知道,定是那调皮的小弟弟司徒谦。平时最是可爱淘气,因此时常被哥哥姐姐们“教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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