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梧走后易园里就冷清了许多。
袁翊独坐石凳之上,眼睛看着易园的门,枯坐许久,如佛宗老僧入定,参的却不是禅,是情。
平日的这个时候应该练剑,袁翊今日并无这个兴致。但他觉得单是这么坐着也是不妥,于是他泡了一壶茶。
这茶是凤梧买的,玉京城里茶铺特意从南方进来的雨前云霓茶,汤色清澄明净,碧意沁人,茶馥浓郁,当是极品。但袁翊却觉得今日的茶太淡,或者说,当茶的味道混进喉咙中的那丝苦涩,显得太过寡淡,以至于不能品出其中茶的味道。
今日的心境,不宜饮茶。
此时,易园的门突然被敲响,袁翊开了门,却是月秋云。
“凤梧姑娘走了吗?”袁翊还没发问,月秋云先是问道。
“何事?”
“奉家主之命,将此次月家大比的首名奖励带来,既然凤梧姑娘不在,袁先生就代收了吧。”月秋云将十万两纹银和一瓶月家的“月露丹”从须弥玉佩中取出,被袁翊收了进去。
“有劳了,不送。”袁翊欲将门关上,但月秋云却道:
“袁先生,能谈一下吗?”
袁翊于是将门打开,月秋云走了进来,先是环视了一下易园的环境,而后道:
“没想到这玉京之内还有如此一处雅致的清居之所,这园子可有名字?”
“易园,轻易的易。”
“日月其易,这园子的名字也有大意。”
袁翊看着月秋云,觉得他今日好生奇怪,到易园来送大比奖励哪里需要他一个月家天骄来,而如今他又要与我谈些什么?
月秋云坐在园里的石凳上,极不客气的给自己沏了一杯茶,他托着茶杯道:
“袁先生与凤梧小姐相识几何?”
袁翊心中有些不喜,他不愿清楚回答,只是模糊应道:
“很早便认识了。”
“实不相瞒,那日比试后,我觉得我喜欢上凤梧姑娘了……”月秋云说着看了一下袁翊,见他神色依旧淡然,皱眉问道:
“你不生气?”
“从前我们那儿整个地方的男孩都喜欢她,但那又怎样?”这话是袁翊编的,从小他与凤梧就几乎与世隔绝,他除了隐瞒自己的来历外,多少是有几分心中的不喜。
“哈哈,袁翊兄果非常人。”月秋云不怒反喜,大笑着,而后又道:
“不过凤梧姑娘既去了起凤伏凰宗,以其凤质必展腾飞之姿,袁先生若不想她的宗门抗拒你,可要抓紧修行了。”
“这个我自然知道。”
“说起来自昨日见凤梧与秋岚一战后,更觉得凭我如今的实力与资质与其相差甚远,更不用说这世间还有如此多的俊彦良才,所以我不仅要同袁先生争,还要同那天下人一争这凤梧姑娘……”
“凤梧不是用来争的。”袁翊语气有些不善。
“哈哈,我自然知道袁先生的机会是最大的。”月秋云朗笑着,而后又提起茶壶给自己沏了杯新茶,英俊的脸显出一分毅色:
“所以我不能再继续只待在这玉京城里,我要去漠北,去见一见那风家的风尘之刀;我要去朔北,去望一望那冷月边荒;我还要去西荒,去见一见那刀壁照影……我在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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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学的都差不多了,我要去见见那大千世界、众生百态中的刀。”
袁翊突然觉得这月秋云也不是那么讨厌,至少他是一个豪爽率真之人。
“叨唠先生那么久,无非是想找个人倾吐肺腑,先谢过先生,我该告辞了”
“慢着。”袁翊突然叫住月秋云。
“你有酒吗?”袁翊问道。
…………
凤梧坐于凤辇之上,炼晴川坐在一旁。
此车虽名凤辇,却不是以凤来拉的。只不过其状若凤,倒也可载人飞腾,却耗费颇大,所以平素还是在地上行车。
凤梧视着窗外的景致,并没有同炼晴川说一句话。
此时辇车外经过一片市井,那些琐碎、喧杂的世事令凤梧的心有稍许宽和。
“停车。”凤梧突然说道。
炼晴川皱了一下眉,但还是让车夫停下车来。
凤梧走下车来,走进一家面馆。此时正是午时,面馆内食客正旺,于是那些食客都停下箸来,他们怔然望见屋内缭绕的烟雾中,却走来一名不沾烟火的仙子。她敛裾坐在店堂那略显油腻楠木椅上,虽然周围尽是尘俗之辈,但她就像一场除尘的新雨,将人引入那空山灵雨的胜境。
她兀自坐着,此地便已不复人间。
凤梧嗅了嗅店里的空气,她道:
“一碗煎蛋面。”
她想吃面了,因为每日中午都会有一名少年替她做面吃,她吃了近十年,不厌。
那店里的伙计呆了片刻后就慌乱地跑进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碗面来。
面很辛,泼了红油,撒了许多香料,如果他应该会加一些茴香、用当归和鸡肉煨成高汤下面、或许添几钱紫苏助味,但吃起来却总有一股草木的清淡香味。
蒸汽氤氲中,少女湿了眼眶。
她想他了,可她吃不到他做的面了。
面馆中,少女放下一锭碎银,转身离开食店。
桌子上放着一碗仅吃过一口的煎蛋面,桌沿有几滴被浸湿的水渍。
凤梧走出店门,扬起面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于是袖口也湿了。
…………
“我说,二师姐,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莫不是你们雪家那妹子?”
玉京城里,有三人往城郊行去,凌尘跟在一白衣女子身后,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同样身穿白裙的少女。
“婵儿,他便是那凌尘,不过你不用叫他七师兄,这个人最是油嘴滑舌,叫他老七,或者凌七也行。”那大一些的女子笑指着凌尘,对一旁的少女说道,她是天剑山的二弟子,雪家大小姐雪露瑶,她与凌尘下山来为天剑山招收新弟子。
那少女发出极浅的笑声,但还是恭谨地向凌尘行礼,那雪色的面颊竟生出一抹微红的羞色,她声若蚊呐:
“露婵见过七师兄。”
凌尘头一次见到如此一个见了生人还会脸红的少女,不禁嚷嚷地大叫道:“好可爱的妹子,师姐莫不让她来我凌家,我让父皇给她一个公主当当?”
“婵儿别理她。老七,你这大半夜地把我们叫来,莫不是真有那先天剑骨?”雪露瑶问。
“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他经过我旁边时,我体内剑意有异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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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外貌也与那典籍中‘锋凌其目,峥嵘其彰’有几分相似。再者,他身旁也有一个觉醒了剑意的小姑娘,昨日竟打过了我家岚儿,可惜却被那起凤伏凰宗的人夺了去,而且——”
凌尘突然停下脚步,正色对雪露瑶说:
“那日月家比试,他后来一直在弹琴,而他身边叫凤梧的女孩后来也一直闭着眼目,所以我怀疑他用琴音助凤梧打败了我家岚儿,甚至后来凤梧便完全听他琴声来和秋岚对战。”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他才炼体修为吗?”雪露瑶问。
“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若他真的是先天剑骨,境界又怎么会如此得低?”凌尘说着,又跨步向前走去,喃喃道:
“那本古籍对先天剑骨的描述不是很详尽,或许先天剑骨的修行有某种限制吧。”
一旁的雪露婵听得有几分好奇,想那先天剑骨是什么东西,而那个人好像会成为她同门的师兄弟。
一想到有人一同入门,雪露婵不知为何有几分欣喜的意味。
众人行至郊外,见此地草木华茂,凌尘道:
“应该是快到了。”
话落间又问:“你们有听到什么吗?”
“应是琴音。”雪露瑶循着那道极遥远的声音向前走去,走近却见一个极为僻静的园子,有一少年孤靠一轮朗月于园中的楼顶。
月中,少年人仰头饮酒,带着醉态乱拂过琴面,没有任何韵律的琴声若悲咽般迭起。
“这小子在发什么疯?”凌尘望向楼上的袁翊,皱眉问道。
雪露婵望见乘月乱弹的少年,不知为何,极少通晓世事的她,却从那缭乱的琴声中感受到一股极苍凉的悲意。
夜岚如刀琴如泣,良宵月满却独饮。
只见袁翊抛开那酒袋,摇晃地直起身子,双手奏琴,琴声不再没有韵律,却是一首极低沉哀痛的曲调,只听他和琴而歌,歌声近咽:
“酒狂独倚月楼上,苦弦奏离肠。
伊彼天涯如陌兮,鳞龙不潜鸿无信。
最以此恨常千古,死别更生离!
此心幽渺,不知所兮。
纵携长剑斩天星,或以横篙破江月……”
易园楼顶,袁翊带着醉意,恍惚间想起了易门,想起了师父袁弘,想起了渐远的凤梧。于是悲从心来,他狂拂过琴面,琴声骤扬,如寒剑拔世,其意峥嵘!
不觉间袁翊将一丝剑意隐入琴中,他操琴如操剑,剑识随琴音散入风际,剑势弥天而盖。
凌尘与雪露瑶体内剑意不受控制地颤鸣,他们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骇然。
琴声铮然,少年那悲怆的歌声也继续响起,却多了几许难敛的锋芒:
“悲夫!天降乱离兮故人殁。
相思起兮人相隔。
恨以引剑兮——葬红尘!”
月中,少年奏罢,起身破月。
少年的身子如剑一般地斩开月盘,纵是遥隔夜色,凌尘亦感到了少年眸中的那两抹锐意,如剑芒!
凌尘此刻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少年果真是典籍中的先天剑骨。
唯有如此,方不愧万世不拔的先天剑骨!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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