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当天,今夜天色极好,黛色的天幕深浅自若,间或又有星辰泛光,将那夜色抹的更是清浅,应是良辰。
凤梧和袁翊坐在屋顶,凤梧的脸色由于今日与月秋岚比试还未完全恢复而略显苍白,但她却是极欣喜地笑着。她望向身旁的少年,夜间风岚拂过少年特有的药草清香。少女翕动着鼻翼,嗅着那缕味道,不觉间已经将螓首贴在他的身边。
他们自小便生活在一起,如今已有十年。这十年来他们极少分开,易门覆灭后更是形影不离。
少女今日打败月家天骄月秋岚,如今又与最亲近的人一起坐着,星月照人,晴宵正好,自是满怀欣喜。然而少年眉间微蹙,却好像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凤梧察觉袁翊的状况,偏头问道。
“今日起凤伏凰宗的炼晴川找过我,她想让你加入其宗门。”袁翊轻叹道。
凤梧沉默片刻,道:
“你知道的,哥,你若不去,我是不会去的。”她的的声音很淡,却带有不容质疑的坚决意味。
凤梧的称呼让袁翊怔然,小时候凤梧喜欢叫他哥,长大了便连称呼都免去了。经年以后,这一声平淡的称呼却让袁翊撼动,心中仿佛有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
他们尤其到了易园以后,所接触的人几乎只有彼此,早已习惯了不带任何称谓,因为他们说话的对象往往都是一个人。
这是一种默契与习惯,亦是一种悲哀。
她太孤单了,以至于易门消失后在这世上只熟悉他一个人。袁翊如此想着,不由坚定了让凤梧去起凤伏凰宗的决心,遂道:
“还是去吧,你太孤单了,因为你认识的人太少了,从小到大,基本只有我们两个,你应该到更精彩的世界去,易园的生活毕竟太无趣了,而我的性子也太无趣了。”
袁翊顿了一下,继续道:“起凤伏凰宗是大派,以你的资质在宗门里会有许多人陪伴的,你会认识许多比我有趣的、对你好的人;你还有机会修行那《天殇离火诀》。炼晴川说的对,继续跟着我,会耽误你修行的——毕竟,只有高的境界,我们才有更多的时间。”
袁翊又是叹了一声,他又何尝不想让凤梧一直待在身边,但这四年里,他会的一切都交给凤梧了。他还只是个少年人,会的太少,他没办法继续教凤梧了,她离开他才会有更好的修行,他也一样。
风吹彻过易园的湖水,所以似乎染上了一股湖水的清寒,再伴着寂静的夜阑与清冷的蝉鸣,这夏季的晚上竟透出一股沁骨的凉意,亦有一种沁心的萧索。
凤梧扬起面来,脸廓被星辉月色勾勒出玉石般的光泽,她眸间有流萤漩动:
“九岁那年,你随师父去外出诊……你出去了八天,我每晚都睡不着,即使点了安神香也没用,因为我整夜地哭,师叔给我眼睛消肿,但没有多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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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在她给我眼睛搽药时哭了出来……”凤梧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呜咽:
“从那以后师父每次出诊都会把我们都带上,那时我在想如果分的时间开不只八天,我会怎么样……我是你带回来的,名字是你取的,修行也是你教的,从小到大吃的饭也大多是你烧的,没你的话,那样的修行和生活是陌生可怕近乎噩梦的。”
“但毕竟,你长大了……”袁翊苦笑道。
“是啊,长大了。或许想你时哭的眼泪变少了,但悲伤却一直不变的。长大了,看过了知道了那些书上的故事后,我才明白了我是喜欢翊哥的……”凤梧倏地笑了起来,立起身子,她的身后是诸天的银汉与星渚,是易园的湖水与风物,这些风月袁翊这四年来早已看惯,但当这些事物映于她身后时,一切却都氲上绮梦般的光彩。
她立于此处,此地便已不复人间。
凤梧伏下身子,让眸子映着他的眸子,诉说着这世间最动人的絮语:
“从那十年之前,一天一天,更多地喜欢着。”
袁翊视着凤梧,泫然不语,于是凤梧开口:
“书上说,一个女子最好的时间,是她长大的日子和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长大的日子无忧无虑,恋爱的时候饮水如醴,我在这两个时候都遇上了你。所以,无论那些仇恨、世事、修行、名利,我一生里最好的时候,一定翊哥跟在一起。”
“的确是长大了啊,凤梧……”袁翊强笑说着:
“不但是你的武学,包括你的心智,我也被你说动了……但是,凤梧,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了我,如今我开始修行,要帮师父他们复仇,还要度过那所谓的劫数。而修行始终是一个人的事,所以我始终是需要离开你的,或者说,你需要离开我……所以,不要太伤心了,凤梧,离别乃是世之常事,那边会有许多相遇,我们也有许多相逢。你的凤凰玉佩可能与那起凤伏凰宗有关,你或许会遇见你的家人,遇见比我对你好的人,所以去那边,这是对我们来说,目前是最好的选择……”
袁翊轻叹着,转视天际,夜色般深沉的眼中似有悲光憷动,显的这清瘦的少年愈发悲凉落寞。
……
袁翊想让凤梧离开,去起凤伏凰宗修行。因为有太多的世事,比如他要向云家报仇;比如他想让凤梧得到更好的资源与功法;比如他想独自一人,走出玉京,去追寻剑道。凤梧也明白这些,而能够让她离开袁翊的理由,也只关乎于他。
今日已经是翌日,袁翊与凤梧在石桌上对坐,他已通知炼晴川,现在她正在易园不远处的凤辇上等着。
朝阳已经东挂,袁翊取出一块须弥玉佩,递给凤梧,说道:
“你喜欢吃甜的,若腻了牙,可熬几株石蔌草喝。”
“好的。”凤梧笑应着。
“五行之中,乙木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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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起凤伏凰宗的功法大多纯阳至火,所以去那以后,乙木诀的修行也不可偏废,它不仅能助你修行更快,还可以调和起凤伏凰宗功法中暴躁偏激的部分。而这玉佩中的旱灵草可助你早点修成那阳性功法,而里面还有一些冰魄花,可以调蓄那火属性真元,若有机会可以用到……”
“冰魄花,哥你还有这种好东西?”凤梧笑靥依旧,以化解心中那股酸涩的悲流。
“都是师父给的,我用不到。”
“嗯”
“去那以后也要好好修行,我会常来书信,不要管云家的事,如今我开始修炼,这师门之仇,便交给你这个师兄。”
“这怎么能行!”凤梧圆睁凤目。
袁翊苦笑,他就知道凤梧不会答应这件事。
“对了,这个……给你。”袁翊说着,从易园的墨竹丛里拔出一把剑,剑是青绿色的,剑柄是银色的。
这剑鞘曾经有个名字,叫乙木神杖;这把剑曾经有个名字,叫天殇。
天殇七诀的天殇。
能将乙木神杖削成剑鞘的天殇。
这世间从古至今的第一至宝,世间无数势力为之差点将人间翻过来的那把天殇剑。
他对她真的很好。
所以她哭了。
“怎么又哭了?”袁翊一时间有些无措,只得将早已备好的丝帕递给她。
她没有接,而是扬起湿润的面颊,向着袁翊道:
“哥,你送我那么多东西,我也有一样要送给你。”
“什么——”没等袁翊问完,她便将螓首迎了上来,她是凝神,他只是炼体,他躲不开。
似乎他也不应该躲开。
两瓣樱唇封住了袁翊的嘴,少女的唇瓣带有甘草和绮罗花混合的味道——不,应该是任何药物药理结合都产生不了的神妙气味,融化人的味蕾与心房,于是口中心中都流淌蜜一般的香麝。
那些悲苦的情绪混进了一剂甘醴,酿成一股腻人的思愫,粘在袁翊的心肺间,几不能呼吸。
亦不能自已。
许久后,袁翊视着那方空空荡荡的石凳,他回过神来,可她已经走了。
她走了,没有带上那把剑。
她走了,这是他们十年以来真正的别离。
少女脸颊的泪还印在他脸上,温凉间,恍若伊人犹在。
可是经此一别,相见无期,相念无垠。
于是少年那方清邃的眼睑,抵不住心潮似剑,终是泫然。
…………
凤辇上,炼晴川看见凤梧从远处行来,少女的神情疏漠冰冷,全不复昨日笑颜。但她脸上有湿意温润,是泪迹。
日光下,少女抿着朱唇,唇色艳的耀目,像血。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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