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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

    四月初,莳花馆。

    微风吹进屋内,有些涩,也有些冷。

    窗牖开着,屋里没有焚香,屏风上画着繁复的仕女图,只不过并不是宫里那些保守的画风,仕女衣袖单薄,面色绯红,半露着胸口,场景艳丽。这种图画最能挑逗男女的情欲。

    阿丑在对镜梳妆。

    过几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第一位恩客要来看花魁了。老鸨并没有解释恩客是谁。但提起那个人时,老鸨显得很是敬畏。

    这个人也为阿丑花了不少钱,送来了很多胭脂花粉,绮罗宫裙,甚至还有一些有关诗歌词赋的书籍,想来也是个较有修养的人。总之,恩客施恩这种事情怠慢不得,老鸨特地叫了几个姐妹为阿丑试妆,堂堂花魁可不能输了姿容。

    老鸨觉得落梅妆最好看,一点落梅,尽显灵气。有的姐妹说赭面妆更大气,粉面朱唇,雍容华贵。甚至还有人说白妆最好看。白妆就是素妆,略施粉黛,不加雕饰。虽然淡雅,但也是女子居丧时候的妆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挖苦阿丑。

    阿丑很是委屈与生气,她想自己呆一会,便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老鸨便恶狠狠地瞪了面前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花魁一眼,威胁阿丑别把事情搞砸,然后悻悻地带着姐妹们离开。

    阿丑化了一半,觉得有些烦躁。

    她有些害怕,她在想自己以后是不是要在陌生的男人面前脱下衣服,或者是被扒掉衣服,就像女师那样。姐妹们曾经开玩笑道:面对这种事情,小姑娘都会哭哭的。第一次会有点难受,以后就习惯了。

    可能会很疼吧,阿丑感到脑子里很乱。

    思绪像是一段缠绕的绳,打着一个个死结。

    阿丑自幼也是跟随女师读过不少书的。古书里最喜欢宏大叙事,男子当为国尽忠,女子当用命守节,从古至今,有很多这样的故事流传下来。面对阿丑这种情况,如果是古书上的那些圣贤或者烈女,大抵是应该自尽的,这样才比较体面。无论如何,沦为娼妓苟且偷生是最上不得台面的。

    要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琴伎也好,那样勉强说的过去。但阿丑可能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

    要不要一死了之?

    阿丑每每想到这些事情就很难过。她很害怕死亡,女师的样子她也看到了。她之前弹琴的时候,美得像是从画里走出的仙子,可在死时一丝不挂。当阿丑爬出暗室,看见这一切时,她连为女师盖上衣服的勇气都没有。

    有时候阿丑又觉得自己不能死,父母也好,女师也好,大大小小的仆人也好。都在抄家的那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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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丑独自一人在心里记着他们,想念着他们。

    如果阿丑死了,那么就再没人会记得这些,那样他们可能就是完全的死了。

    她低着头,心里这样想,手指狠狠地压着腿上的裙裾,又松开。

    啪嗒,泪珠落下,绽开在裙子上的花。妆又要重新化了。

    小巷暮雨,初夏微凉。

    苏铁迟撑着一柄素纸伞,离开朱雀大道,转过几条长街,拐入这所小巷。

    来之前他想了很久,尝试着拨开守在前路的浓雾。国师是一个佞臣,公孙家被抄家,那么阿丑应该也死了。破虏将军一生忠于朝廷,而自己有剑于怀,如果不能上战场报国,那么也该在朝堂或者暗巷里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最后,他站在潮湿的青石阶前驻足。

    面前是一座雕梁画栋,装潢素雅的朱红色阁楼。门前有一块牌匾,其上有清秀典雅的两个大字:莳花。

    静默伫立。

    小楼里很快就下来一位姿态妖娆,浓妆艳抹的女子,将半掩的门推开。她应是久经花场,穿着略显暴露的绛色长裙,裹着浅色的抹胸来迎接客人。贲突的胸脯和细软的柳腰若隐若现。

    尚未入楼,空气中便弥漫着一种脂粉香气,直熏得苏铁迟头疼。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温柔乡最是消磨男儿志气,对方竟然将地点选在了这种喧闹之地。

    “有约,百花间。”苏铁迟淡淡道。

    女子很快收敛了笑容,“请随我来。”

    说着她便引导着苏铁迟进入二楼。

    到了百花间的门前,女子拱手作揖,施了一礼。“秋离大人已在里面。”

    苏铁迟拉开虚掩着的门,走进暖阁。

    屋内陈设并不复杂,屏风香炉,木桌古琴。一位男子坐在对桌,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别来无恙。”秋离道。

    “别来无恙。”苏铁迟也道。

    秋离为自己倒上酒,为他沏上茶。

    “我平日里便常来这莳花馆,美人与酒,相酌相亲。”秋离道。

    “那么你要注意身体。”苏铁迟道。

    秋离尴尬地笑了笑,“你想好了?”

    苏铁迟没有直接回答,道:“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这样大张旗鼓收敛宾客,意图对国师不利,难道不担心国师知道?”

    “不知道又能如何,知道又能如何?”

    “所以你们是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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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国师也不怕?”

    “他那种疯子,怎么可能害怕.。”秋离笑了起来,有点像是惨笑。

    苏铁迟直视着秋离的眼睛,想要看穿他的心思。

    “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在为谁卖命?”

    秋离皱起了眉头,手上拿着的酒杯摇晃着。这是一个核心问题,秋离并不像是朝廷大员或者皇家子弟,更像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侍卫,背后自然是有着一位特殊人物。

    “东宫之主。”沉默了一会儿,秋离一字一顿地回答。

    东宫是太子的宫殿,这在苏铁迟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能撼动国师这块巨石的,本身也应是一块巨石。

    秋离放下了酒杯,接着道:“国师本来默默无闻,自从前年一步登天以来,愈发嚣张,先后诛杀公孙丞相,白马司空,朝廷大员数不胜数。”

    “竟如此飞扬跋扈?”

    秋离提高了音量,情绪激动起来。

    “近来这些日子他更是不加收敛,甚至隐隐约约想行废立之事。”

    苏铁迟面色一凝,所谓废立,旧者废,新者立。至于废立的人物,必然就是太子。这等人物的地位沉浮,背后是一个城市的风雨变幻,甚至会惊动半个天下。

    秋离接着说:“如今圣上身在洛阳,大概一年半载之间不会回长安。在剩下的时间里,当今太子与国师必有一场大战。”、

    “什么大战?”

    “我不知道。也许会是刺杀江重,如果那些将军们愿意的话,也许太子会发兵直接血洗长安。又或许,一纸诏书将太子贬下大位,然后从圣上那么多孩子当中挑一个当新太子。当然,只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活着,就绝不会让最后一种场景发生。”

    “那么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杀人溅血,或者保护太子......总之,不会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我对自己的剑术很有信心。”苏铁迟把四服剑从腰间抽出,平放在桌上。

    秋离笑了笑,为苏铁迟斟满了茶,为自己倒了酒,接着又将酒一饮而尽,把酒杯倒过来,示意已经空了。

    苏铁迟也立刻饮完了茶。

    “我先前见识过破虏将军的武艺。料想他的儿子也一定不是无能之辈。果然像是能拿剑杀人的少年。另外,这莳花馆是我们的地盘。太子大人便常常与我们在这里议事。待到四月十六,那一天太子会来赏花魁,你那时要来,太子也会接见你。”

    苏铁迟把桌上的剑收回腰间,“届时必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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