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汉四年春,长安乐笙园,赏花会。
花园中有一座浮桥,浮桥通向一个湖心亭。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从岸边浮桥尽头处的屏风内走出。
书生穿着绘有云雾的白色长袍,戴着文人学士特有的礼帽,裸露的脖颈与素手如同凝脂般雪白。面容介乎中性,摄人心魄,柳眉之下是一汪深潭似的眼眸。琼鼻小巧,下巴略尖,面颊施有浅浅的脂粉,像是南方匠人精心打磨的雪瓷。
初春时节,寒意阵阵,书生却赤裸着脚,踩在浅色薄纱铺垫的朱红桥面上,木桥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绵软沉实。
此时,小湖边人声鼎沸,岸边的很多人踮起脚尖眺望,目光穿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想要看清那位桥上人的面容。因为太过拥挤,有人甚至被挤落水中。
有人大喊了起来:“快看!那个白面书生就是......”
“她是莳花馆推出的琴伎,花名为莫丑。”
“莫愁这名字好听。”
“不是莫愁,是莫丑,丑陋的丑。”有人忙急着纠正。
“不丑啊?不过今日能见到如此美人,这半个金铢的会费也没白花。”
“只恨是囊中羞涩,不然无论如何都要品尝一番滋味。”不知是谁开了这腔,很多人哄笑了起来。
又有人反驳:“你这厮在想什么?这花魁将来是要由太子采撷的!”
......
亭中摆放着几张红木案几,正对着花纹繁复的藻井。若干乐器陈列其间,香盒中燃着氤氲的线香。还有两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在端坐等候,一位身着绛色长裙,浓妆艳抹,抱着柳木琵琶。另一位身着浅色宽袍,略施粉黛,托着青色竹笙。
书生走得很慢,像是故意让所有人等待。冷风吹起衣袂,其上绘着的云朵如同在随风摇摆。
在出场之前,老鸨便给书生嘱咐过了,不能急。走得越慢越好,那些达官贵人会在你身上注视更长的时间,这样更容易获得青睐。
万一就被太子看上了呢?
湖边的看客仍然在喧闹,先前两位女子入亭时也引起过小小的轰动。而这位书生却吸引着大家的目光与议论,长久不息。原因也并不复杂,虽然亭中女子也是来自长安不同妓馆的美人,但每年赏花会最令人期待的,还是来自莳花馆的仙子。
毕竟莳花馆可是长安最富盛名的温柔乡,有着“半城春水一莳花”的美誉。今年也没有让大家失望,洛水仙子,俊俏书生的扮相令众人折服。
当然,花魁的评选,不单单是样貌体态,琴艺与文采也是考察内容。不知这位白衣书生又能带给观众如何的惊喜?
等了许久,书生入亭落座,对两位女子从容一笑,微微露出白玉色的皓齿。两位女子瞥了书生一眼,柳眉微蹙,像是埋怨其来的太迟,又像是嫉妒书生的美貌。
她解下了自己的帽子。
礼帽之下,是绾起的青丝,云髻高耸,插着一支做工精致的琉璃簪子。簪子碧绿的颜色便成为全身最显眼的一抹亮色。
书生便是阿丑。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长长的七弦古琴,琴头雕着一朵淡雅的菊花。她伸出双手,白象牙似的玉指缓缓地放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断断续续地试音。
未成曲调先有情。
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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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涌起,从东边的远山吹来,拂过水面,又被西边的极目楼阻挡。湖面波纹乍起,如盘着一段随手采摘过人间的星河,书生的衣襟盛着春风,袖口沾着花香,发丝宛如墨笔。
三人开始合奏,曲调婉转悠然,风过翠竹,凤凰清鸣,岸边观众的议论声稍微小了些,开始欣赏起这美人与仙乐。
阿丑则开口清唱:
“长安春月夜,
北风入巷深。
无间花零落,
半残月消沉。
浮生若转蓬,
飘摇千万里。
良人苦音书,
未亡哀晚春。”
......
极目楼正对着湖心亭。
二层阁楼上,木窗前有一观赏台。茶桌前坐着两人,有若干黑衣侍卫站立。
桌前一人年纪稍轻,穿着绛色宽衣,雍容华贵,胸口上绣着金线。他的脚不时踏地,有意无意和着乐曲的节拍。
另一人年纪稍长,一身黑袍,目光很是空虚深邃,瞳孔里夹杂着微微的灰色,全然不在乎亭中诸女斗艳的场面。
“依国师看,这今年的长安花魁,应是这三人中的哪位啊?”年轻人开口问道。
“微臣不近女色,难以置评。”
“我曾听说国师修行勤勉,莫非这不近女色也是一种修行?”
“是的。”
“那么这样做可以延年益寿?”
“只会加速死亡。”黑袍男子幽幽答道。
年轻人无声地笑了笑。
乐声悠然,唱词婉转。
他招了招手,身旁一位灰衣侍卫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俯身听从调遣。
“请太子吩咐。”
“秋离,这次花魁我看就是那白面书生了。赐礼,择良辰吉日,我自会登门拜会。”这位年轻人便是太子,赏花会是太子出资举办的,最终花魁的的选定权也来自他。
被称为秋离的黑衣侍卫施了一礼,便去宣布花魁人选。不多久,外面便传出喧闹声。大家都知道了白衣书生夺得花魁的消息。
两位女子从亭中退场,只留下阿丑一人再奏一曲。她的表情依然冷漠,眉间有化不开的哀伤。风也瑟瑟,喧闹中唯有亭中清冷。
花魁是实至名归,人群又再次沸腾,很多人已经无心听琴,只惊羡于阿丑的美貌,纷纷称赞起来。
更有好事者猜测着将来她一夜的价格,毕竟等太子享用过后,便轮到那些权贵们了。那些身穿绮袍,腰环珠玉的人都很有钱,不知愿意给阿丑花多少金银。也许是五个金铢,或者三个金铢,至少一夜不会低于两个金铢吧。
毕竟阿丑是如此的惊艳。
“其实我今日邀请国师,并非是为了赏花。”
“微臣猜到了。”
“那么,国师是否能猜到我欲谈何事?”
“太子神识明辨,微臣难以猜测。”被称为国师的男人说话自相矛盾,显然是有所隐藏。
太子皱了皱眉,用手按住了茶盖,在杯盏上旋了一圈,浅黄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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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微微溢出了些许。
“自去年秋季,父皇遣国师侦办巫蛊案以来,国师很是操劳。”
国师不动声色,也不看他,目光游离在窗边,平和地道:“为陛下分忧解难,是臣子的本分。”
太子冷哼了一声。
“然而操劳过度就难免出错,自巫蛊案以来,那么国师自认为可有纰漏?”
“不妨太子指出?”
太子却像答非所问般:“春季已至,刑狱之事不合适宜。这半年来牢中羁押了不少人,其中有些还是我的故交和门客......”
“对待奸人,不必手软。”国师直接打断了他。
太子按着茶盖的手有些颤动,青筋显露出来,“日月昭昭,有些话不必明说,国师还应好自为之!”
静默了片刻,黑袍国师站起身,稍稍弯腰,行了一礼:
“太子言重了。陛下授微臣以大印,全力侦办巫蛊一案,此间陛下东巡,长安无主。微臣唯有夙兴夜寐,不敢徇私枉法。至于别论,更不知从何谈起。”言辞很是硬气,甚至透露出一种威胁的意味。
“不知好歹!”
太子直接吼了出来。他的脸变得扭曲,像是暴怒的狮子,燃起愤怒的火,接着猛地站起身,抽出身边侍从腰间的佩剑,白芒一闪,便已经架在了国师的脖颈上。国师却没有立即反抗,扶着茶盏的手也没有晃动。他似乎并不担心面前这个年轻人会一时冲动杀了他,因为国师擅长观察人性,面前的年轻人并没有杀伐果决的魄力,像是一只绵羊,裹着雄狮外皮的绵羊。
他死死看着太子的眼睛,像是独狼看着猎物。猎物虚张声势的恐吓,只会反映出它心底的恐惧。
太子也瞪着他,但剑刃并没有再向下移动。
两人对视,如同生铁的交击,燃烧着寒冷的火。
他们都有顾忌。
……
最终国师伸出手,托住太子的剑。
太子开始用力起来,国师却直接用手握住利剑。剑刃锋利,他的手很快开始滴下殷红的血珠。
国师硬生生抓住剑身,猛地一拉,夺过剑来。太子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左右侍卫纷纷去扶。
像是没有感受到太子的愤怒,国师仍是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却又充满挑衅意味地说道:“请太子专注国事,切勿沉湎酒色,让陛下失望。依微臣之见,这赏花会本就不是太子该来的地方。太子也应好自为之,免得东宫不保!”
言毕。国师没有擦拭血迹,而是直接把手收入宽袖中,便转身离去。
腰间佩剑的侍卫们都目瞪口呆,秋离站在太子身旁,微微眯起眼睛,在等待他发令,只需要太子一句话,他们便会冲上去。
太子赤红着脸,喘着粗气,狠狠瞪着离开的国师,一言不发,恐惧和仇恨在互相撕扯。很多年来,无论是那些在战场上立功的将军,还是在朝堂上揽权的文官,甚至是皇帝,所有人都把太子当作弱小的羊羔。
而现在羊羔已经被包围了!
木门最终合上,传来一阵沉闷的响声,像是一记惊雷。太子瘫坐在桌边,风拂过阁楼,萧瑟生寒。
(这一章确实短了些,但忘忘没有摆烂,明天更一大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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