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罗印回到自己的屋子，秉灯夜读。
读书苦，且枯燥无味，老姜常说，要想人前显贵，必将人后受罪，说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其实是妒忌，读不下书的人，总能找些理由来安慰自己。
夫子也常说，能读书是福报，前人写书，后人读书，天经地义。天地之大，只有读书才能看得更远，同样的一条路，没读书的人，只知道那是一条路，读了书的人，知道他为什么是一条路，为什么能成为一条路。
罗印曾经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家中突遭巨变后，他需要力量，读书也是一种力量，书很难背，但是他还是要背。霍将军也说过，杀人很容易，报仇很难。
罗印自己也坚信，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笨方法有笨方法的好。
……
一晃，七天就在罗印枯燥的读书中过去了。
清晨，罗印醒来，并没有着急起床，而是习惯性的在床上打坐调息，这段时间读书太过于乏味，罗印在放下书本喘息间，频繁调息，渐渐的，调息的感觉也变了，气游周身以后，不再大汗淋漓，而是心平气和，目明神清。
调息结束，罗印起身练刀，这段时间，刀的怪异握法罗印逐渐掌握，现在已经可以挥刀自如，只是，罗印自己感觉得到，自己的出刀，远远达不到那个湖边老人家出刀的水平，那种感受不在意力，而是别的什么说不明白的东西。
正在练刀的罗印听到有人敲门，放下刀，往门口走去，不用想，应该是小毅回来了。
罗印打开门，门外正是小毅，小毅背着个包袱，手里提着个羊头，看起来状态不错，没有了前几天的的阴霾，看来，给父亲行孝以后，心结也打开了。
“怎么这么早就到了？”罗印心细，这孩子该不会是在门外睡了一晚吧。
小毅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昨天夜里到的，听见院子里没动静，怕扰了公子清梦，就在门角对付了一晚上。”
罗印无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赶紧进家吧。”
小毅跨门而入，把手里的羊头提高了些，“叔叔把家里的羊宰了招待邻里，特意留了个羊头让我带给公子，说今天是霜降，吃些炖羊肉正好。”
“哦，也快入冬了。”罗印关好门，“家里还是什么都没有，我给你写张单子，你看着操办吧。”
罗印对操持家里属于一窍不通，十八岁之前，从来没有操心过家里的事，入了军伍以后，军中吃喝都有照应，但是做了治粟校尉以后，对军中用度都多有操持，家里的事情虽然也不在话下，但是罗印全身心投入读书，也就没太在意家中的琐事。
“嗯，公子吩咐便是。”小毅把羊头放进了厨房，先打水泡好。
罗印带着小毅到屋子里，教小毅怎么打开柜子里面的暗格，里面有罗印的全部家当，“家里的用度，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每日给我做饭或者买饭有口吃的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你看着办，不用过问我。”
罗印并不在乎身外之物，小毅这孩子年龄虽然仅十二岁，但是一颗赤子之心罗印能感受得到，并没有把他当做一个下人来看待，而是当做一个愿意一起过日子的孩子，有口吃的就一起吃，就这么简单。
小毅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罗印，“公子，这是叔叔找官府拟好的卖身契，您收好。”
罗印接过来，看了两眼，点点头，“嗯，知道了。”然后就撕掉了，然后递回去给小毅，“一会儿拿去引火吧。”
小毅也没太大反应，“嗯，我先买东西去。”小毅无所谓罗印怎么说，怎么做，他认定了，以后就是罗印家的人，对他好与不好，都是次要的，君子立于世，以信为本。
罗印将需要购买的东西列好，递给小毅，“识字吗？”
小毅点点头，“识字。”，虽然家里清苦，但是小毅经常闲时无事，偷偷跑去村里的私塾听永先生上教习课，经常发现他躲在窗外听课，也从来没赶过他。
并且，还主动去找过叔叔，说可以让自己去私塾读书，但是叔叔说家里穷，没钱没粮，连最基本的谢师礼都没有，还是算了，永先生说，什么都不要，都可以，这孩子不错，不读书可惜了。
叔叔摇摇头，不可惜，如果真的不错，做什么都不可惜。
永先生笑了，觉得叔叔说得在理，就没再提过。
把清单给了小毅，罗印就不再管他，继续看书去了。
小毅半天忙活个不停，来回几趟，每次都是空手而去，满载而归。
抬头看看，临近午时，该给公子做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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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小毅去菜场买了些萝卜、豆腐和生面条，用大砂锅，把羊头砍好后，炖了起来。
没等小毅去叫，罗印就闻着味道过来了，两人这才在这个家里，吃上了第一顿饭。
……
家里有个人还是好的，罗印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吃喝一切都由小毅操持，所以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书里。
小毅非常懂事，从来就没打扰过罗印看书，在家里干活，也都是静悄悄的，没事干的时候，也会拿起罗印看完的书，慢慢读。
罗印偶尔会问小毅，看不看得懂，看不懂的可以给他讲解，但是小毅摇摇头，不敢占用罗印的时间，“公子胸有大志，不能懈怠，以后您有空再指点吧。”
罗印也与小毅认真谈过，他也可以去读私塾，以后也可以去书院读书，小毅笑着说，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要照顾好公子才是最重要的。罗印不再多想，告诉小毅，这些事情，他现在就可以决定，以后也可以决定。
……
日子飞快，如白驹过隙，读书的日子总是短暂，一晃神，屋外已经大雪纷飞，屋子里放着火盆，里面燃着炭火，罗印书架上读完的书已经过半，读过的书堆叠在地上摆放整齐。
看得有些乏了，罗印掐着鼻梁，放下书，转身回到床上打坐调息。
这些时日，体内内气游走越来越顺畅，最高可以一次调息时将内气回转七次。内气顺畅以后，罗印发现，自己背书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调息结束后，罗印又精神了不少，走到房门外，发现小毅又出门去了。
这些时日，小毅总是只有在饭点才在家，其余时候大都不见人，晚上也都是到了戌时才回来睡觉，不过罗印对小毅每天去做些什么从来没有过问过，小毅不仅把他照顾得很好，就连黑哥都照顾得不错，经常牵着黑哥出去跑跑，入冬之前，还找了泥瓦匠，在院子角落给黑哥搭了个马厩，黑哥这些时日，也被他喂胖了一圈。
傍晚，屋外飘着雪，小毅推开门牵着黑哥回来了，黑哥身上几乎挂满了东西，罗印也觉得稀奇，这小毅平时很省，吃的东西都是一切从简，偶尔有肉，不过罗印也从来没嫌弃过，今天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罗印瞧着正忙着卸下东西的小毅，调笑道，“哟，陆少爷今天大丰收啊，这么大手笔。哎呀，还买了酒，嘿嘿，有口福咯。”
小毅被罗印喊陆少爷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去去去，看你的书去。”两人已经相熟，小毅也没有之前那般拘束了。
罗印笑着摇摇头，随他忙活去。
一会儿，小毅拿着一个包袱进房来，摊开。“公子，你来试试。”
罗印看着小毅笑盈盈的举着一套衣服，觉得有些诧异，“没事儿给我买衣服干嘛？”
小毅眨眨眼，“公子，你整日读书，不管窗外事，但是啊，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要过年啦，也该给你置办一套新衣服了。”
罗印这才反应过来，可不是么，这大雪纷飞的日子，也该要过年了，起身试了一下衣服，外衣款式是粗布士子衫，但是内衬是上好的棉服，穿起来很舒服，很合身。
小毅让罗印转一圈以后，在一旁不吝赞美，“公子，真真是一表人才。”
试完衣服，罗印换下原来的那身，就要拉着小毅出门。
小毅不解，“公子，咱们去哪？”
罗印一把将小毅抬上马，然后就往门外走去，“给你也买一身衣服去啊。”罗印发现了，包袱里就只有自己一套衣服。
小毅慌了，“公子，不用不用，花那冤枉钱干嘛。”
罗印把门锁上，“别废话，快过年了，谁家孩子没件新衣裳穿？”
两人直接来到十字口，十字口有两间裁缝铺，里面也有许多成品，罗印庆幸还好没有打烊，带着小毅进去挑。
小毅每挑一件就要问一个价格，挑得很仔细。最后挑了件便宜的厚棉服棉裤，就找老板结账去了，结账时，罗印拿了一件无袖袄，用青绸点缀正面，肩口脖子处都蓄有蓬松白绒，罗印觉得不错，小毅穿上肯定好看。
小毅见罗印挑了这件袄，有些吓坏了，前些日子，他就问过价，这袄，要一个千秋银，那可是一般富足人家才穿得起的衣服。
小毅脸色涨红，“使不得使不得，公子，千万使不得。”
罗印执意让掌柜的包起来，掌柜的见有大生意，赶紧给包了起来。
见掌柜的包好，罗印这才转头刮了一下小毅的鼻子，对小毅说，“这些时日，有劳你照顾了，这衣服算我送给你的，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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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你这段日子的艰辛。”
小毅脸色有些难看，“公子说得这是哪儿的话，照顾您是应该的，公子，还是别买了吧，太贵了。”
罗印笑笑，“就这一次，以后不再买了。”
小毅勉强的点点头。
……
两人骑马回家，一起烧火做饭，买了新衣服，小毅心情大好，多煮了个蛋花汤，还给罗印打了二两酒。
抽得空，小毅把身上的一块千秋银稍稍放进钱柜里，担心坐吃山空的他，这些时日，在东南坊寻些零活干，赚的不多，却很满足。这些时日罗印没问过自己，自己也没打算告诉罗印，倒不是怕罗印说，只是觉得这都是应该做的。
…
次日，一大早，罗印就被鞭炮声吵醒，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整个院子银装素裹，空气中夹杂着鞭炮硝烟的味道，今天是大年三十。
罗印今天也难得放下书，帮衬着小毅将门口对联贴上，小毅站在门外大喊，“过年咯！”
这喊年，会给家里带来好运。
小毅最是开心，过年了，说明一会儿有鞭炮打。
罗印按着小毅的指挥，到处贴上福字，连黑哥的马厩都没放过。
一切准备妥当，整个院子多了些喜庆的味道，打鞭炮时，罗印刚把鞭炮丢出去，小毅赶紧去踩，踩得一些没引爆的，就可以捡了一个一个慢慢打。
罗印笑骂他没出息，随手拿了一串没打过的鞭炮丢给他，让他吃完饭以后慢慢打。
打完鞭炮，就得吃年夜饭了，罗印今天主动下厨，小毅帮忙打下手，小毅把鸡从马厩旁边的笼子逮出来，帮忙处理。
罗印今天又做了两道菜，香菇炖鸡汤和松鼠桂鱼，小毅看得眼睛发直，原来公子的厨艺那么好，他还一直以为公子是远离庖厨的公子爷，难得那么久，也从来没嫌弃过自己做的饭。
小毅看着火候还差了点的鱼，忍不住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赞道，“公子，好吃。”
罗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许久没做，生疏了。”
再炒了个菜，就算齐活了，两人三个菜，有鸡有鱼，也算是丰盛了。
两人对坐坐一桌，其乐融融。
先是罗印举杯，也给小毅倒了一杯，“来来来，咱俩举杯共饮，希望我们老罗家，明年会更好。”
“明年会更好。！”小毅也举杯，只是抿了一口，辣得直吐舌头。
…
吃过年夜饭，小毅开心的在院外跟年纪相仿的孩童一起打鞭炮。罗印坐在房外，身前放着火盆，此刻正看着火盆里蹦出的火星愣愣出神。
罗印回想起十七岁过年，在大家庭里一起守年，仿佛还是昨天一般，历历在目。
…
十七岁，年夜饭后。
马夫老贾小贾搬出马吊桌，大家一起打打马吊，母亲、厨娘肥姨和丫鬟春儿三缺一，想拉着罗印一起打，但是罗印实在学不来，就算了。
把管家福伯拉上一起打，而老贾小贾这两个人左右护法一般围着肥姨看牌。
福伯是个人精，打马吊也是个中高手，前面就把三人杀得丢盔弃甲，恨得牙痒痒。
但是后面却频频故意放水，逗得三个女人开心不已。
“哎呀呀，肥姨手气真的是无敌啊，我这才刚叫牌就给你放炮了。”
“啧啧啧，这种牌大奶奶也胡得出来，不简单不简单啊。”
“春儿，你这让我三串落地，还能让我包牌，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福伯惨叫不断，三个女人赢得红光满面。
福伯如此作态，引得罗印和老罗直翻白眼。
“碰！放手，别动。”母亲打出一张牌，扭头对罗印说，“对了，明天大年初一，娘要去城隍庙里还愿，印儿没事儿的话，随娘亲逛逛吧。”
“嗯，正好也想出去走走了。”
“啊！！十三幺！”春儿突然尖叫“糊啦！！福伯，这一手你点炮，赔死你。”
“哇，这你都打得出来，福伯，你会不会打牌啊？”肥姨和符氏一起嘲笑他。
福伯笑盈盈的双手合十，“失误，失误，见谅见谅。”
夜深了，最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福伯一家输三家。
罗印总是与自己的父亲翻着白眼鄙视他。
……
想到这些，罗印面含笑容，眼角噙泪。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明天大年初一，每年母亲都会去城隍庙烧头香，明天，也去烧个香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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