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印领命而去,在城门外找到李淳,他正在安排打扫战场。
李校尉身材高大魁梧,赤裸上半身坐在一匹白马上,白马也被血水染红,他正是率八百轻骑杀敌无数的李校尉。
夜晚的边疆很冷,李校尉身上却冒着热气,身上挂着几道刀伤,他却丝毫不在乎。
罗印走到李淳身前,告知霍将军传唤,李淳点点头,对身边士兵再吩咐了几句,就随着罗印往回赶。
两人并驾齐驱,罗印跟他聊了起来,语气中有些羡慕,“又杀了多少?”
“不多,仅二十七个。”李校尉淡定回答。
二十七个脑袋,实打实的军功,罗印很是羡慕,这一场战役,自己仅仅拿了八个脑袋。
这家伙年纪仅比自己才大一岁,二十三岁,却已经战功赫赫,这战功,放在其他军部,或许已经可以位列参将一职了,可惜,霍将军如今被整,自己都成了下将军,也没办法把他提上去。
如今霍将军势弱,只要他离开霍将军,很可能他还会再升。
同样作为霍将军手下的千夫长校尉,只是李淳他领的是八百骑兵,比罗印这个治黍校尉强上不少。
霍无极原本麾下有二十八校尉,四个参将,却全都被调走,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罗印唏嘘不已。
两人来到将军行府内,亲卫兵正帮着霍将军卸甲,霍将军行府内,议会房除了一张桌子十条椅子,就只有堆积在角落的书籍。
连军中常见的地形沙盘地图都没有。
如此简洁,连普通老百姓家都不如。
罗印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自打认识霍将军起,就是如此,霍将军从来不贪图享乐,一切从简,甚至连吃饭都不会比普通士兵多一块肉,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打仗。
霍将军把佩剑随手一丢,就坐在自己常坐的主位上,桌面上还有一本下午未读完的书。
罗印凑眼一看书名,《村寡妇双修记》,看到罗印瞟过来的眼光,霍无极老脸一红,咳一声,赶紧把书藏在身后。
没想到霍将军还有如此好货,罗印挑着眉毛,认真的说道,“将军,夜夜苦读兵书,如此刻苦,令晚辈佩服啊,对你的钦佩如…”。
霍无极赶紧打断罗印,这小子嘴巴可不饶人。“少贫嘴,改天借你看看。”
“好嘞。”罗印赶紧应了下来。
罗印对面的李校尉他也看到了霍将军的书名,有些不悦不地板着脸。
霍将军是他心中崇敬之人,第一次得知霍将军竟然读这些下流书籍,这对他内心打击很大,有些难以接受。
霍无极干笑两声,咳了一声后,转头对李淳说道:“李校尉,如今定北城粮草不足,你可知晓?”
说到正事,李校尉收起了情绪,皱着眉回答,“清楚。”
“那你也知道是谁搞的鬼吧?”霍无极拿起身前的水壶,给两个人各倒了一碗水。
李淳沉默不语。
罗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就自顾自地把玩着碗。
“你父亲,兵部尚书李昌武李大人,克扣了我部粮草两个月。”霍无极喝了一口水,淡淡的说道。“你父亲还不知道你在我麾下吧?李…番禺。”
罗印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是兵部尚书之子!怪不得如此生猛,比自己晚来一年,战功如今却超过了自己,果然虎父无犬子。
李淳紧锁眉头,眼神有些惊慌,“你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就连我父亲都不知道我在哪,你…”
霍无极摆手打断他,“别紧张,我并不怀疑你的来意,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李家后人了。”
“为何?就因为我姓李?”李淳不信。
“你与你父亲有五分貌似,七分神似。而且你们李家把持军伍百余年,天生就有一股气势,在军中太过于夺目。”霍将军放下碗,接着说:“即使是你弟弟李番敏,如今二十一岁已经是西都护少将军副将了,你很不甘心吧?”
李淳,真名李番禺不可置否,“霍将军,你找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李番禺神色不快。
从小到大,自己的弟弟处处都能压自己一头,这是整个李家都默认的事实,这也是他李番禺心中的一大痛楚,李家老元帅对李番敏独宠,李家同辈无人出其左右,加之李元帅对他亲授兵法和武艺,更是羡煞旁人,所有人都说,李家因为李番敏,还可以再昌盛八十年。
身为长孙的李番禺不甘心,心一横,就逃出家门,投身军伍,想靠自己的努力,从军中闯出一片天,以此证明自己,还特意投到了名声大噪的无敌将军霍无极麾下。
这些年,三路将领都知道,上将军霍无极与李昌武不合,却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合。李番禺身为李家人,心中一清二楚。
当年霍无极就是自己父亲身边的抗旗亲卫,霍无极这个无敌将军就是李昌武一手带出来的,霍无极与自己父亲两人年纪相差十二岁,亦师亦友,可惜霍无极心气高傲,不愿与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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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回京接手兵部,而是一心想做战场上的无敌将军。
离开李昌武后,短短六年,就自立番号,一路升到上将军,离大将军仅差一步。
只是如此一来,无形中动摇了李家在军中的地位,所以霍无极的霍家军被李老元帅打压,一直打压他到如今的地步。
李番禺不难想到,不仅是粮草,这两天进犯的突厥人背后,肯定还有人在搞鬼,目的就是为了除掉霍无极,以绝后患,能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除了那个整天把李家昌盛挂在嘴边的老头,还有谁?
霍无极撇撇嘴,知道李番禺心中不快,现在不是考虑他情绪的时候,“无所谓了,你写封书信给你父亲吧,让他放粮。”
“不可能。”李番禺双手抱胸,往椅背一靠,撇着嘴,“要我写信求他们,我情愿战死沙场,何况,信写了也不一定有用。”
霍无极皱眉,语气加重,“糊涂,现在不是负气的时候,拒北城百姓已经揭不开锅了。”,叹了口气,“这个冬天,恐怕会有人捱不过去。”
李番禺摆过头去,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罗印见李番禺拒绝,内心也有些着急,也想开口劝,如今城内的粮草情况他最清楚不过了,再过段时间,军心恐怕也会不稳。
还没来得及开口,霍将军就开口了。
“你走吧,”霍无极眼神冷漠,淡淡的说,“你们李家的人都是一个样,绝情,毫无怜悯之心。你爷爷是这样,你父亲也是如此,你,跟他们没什么差别。”
这个兵也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自己很是喜欢,勇猛,果敢,除了罗印,李番禺就是自己最喜欢的兵。
听闻霍无极那不是开玩笑的逐客令,李番禺有些动容,张嘴想要辩驳,却说不出口,双眼不停闪烁,内心似乎在进行极大的挣扎。
片刻后,李番禺闭上眼,叹了口气,“好吧,我写。”
得到李番禺的答应,霍无极松了口气。李番禺拿起笔纸,在一旁写起信来。
霍无极也没有十足把握写了信就能得到粮,但毕竟李番禺是李昌武的儿子,总不能眼睁睁把自己儿子饿死边疆,只能急病乱投医了。
搞定李番禺,霍无极转头对罗印说“罗印,你到库房把军饷拿出一半,去西牧野和彭城买粮,顺便拿五百匹马去抗北城换粮,还有…”
“将军,马不能卖!外族再来进犯,拿什么抵御。”正写信的李番禺听到卖马,顿时就急了。
霍将军知道他心疼自己的轻骑,“我也不想卖马,但是眼下犹豫不得,况且,今日我军大胜,短期内,想必不会再来进犯。”
罗印也劝,“将军,马不能卖。”
霍将军无奈,摆摆手,“算了,此事再议,罗印先拿钱去买粮吧。”
罗印低下头,有些愧疚,小声地说道,“将军,我去不了,你交给其他人去办吧。”
“你为何去不了?你不去谁去?你身为治粟校尉你不去办谁去办?”霍无极似乎在听天方夜谭。
“我…我要回京了。”罗印有些不舍,但还是说了出来。
霍将军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他清楚罗印身上背着的仇,只是没想到是现在走。
罗印第一次上战场回来后,连续发了三天的高烧,霍无极巡帐的时候见到他,他烧得意识模糊,嘴里不停的说着,“别杀我,我要回去报仇。”
那不满二十岁的面容,看得霍无极心疼,之后就有意的把罗印带在身边,罗印打开心扉,才说了自己全家惨遭横祸的事。
“回京?”
“回去处理好事情以后,还回来吗?”霍无极的眼中,还是带有些许期盼的。
心中暗叹一口气,罗印这小子聪明,内心肯定早已分析好了回京的时机,当下自己一直被打压,翻身之日也遥遥无期,罗印在自己麾下也很难再往上爬,即使想要爬,理应离自己而去,投到其他军伍,才有机会继续升,这样才有报仇的筹码。如此看来,不是罗印负了自己,而是自己负了他。
“不知道。”罗印落寞的答了一句。
霍无极又重重的拍了罗印肩膀两下,没有再对罗印说什么。扯着嗓子喊门外的亲卫,“王明,命后厨多做两个菜,抱一坛酒来。今晚上,我要给罗校尉践行。”
“欸,好嘞。”门外应了一声。
…
桌上摆上酒菜,霍无极端起酒碗,“第一碗,敬死去的同袍兄弟们。”
三人把酒横倒在地上,告慰逝者。
“第二碗,庆祝今日小胜,全军立下战功。干了!”说罢就带头干了一碗。
“第三碗,给小老弟送行,今晚不醉不归。”
三人推杯换盏,推心置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都醉的有些不省人事。
霍无极瘫坐在位置上,满脸通红,抬手指向罗印,可惜瘫软无力,嘴里还嘟囔着“你小子,干嘛要走,跟着老子我,未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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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无量啊。”霍无极吐字都有些不清。“未来封侯拜相都有可能啊,可惜了。”
罗印舌头也打起了结,“不…不可惜,有机会,我一定再…再回到你麾下,驰骋……疆…场”
“我,我教给你的东西,别…别忘了,要勤练…”
罗印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
…
一夜过去,罗印褪去军装,收好退伍信以及李番禺的家书。
跨上马,马是霍无极送的,“这马与你出生入死两年,也有感情了,给其他人不合适。”
一路上,罗印无心停留,心中有些郁郁寡欢。
自己这四年,从十八岁入了霍将军麾下,打了四年突厥和匈奴,亲手杀敌七十二人,从一个大头兵做到千夫长校尉。原本估计再过三五年,自己很有可能就能跟着霍将军升到参将位置,到时候,报仇就更容易了。
…
赶了十四天的路,罗印终于从烈州边城回到京城。
京城繁华依旧,可罗印站在街边恍如隔世,感觉有些不真实。突然从荒凉的战场回到繁华的京城,这转变,罗印有些无法适从。
罗印避开人群,轻车熟路的找到自家曾经的院子,罗印牵着马,看着门上烫金的罗府两个字,大门上的封条早已泛黄,回想起院子里的过去总总,一时不免感伤。
罗印很想上前去拍门,然后福伯开门笑着把自己迎进去,全家人一起有说有笑大餐一顿。
可惜,这一切,四年前就都没有了,罗印难受得心口发疼,疼得站不稳,蹲了下去,黑马把头靠向他,蹭了蹭,似乎在安慰着他,缓过来的罗印,深吸一口气,拍拍马脸,“黑哥,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罗印从自己曾经的家离开,转头去了京城的东南角,这里是东南坊,在东南坊住的都是平头百姓,坊内鱼龙混杂,住着十余万人,属于京城的贫民窟了,即使是京城贫民窟,但是比一般县府都要好上不少。
穿过东南坊的坊牌,罗印穿梭在人群中,顺着记忆,拐了三拐,走到一条巷子里,来到一处小院门前,小院门口的锁早已锈迹斑斑,罗印并没有钥匙,想必现在这起锈的程度,即使有钥匙也没多大用了,从马鞍下抽出自己的刀,插到锁扣内,轻松就把锁卸了下来。
牵着黑哥就走进院子里,进门就是院子,小院不大,两间房子一个厨房,一字排开,厨房旁边是一个小茅房。
罗印反手关上门,目光所致,杂草丛生,屋顶都破了几个洞,好在院子里自己亲手种的那棵梧桐树长得还算不错,只是现在晚秋,叶子也几乎掉光了。
黑哥进到院子里,看见新鲜的草,欢快的吃了起来。
罗印看着黑哥摇着尾巴欢快的样子,摇头一笑,好歹自己还有个家。
这个小院子是罗印当年在白麓书院读书的时候,与自己的同窗好友一起用零花钱买的,当时花了四枚万代金买下的,只为从书院逃学到京城玩的时候有个落脚的地方。
对了,房契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
顺着记忆,进到左边的卧房,里面有两张床,床上的被褥早已破烂不堪,只是床还好,当初买床的时候,好友舍得花钱,买的是黑檀木的,果然经久耐用。
只是被褥有些发臭,罗印收拾一番,把被褥都先丢到院子。
回到房里,准备找房契的罗印,发现靠窗的案桌上,至今还留着自己当年与好友来时未写完的诗句。此时早已糊在桌面上不分彼此,纸张也早已泛黄,墨虽然被晕开了,但还是可以认出纸上的字:儒雅虚度客,无奈悲光阴,心中有猛虎...。
最后一句罗印没写完,当年自己也没想好这最后一句,如今再看见自己写的诗,心中有了答案,罗印研墨,从包袱里拿出笔墨,在泛黄的废纸空白处提笔写下最后一句:细嗅墙角薇。
然后提诗名:执念
罗印迟疑了一会儿,感觉这诗名不好,就再加了个“去”字。
《去执念》
儒雅虚度客,
无奈悲光阴。
心中有猛虎,
细嗅墙角薇。
写完字,罗印笑着摇摇头,写这干嘛,自己的文采也太一般了。
在床底的角落里放有几个空酒缸,罗印钻到布满蛛丝的床底,拿出一个用泥糊好的空酒缸。
罗印微微一笑,用手戳开,房契就在里面,完好无损,罗印将地契拿出来,拿出地契以后,发现缸底还有几块亮光,就把东西倒了出来。
是几块万代金饼,罗印咧嘴一笑,想必是当年自己的好友一起放进去的。
正好自己如今身上除了七银军饷,称得上一穷二白,赶紧蹲下收好。
走出屋子,罗印重拾信心,“我总算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缓缓打开房契,罗印苦笑。
最底下的落款是:王晓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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