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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

    (一)

    一轮残阳悬挂于枯树枝头,有气无力地伏于庑殿顶之上,将向晚时分的天空晕染成一片如血殷红。

    萧瑟秋风裹着暮鸦声声,吹去枝头最后的几片枯叶,枯叶随风旋舞,晃悠悠落入洛阳宫闱的小院。

    大唐皇帝李晔独坐椅中,呆呆地凝望空中的枯叶出神,他的目光追随着一片落叶,落到身旁的案几之上,落到酒盏之中。

    盏中是酒,酒中是血色的天空,这一刹那,在那片血色的天空之中,蓦地出现了一张虽处于盛年,却因为憔悴而英气不再的脸。

    往事历历在心头,十六年前,他登上帝位地那日,正是对着文武百官,将这只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向着全天下抒发振兴大唐,重建盛世的宏愿。

    十六年来,他始终以太宗、宪宗、宣宗为楷模,致力于励精图治,在外有藩镇割据、内有奸宦当权的局势中,恢复皇权威严。

    可惜,百年沉沦,早已让大唐积重难返,李晔不得不将平定天下的希望,寄托在各大强藩身上,可一次次驱狼吞虎,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受制于人,一次次被觊觎大权的骄兵悍将兵临城下。

    少年天子的雄心壮志日渐消磨,尤其是数月之前,朝廷完全落入宣武节度使朱温掌控,自己不得不被迫迁都洛阳,旧都长安的宫殿,也被付之一炬。

    从那时起,李晔就隐隐感觉到,整个大唐和自己的人生,都在走向最后的时光。

    寒风凄紧,吹斜两行清泪,李晔缓缓立起身,昂首望向西方,夕阳已缓缓从庑殿顶上落下,整片天空仿佛燃烧起来。

    炫目的血红之中,一幕幕幻象渐次出现,虚幻而又真实——

    气息奄奄,艰难将皇位托付给自己的兄长僖宗、嚣张跋扈,最终却被一网打尽的宦官们、一个个不可一世,却终被后来人抢了风头的大帅们,战乱之中不断哀嚎着死去的士兵与百姓们……

    最后是长安城,在熊熊烈火之中燃烧塌陷的皇宫,在那里,二十一岁的少年天子李晔蓦然回首,留给自己一个凄楚的微笑,随后头也不回地迈进火海,和宫室一同化作灰烬。

    (二)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黄昏的阒寂,霎时间漫天尘土飞扬,紧接着,马蹄声、刀兵声、哀嚎惨叫声混杂在一起,让整个宫禁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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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混乱之中。

    李晔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心中已然明了,最后的时刻正在到来。

    门口的侍卫、室内的宦官宫女,本就是梁王朱温的眼线,到了这一刻,心中自然明了,朱温终于下定决心要搬去通往权力巅峰的最终障碍,一时间纷纷作鸟兽散。

    李晔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终是摇摇头,缓缓坐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发一言。

    “陛下,宫中已起变乱,何不速速躲避?”

    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晔缓缓回头,只见裴妃正从屋内飞奔而出,一把拽住了自己的胳膊。

    裴妃名叫裴贞一,出身河东裴氏,早在李晔还在亲王时便嫁与自己,封为河东夫人,相偕至今已有十余载光景。

    盛世天子富有三宫六院,可于李晔这名乱世君主而言,这些年来,妃嫔死的死,散的散,相伴在身边竟只剩裴妃一人。

    “快走吧,他们不会放过朕的,卿又何必搭上性命?”李晔抚着裴妃的长发,凄然而又温柔地说道。

    正在此时,乱兵的脚步声已然近前,裴妃当即放下李晔,昂首阔步,来到院门口,只见三名武将正带着数十名马步军气势汹汹杀奔而来。

    裴妃认得他们,中间那个白面书生模样的,是枢密使蒋玄晖,左右两边的彪形大汉,分别是左龙虎卫统军朱友恭、右龙虎卫统军氏叔琮,三人均是朱温的心腹与爪牙。

    “汝等受何人指派,竟敢公然造反?”裴妃柳眉倒竖,手指三人厉声怒斥,随即张开双臂,将小门完全挡住。

    “家国大事,与尔妇人无关,我劝你快快闪开!”蒋玄晖冷冷威胁道。

    一旁的氏叔琮可没这么多耐心,立刻上前,揪住裴妃的衣领,将她推到一边,而后拔出佩刀,猛然一刀,鲜血喷涌而出,裴妃惨叫一声,随即倒在路旁,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三)

    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尸体一般,李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三人带着兵马在他眼前站定,他才猛然立起身,质问道:“未经传召,擅闯宫禁,擅杀妃嫔,卿等如此造次,所为何事?”

    死到临头,竟还在这摆皇帝的谱,氏叔琮心想着,便想去拔腰间佩刀,干脆利落地完成主子交待的任务。

    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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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晖见状,一把将他的手按住,嘴角闪过一丝阴森的狞笑,对李晔道:“奉梁王殿下之命,为陛下进寿酒。”

    “哈哈哈哈哈哈”,李晔仰天大笑,似嘲讽,又有几许癫狂,随后指着来人“怕是梁王即错时日了,今日,不是朕的寿诞。”

    蒋玄晖阴森一笑,压低声音道:“陛下的寿诞是什么时候,陛下说了可不算。”

    李晔挺直了身子,保持着大唐李氏的风骨,说道:“既然是天子诞辰,怎可见血?汝等且先将裴妃收殓,再为朕进酒!”

    朱友恭头一转,轻“哼”一声,身边的两名亲兵立刻会意,遂抬走裴妃尸身,洒扫道路,将血迹清扫得干干净净。

    在这一过程中,李晔始终双目炯炯,直视着三名来将,毕竟正统天子,威严尚存,三人的心里居然有些发毛,深秋的风吹来,不仅打起冷战。

    见时机已到,蒋玄晖双手一拍,便有一名士兵手执托盘,来到李晔面前半跪,呈上“寿酒”。

    残阳洒落在金樽上,李晔的只感到一片眩目,此时此刻,他心中再也没有恐惧,甚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伴随着些许无奈、不甘、遗憾与苍凉。

    李晔没有再说话,接过金樽,昂首将毒酒一饮而尽,随即猛然将金樽向身后一甩,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当”的声响。

    李晔拂袖,抖去身上的烟尘,最后一次用天子的口吻下令道:“寿礼已毕,卿等可以退下了”。

    随后,他有别有深意地一笑,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卿等勿忘好自为之。”

    兵将们看着眼前的这名中年男子,身形魁伟,面部棱角分明,眉宇之间满是英气,吐字铿锵有力,直到最后一刻仍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不可冒犯的威严,便不再为难,在三人的带领下,缓缓退出了小院。

    四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此时,夕阳几已完全落下,只留下最后的一丝微光,眼前的一切,在李晔的眼里,都渐渐成为了巨大的黑色阴影,一只暮鸦从枝头起飞,朝着李晔的视线的尽头飞去。

    李晔忍住腹腔内揪心的疼痛,最后望了一眼残破不堪的大唐,哀唱道——

    “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乐处”

    唱罢,李晔闭上双眼,直挺挺等向身后倒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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