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舒容忽然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有点匪夷所思。他一边想着这不可能,但一边又感觉一切皆有可能。
“阿开,取点酒来。”
“现在?”
“当然,马上。”
郭小桃摆手道:“赶紧的吧,老代应该有思路了,我也感觉口渴了。”
“但是…”阿开皱着眉头,还是往外走去。
老代冷不丁要喝酒的时候,就是他开始思考的时候。
酒是好东西,可以开拓思路。
当然,也可以胡言乱语。
“老代,你说花少真的上了白云山吗?”小桃靠了过来。
“估摸时间,他应该已经进了白云剑派了。”
“花少去杀手集就碰了一鼻子灰,这一次上白云山,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只身犯险,值得吗?”
“且不说这次白云剑派有那么点嫌疑,即使一点没有,花少也迟早要闯一趟白云山的。”
“你是说当年秋庄的那桩旧案?”
“花少的性格你不是不了解,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心里埋下的结,是一定要解开的。”
白云山,绵延数十里,为白头山余脉,主峰白云顶高耸入云。晴天时可见朝阳新鲜缓升,如血如盘,但多数天都是云雾弥漫,不见旭日。脚下云海横生,苍松翠柏隐现其间,恍如仙境一般。
山脚下设一道院,名为太清宫,既为百姓上香之所,又是白云剑派的第一道门户,上山贵客迎宾所在。
山腰处设一望亭,为白云剑派的第二道门户,作为通传歇息之用。
山顶为白云剑派中心之地,名为白云观,五重大殿,山门两侧各书一联,左边是日丽瑶台,云飞画栋。右边是香凝宝殿,乐奏钧天。
推开黑漆木门,木门发出不情愿的咯吱声,听的人心里发紧。跟着灰衣道人又穿过一扇小门,花挺水看到了一间偌大的厨房。
这厨房真大啊!三趟案板,一趟灶台,每一趟都有五丈长。两侧还有无数的坛坛罐罐和码放的整整齐齐的菜肴原料,蔚为壮观。
厨房里大约有五十人在同时干活。洗菜、切堆、掌勺、面点、摆盘、杂役各司其职,虽然热闹,但是井井有条。
门口摇椅上坐着一个黑胖子,时不时吆喝两嗓子,不是喊这个快点,就是喊那个当心点,三句话里起码有两句带着脏字,活脱脱一个监工形象。
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花挺水,正眼都不瞧一眼,说道:“你就是老潘介绍的那个叫什么…什么,你他娘的慢点,慢点能死哪?”
“嘡啷”一声,被他喝到的杂役到底一不小心掀翻了托盘,面红耳赤的站在那等待惩罚。
果然这个黑胖子一跃而起,冲过去一脚把人踢翻在地。“你就是个蠢猪!给我滚!滚!二老爷的寿宴早晚让你给搅了。他娘的,看什么看?好好干活!”
他边走边骂,这些干活的悄悄的交换着眼色,却不敢懈怠。恰好一个做面食的刚好揭开一个笼屉,热气扑了黑胖子一脸,“你长没长脑子?都是些不中用的家伙,”
“那个谁,你叫什么?”他问花挺水,但是眼睛还是看着别处。
“回凌总管,我叫水三。”
“啊,那个刘大头,在哪呢?滚过来。”凌总管稳稳坐好,又扯开了嗓子喊。
“来啦,来啦!”一个精瘦老头满脸带笑,边应着边跑了过来。
黑胖子随手指了一下花挺水,“这个杂役交给你了,你安排他活儿吧。记住啊,手脚要干净,多长点眼色。”
杂役水三用脏兮兮的袖口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躬身道谢。
忙碌的厨房里都是忙碌的人,只有一个人例外。
凌总管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
谁能不尽心尽力做呢?这十天的工钱快顶上平常的一个月了,主顾呵斥几声又算得了什么呢?
黄昏。
海州府衙黑底锡环的大门紧闭,纵横皆七的公门钉阴森无语。
唯有右厢房已掌灯,灯火闪烁,映在地上三个摇动的身影。
郭小桃脸色泛红,正说道:“老代你的想法太不可思议了,一份送亲名单能说明什么问题?可能这几个人半路走了,也可能压根她们就没跟着使团行进。”
代舒容眯着眼睛,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起码证明了送亲使团的名单里还有幸存者,不是吗?”阿开起身把他手里的空杯斟满,接口道:“少丞的想法虽然大胆,但是也并非没有可能。”
老代笑道:“你说说看。”
“那我就斗胆献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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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开坐下清了清嗓,“现在做大的疑点是小孤山的土匪们凭空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跟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一点收获也没有,这点特别不寻常。按理说,这么多人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没有破绽可能是对手高明呢?”郭小桃道。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少丞的话提醒了我,我们之前一直都是跟着对手的思路在走,发现眼前的路越走越窄,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是一开始就可能走错了。”
“走错了?!”
“其一,案发现场没有女尸,那使团的女子都哪里去了?如果说留了几个活口然后掠走要挟,这有可能,但是八十二人都留活口,绝无可能。”
“其二,新近的人员变动,无论是丫鬟、仆人还是和尚,以及新罗商贩的空酒缸和粮车,都有重大的人员转移的嫌疑。”
“其三,使团礼单上的物品我们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有无可能这些物品原本就是空箱或者早在半路上就被掉包呢?”
“其四,使团名单上我们已经发现了幸存者,就是这个‘新罗四秀’,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活着?如果仅仅这三个人活着,按理新罗国也应该立即知会我渤海,而不应单单的陈兵泥河兴师问罪。”
老代笑道:“你推断的结论呢?”
“属下赞同少丞的想法,新罗送亲使团有故意栽赃借机挑衅的嫌疑。”
郭小桃欲言又止。
代舒容慢悠悠的说道:“我们先假设就是新罗送亲使团先灭的小孤山土匪窝,然后分散逃离或藏匿或逃回本国,照这个思路往下推演,是不是原来我们认为的难点都能一一对应了呢?”
“好大的一盘棋啊!”郭小桃看着灯影出神。
“近期边关震荡,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洛阳称帝,建立了大燕国,因为我朝圣王一直没有出兵相助,在抚州兴兵问罪。若不是他主要兵力和精力要对付大唐,只怕闹出的响动不会像现在这么小。况且契丹国跃跃欲试,是一只蛰伏的狼,不可掉以轻心,随时他张开獠牙都能咬人。”代舒容继续说道。
“新罗貌似与我渤海姻亲结好,但是单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纰漏,此事一出,泥河对岸立即就集结了大批人马,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啊?他们跨过泥河,兵锋直指椒州,这是什么?这就叫兵临城下。”
郭小桃沉声道:“即便如此,但这些只是推测,我们没有证据啊?”
“没错,现在的难点是怎么证明我们的推断。”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所谓的幸存者,找到活着的人。”
老代脸色愈发红润,“先找到‘新罗四秀’吧,按理她们出不了南海府范畴。”
“厉掌丞现在何处?”他问阿开。
“掌丞大人应该还在南海境内,震侯爷在沃州,估计掌丞大人这两日也要赶过去。”
“飞鸽传信吧。”
“写什么呢?”
“案情已有进展,请捕新罗四秀。”
粉帐单挽。
清香袅袅。
六扇门掌丞厉威大人此刻正坐在床上,怀里躺了个女人。
女人三十岁左右年纪,娥眉粉黛,酥胸半露,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尤其一双媚眼,勾人魂魄。
她娇滴滴的说道:“这个时候你不专心破案,怎么还有闲心到我翠云轩来啊?”
“当然是想你了呢。”
“净耍贫嘴,你当真是胆子大得很啊。”
“你说我若不是想你,何必在这南海府不走?此时我原本应该在沃州的。”
“是啊,侯爷在沃州,你竟然还敢留宿勾栏,你的胆子越发的大了,不怕被问罪削职吗?”
“谁叫我的魂被你钩住了呢?嘿嘿。”
“又胡沁!我怎么敢勾堂堂掌丞大人的魂?”
“芸娘,我的心里就是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知道啦!”
芸娘,翠云轩老板。
翠云轩和弄月栏是渤海最大的两家青楼,总店都在王城,下设十几家分店,南海府就有一家。最有意思的是这两家青楼,无论何地,要么一家没有,要么有一家,另一家必在对面建一个。门对门的做生意,竞争到底的架势,说来也怪,这两家打擂台似的竞争,反倒生意都越做越火,带动了整条街的繁荣。
玄武大街的对面就是弄月栏。
弄月栏的老板叫做大美丽,人称丽老大。
芸娘从他的怀里滑下来,笑道:“待我让小多备些酒菜,我俩好好亲近亲近。”
“也好,你珍藏的古沟酒这里有没有?有的话取了些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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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嘴刁!等着。”
一炷香的工夫,酒菜备齐,凉热搭配,八个精致小菜。
推杯换盏之际,芸娘问道:“听说那天大的案子,侯爷给定了期限,怎么看你一副不着忙的样子呢?你当真不怕丢了你的前程?”
“着忙又能怎样呢?”
“当然是四处撒网,一刻不敢偷懒啊。”
“难道你当真不知道这里面的玄机?”
“玄机?什么玄机?”
“这案子不破是罪,破了是错,哪样都讨不到好处啊。”
“此话怎讲?”
六扇门掌丞厉威大人神色一紧,缄默不语。
“你怎地吊人胃口呢?到底是什么玄机?”
“以你的耳目眼线,你会不知道吗?谁不知你芸娘有通天的手段?”
芸娘稍一停顿,“既然我俩有言在先,公务上的事情各做各的,我,我不问也罢。”
“你也知道,知道越多,麻烦越大,我也是为你好。”
话说的索然,酒也变得无味。
夜愈加深沉。
街愈加热闹。
远远的看向这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灯笼如红点,喧嚣似蚁语。暗夜里的人啊,匆匆如影。
这贴怀的爱,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次日一早,六扇门掌丞厉威大人尚未起床,已有一人如标枪般立在门口等候。
清晨的风徐徐拂面,令人清爽。
六扇门狂雨堂堂主战旭站在那里,耳中听到的是树上几只鸟儿的鸣叫和屋中厉大人窸窸窣窣的更衣净面。
“进来吧!”
掀开门帘,战旭看到了正襟危坐的厉大人,大人眼窝有些深黑,估计昨晚休息的不是很好。
“一早叨扰大人休息,属下告罪。”
“说吧,什么事?”
“老代从海州传来鸽书。”一边说着,一边递了过去。
展开布条,厉威看到了十二个字赫然入目:案情已有进展,请捕新罗四秀。
“新罗四秀”?
“新罗乃邦交之国,眼下又值命案谜团,老代怎么没头没脑的出此主意?具体详情可有细说?”
“估计他不晓得大人在哪,所以发了南海和沃州两府,没有详情。”
“也罢,老代这么说总会有些道理,那就你战少的狂雨堂和雷公的惊雷堂先密捕,切不可声张。待我了解仔细,并报与侯爷后再做具体打算。”这时青衣小厮陆续送进来早点吃食,一一摆好。“你是不是也没吃早饭呢?一起吃点吧。”
“属下吃过了。”
战旭转身走到门口,忽听到厉威悠悠说道:“让明镜堂的阿开到沃州府等我,我总要知道老代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还有……”。他沉吟了一下,“算了,以后再说吧。”
战旭前脚刚走,芸娘后脚就进了屋。“早饭还可口吗?”
“对付一口就行了,马上得走了。”
芸娘瞥了一眼桌上的布条,“看来案情有些眉目了吧?今天是不是要赶到沃州见侯爷啊?”
“明镜堂的老代貌似找到了线索,仅仅线索而已,现在还当不得数。我吃完就走,你自去忙吧。”
“虽说眼下春暖花开了,到底还有些寒冷,我给你备了件貂皮外氅,马上风寒,当心着凉啊。”
“芸娘有心了!”
“白云剑派叶补衣的五十大寿大后天就是正日子,你不去瞧瞧热闹吗?”
“震侯爷在沃州坐镇,一切当然听从侯爷安排。”
“死鬼,跟我你还讲官话,坏死了!”芸娘撒娇道。
望着眼前娇滴滴的美人,厉威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在外人眼里的形象是多变的。弄月栏,渤海国里数一数二的勾栏之地,做这个当家人,如没有心黑手狠的霹雳手段如何能够掌控?况且,在这看似烟花之地的背后,一张张细心编织的情报网才是最深的隐藏。
温柔乡里难设防,夜半买醉无秘密。
她自己又有什么样的秘密呢?
本想来此放松一下,但是厉威心里的弦反而绷得更紧了一些。铁肩侯素来雷厉风行,一到任就收押了海州刺史裴度,免了兵器寺的公子羽,提拔了车马寺的雷大钢,并且陈兵营州和椒州严阵以待。这些手段虽然迅捷,但终归不算是激烈之举,算是常规动作吧。
铁肩侯到底还有怎样的手笔呢?
狂雨堂堂主战旭曾任羽林军中副将一职,曾在侯爷麾下效力,可能他更了解吧?
不想了。厉威站起,该出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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