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灯火离的很远,墙角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杂役低头收拾杂物,一顿饭下来,菜肴固然丰盛,但是产生的垃圾实在不少,他黝黑的脸上不知何时蹭到了面粉,汗水淌成沟状。
只有他一个人在收拾残局,谁叫他是新来的呢?那些人都是团队来的,不仅熟悉而且团结。不友善的眼神已经表明,新来的就要多干活,别想偷懒,爷们都看着呢!
杂役水三刚直直腰,忽听身后一声大喝,那个谁,又偷懒是不是?看看都什么时辰啦?拖拖拉拉的还能不能干完啦?
这一声大喝,本已微弱的烛芯炸燃,一闪,竟然灭了。
借着最后的一丝微光,水三回头看见黑胖子凌总管正笑着在身后看着他,笑容热情而猥琐。
“总管大人!”
“还在忙呢?哎呦,哎呦……”
厨房里漆黑一片,只听见两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感觉空气也沉寂了一瞬间,凌总管摸着脸往外走,边走边骂。“臭小子,机灵点,明天各路英雄陆续来到,干不好趁早滚蛋。”
他的背影似一个模糊的影子,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两个字微微有了颤音。
“总管走好!”
黑暗中的花挺水笑了,这凌梅今天耍够了威风,该给他吃点苦头了,不然他都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知道自己这两记耳光下手还是有些重了,原本只想出出闷气,到底还是有点过火。他不禁产生一丝悔意,转念又想,既已做了,权当给老凌提个醒吧,事后再行补救吧。
屈指算来,暗桩凌梅到白云山已有五年了。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五年,凌梅已完全变成了后厨凌总管,不容易啊。
倒掉了最后一篮垃圾,花少倚在门口,山风徐来,仰望夜空,今夜的月亮真圆啊!
如同那一夜一样,也是明月当空,当紫金面具被揭开,倒在地上的黑衣剑客已奄奄一息。那是一张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脸色苍白,还是惊雷堂雷公一眼认出,地上的死人是白云剑派的柳延平。
当年东京龙原府的秋庄庄主耶律彦被杀曾轰动一时,其产生的震荡半年多才完全平息。众所周知,秋庄是全国有名的粮袋子,其经营的粮店、粮栈、粮庄遍布渤海,粮食储备占了渤海的三成,是当之无愧的粮豪。
耶律彦一死,粮庄的掌门一职自然成为耶律一族群争之位,一番角斗可谓惨烈。最后耶律北阳力压群雄荣登当家人,耶律家族七大户的争位大戏才告落幕。
原本事情的重点在于凶杀案,白云剑派的柳延平及逃窜的两人为什么杀耶律彦才是问题的关键,但是豪门角斗的利益纷争慢慢的升级为看点,时间推移,人们的兴奋点竟然完全转移。看客们对于最初的凶案渐无兴趣,而对于争位的继承者们手段翻新引发的血雨腥风更有兴致,不得不说这也是人性的悲哀吧。
但对于六扇门清风堂堂主花挺水来说,这是个未结的疑案,在他心里,白云剑派这个名字是云,是雾,唯待清风探分明。
这江湖,本就是个五色杂陈的大染缸,谁的力量大谁就有发言权。放眼渤海,执武林牛耳的非白云剑派莫属,其门人弟子遍布全境,仅仅是白云山上的在籍弟子就是一股不可小视的精锐。更何况,白云剑派与朝廷大员、巨贾豪门又多有联谊,谁也摸不透到底他的根系有多深,有多远、有多强。
与他相比,杀手集虽然名声显赫,出手狠辣,但毕竟是暗夜里的潜流,很难浮出水面,做的是暗处的生意,赚的是不计名声的脏钱。
二者相比,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杀手集只杀人赚钱,不做局。
新罗使团被劫杀一案,杀手集老旗已经坦然承认其参与,不似有假,谁能愿意把脏水往自己的头上倒呢?并且在没有任何好处的情况下。
老旗不是傻子。
他是个比猴还聪明三分的主儿,谁敢说他傻?
他急于撇清自己,因为他做的就是收钱杀人的活,无他。
做局的另有其人。
老旗貌似神秘的指向了白云剑派,到底是转移注意力的栽赃,还是不想趟浑水的躲避呢?
初春的夜,寒风依旧入骨。
花挺水吃完了手里的最后一粒花生米,望着远方模糊的挑檐屋顶,思忖半刻,却不知道想的是什么,蓦然发觉有些冻脚了。
该睡觉了。
厢房里的通铺上睡的横七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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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碌了一天的人们睡意正酣。不知道是哪几位的臭脚丫子味道浓烈,呛的头疼。
只能将就了,一个杂役是不能有许多讲究的。花挺水在墙边找了个位置,合衣躺下,脸朝墙里。
臭脚丫子的杀伤力固然惊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不遑多让。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也不知道之间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忽然被一声大喝惊醒。“都起来啦!”
门大开,一个黑胖子叉着腰站在那里,像一个催命鬼。
早上的工作繁杂紧张,所有人都在忙碌,像无数的陀螺在自己工作圈里打转。杂役水三一次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不同的人喊起,这意味着他需要应付的差事一样接着一样,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整个厨房的工作节奏才慢慢缓了下来。
这个时候厨房的几个大师傅可以到门口抽袋烟休息一会,他们斜着眼睛注视着屋里仍旧手忙脚乱的帮厨和杂役,眼里是满足的笑意荡漾。很多人都会不自觉的找到比自己弱小的做对比,然后内心充满对现状的满足感。
黑胖子凌总管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对着帮厨、小工和杂役仍旧横眉冷对。
“今天贵客陆续就都到了,都精神点,去到前厅的懂点规矩,不要东瞧西看,丢了白云山的礼数。谁要是没眼色,硬是找不痛快,他娘的,吃不了兜着走。”
他背着手,边说边走。
“那个谁,对,别看了,就是你。”他指着杂役水三,“把这食盒送去‘飞云轩’,柳大爷身体不适就在房中吃了,快点送去。”
“飞云轩”在哪?
水三还没来得及问,凌总管一脸鄙夷,“鼻子下面是嘴,不知道问吗?过了‘穿云阁’,再过了塔林,右边的院子就是。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你们这帮蠢货,一个比一个蠢。”
“飞云轩”,自然是叶补衣大师兄“飞云剑”柳伯春的住处。而“穿云阁”自然是二师兄“穿云剑”周大耕的住处了。
白云剑派上代掌门天机老人一共有三个徒弟,分别是大弟子柳伯春、二弟子周大耕,还有关门弟子叶补衣。天机老人死后,虽是最小的叶补衣接了掌门之位,但其对另两位师兄仍旧礼敬有加,任其武功一脉开枝散叶,门人弟子也是不少。遇有重大事情也是师兄弟三人一起商量,当然最后拿主意的还是掌门。
柳伯春是个怎样的人?
拿起红炉上的铁壶,水开滋滋,浇在茶叶上,倒了一杯,铁肩侯震恒把茶杯推过来,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坐在对面的六扇门掌丞厉威谦卑的接过茶杯,清香入鼻,赞了一声好茶。
“柳伯春,怎么说呢?据说他是个闲云野鹤!”
“嗯?你倒说说看。”
“这位柳大师兄成名很早,人也长的高高大大,按理说,天机老人过世之后原本应该是他接掌门之位的,毕竟他是首席大弟子。奈何这个人一直小心谨慎、唯唯诺诺,不仅没有野心,还有点淡泊明志的意思,但在我看来却是个不堪大用的人。”
厉威饮了杯中茶,继续说道:“叶掌门执掌以来,柳伯春就一直安安分分的过日子,遇事忍让,门下弟子也从不出风头。”
震侯问道:“既是这样的一个人,你们查他做什么?”
“侯爷还记得当年秋庄一案吗?”
“紫金面具,黄色招魂帖?”
“正是,侯爷好记性!当年现场击毙之人是白云剑派的柳延平,其他两人受伤逃走。柳延平虽然是白云剑派的人,但是他一死,自然说不清到底此事与白云剑派有无瓜葛,当年也就成了悬案不了了之了。”
震侯不语,等着他继续说。
“受伤逃走的两个人虽然没有看到面目,但是其中一人在打斗时左臂中了花挺水一刀,正中臂弯,伤势较重,估计很难痊愈。后来我们又多方查访,发现此人从外观体态上很像白云剑派的一个弟子,更离奇的是不知何时开始这个弟子都是端着左臂。”
“这人是柳伯春的徒弟?”
“侯爷圣明!这人是柳伯春的五徒弟,叫曹鹤冰,从我们注意到他那天开始他竟然没有下过一次山,我们自然也就无从下手。”
“我猜之前的信息都是你们插在白云山的暗桩报来的了?”
“正是。”
“秋庄一案和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眼下不敢断言,我们也在验证白云剑派是否跟杀手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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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会替人卖命杀人。”
铁肩侯靠在了卧榻上,说道:“你明日和铁总管一起去给叶掌门祝个寿吧,寿礼老铁已经备好了,都在江湖上行走,面子总要给一点的。还有你也可关照一下你的兄弟,掌握好分寸,切不可多惹是非。”
诺。
白云山,飞云轩。
柳伯春起了个大早,舞了小半个时辰的慢剑,通身是汗,感觉十分舒服。昨夜特意又叮嘱了一遍大徒弟在这个当口更要行事低调,切勿惹人注意招人嫉恨。
明天是个好日子!但不是自己的,是别人的,尤其是那个人的。他的心里一直不痛快,特别的不痛快。
然而柳大爷笑起来的样子比谁都好看!笑的心无城府般灿烂,笑如闲云野鹤般悠然。
谁又能真正了解别人呢?
又有几人能真正了解自己呢?
大徒弟鲁繁星一早过来请安,还是有些担心明天的“争霸擂”。掌门师叔今年特意把“争霸擂”的时间定在了寿宴上宾客云集之时,三家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比武,胜者固然是扬名天下,但失败者呢?自己败了事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丢了自家师傅的颜面。
叶补衣敢这么做,不是胸有成竹又是什么呢?
大弟子终究是不放心,还是要跟师傅讨一个主意。
柳大爷仍旧漫不经心,脸面是个什么东西呢?有它怎样没有它又能怎样呢?老五和老六准备得充分一些就是了,老五的胳膊是个破绽,到底要把新教的那八招练的纯熟,只要人不受伤,其他都好说。
鲁繁星心里暗自叹息,“争霸擂”是掌门师叔的主意,其目的是为了激励门下弟子勤学苦练,出人头地。其办法是每年举行一次,三家的门人弟子都可参加,规定只有最后争魁的两个人当年才有收徒散叶的资格,也就是说下一代弟子想要收徒弟,必须能在“争霸擂”上进入到最后的决赛。
唯一例外的是三家的大徒弟,因为在这个“争霸擂”设立之初,他们三个已经开始收徒了。再就是但凡已经具备收徒资格的,无需再参加。
至今四载,说来惭愧,柳大爷只有三徒弟在第三年冲进了决赛,其余三年基本四强止步。周大耕情况略好,有两个徒弟进了决赛。剩下的五个席位都被叶掌门收入囊中。
更丢人的是三师弟进决赛的那一次,柳大爷好像还使用了田忌赛马的套路,如今一想起来,鲁繁星心里还是窝火。
“那个人是谁?”柳伯春忽然问道。
鲁繁星顺着他眼神方向看去,远远的有个伙计模样的端着食盒正在与一名弟子说话。
“应该是厨房那边过来送餐的。”
“看着眼生。”
“用不用我过去看看?”
“没事,餐食上留点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这时一个年轻弟子过来说早餐已经备好了,柳伯春站起身边走边看,刚刚那个脸色黝黑的伙计转身消失在月亮门外。
后厨门口。
杂役水三远远的就看见黑胖子凌总管像棵迎客松似的,张牙舞爪的站在门口。
“你是不是送饭掉山洞里了?怎么磨磨蹭蹭这么半天啊?”
“小人路不熟,所以耽搁了,请总管见谅!”
“见什么谅?你个穷小子跟我拽什么词?准是偷懒去了。”他忽然低低的声音说道:“明天他会参加争霸擂,不用夜查。”
“小人明白,这就去忙啦!”水三得了大赦令一样忙不迭进屋。
刚才转了一圈,却是无从下手。此地不比寻常地方,都是一等一的练家子,且不说自己路线不熟,找不准具体房间,即使轻车熟路,如何能在戒备森严的白云山上自由来往,当真是个大难题。
幸好明天曹鹤冰参加“争霸擂”,为了不失颜面,到时候拳脚相见,自己的机会就要大得多。
为什么凌总管这个时候告诉自己?明明他可以提前告知的,明明他可以不必安排送餐差事的。
想到刚才他狡黠的眼神,似笑非笑的表情,难道他在耍我?
兔崽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都麻利点!”
凌总管吹着口哨边走边喊。
厨房里似乎永远都是热气腾腾的场面,早餐做完就要做午饭,流水式的作业像陀螺似的一直有序推进。今天备料尤其多,因为从今天开始宾客大批量来到,真正忙碌的时刻来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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