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萝的缄口不言反而让沈慕卿无计可施。
沈慕卿不屑于从圣人的角度去揣摩世人,世人的悲欢不尽然相通。但他知道是人都有感情,从某些层面来讲,一定可以找到共鸣之处。
“青萝姑娘!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所以我们都有坚守和保护的人和事。这一点本没有对错。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是狭隘的。你与徐家或者是你与林刺史之间的恩怨终究只是个人情感的一部分,倘若为一己之私而损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这本与恶人无异。”
“你曾经历过贫穷苦难的日子,也亲眼目睹了城外灾民哀声遍野,易子相食的惨状。我想假使这世间能少一些这样的惨状,是不是就少一些你这样的女子,是不是就有更多的人能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避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实不相瞒,沈某也有守护的人,我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只要自己有足够的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用自己的能力去撑起一方天地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后来我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才明白,这世上许多握在手里的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倘若普天之下没有净土,那天下被颠覆的一天,个人的力量又如何去保护自己守护的人呢?”
薛青萝缓缓扭头打量着沈慕卿,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如何能说出这般包经世事的话来,他的那双眼睛看似温和如春风一般,却又像是千万年不融化的寒冰,笼着让人莫名心疼的哀愁。
“沈大人,我知道您是个正人君子。青萝不懂你讲的大道理,但家父在世时也曾教过我礼义廉耻。损人利己的事青萝不会做,也担不起那样的罪名。倘若沈大人真能一心为民,青萝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
听到薛青萝松口,沈慕卿也总算松了口气。
“青萝姑娘深明大义,沈某钦佩。那青萝姑娘可否将你所知道的告知与我。”
薛青萝咬了咬嘴唇,蹙眉整理着思路。
“我只知道徐家这些年敛聚了众多财富,敛财的手段更是令人发指。他们从农户手中强买田地,又高价租出。无数田农祖祖辈辈积攒的一点家业都被徐家以各种理由和方式占为己有,更有田农因为交不起租子不得已而卖儿卖女,好好的姑娘沦为娼妓。而官府与徐家关系密切,百姓又无处申冤,被逼死的百姓也多不胜数。”
“这一些都还只是明面上的。由于徐家家规甚严,更多暗地里的事就连我也无从知晓。单是我跟随林刺史以来,徐家送来的金银珠宝都不计其数,而林刺史则帮着徐家掩护罪行,成了徐家最有力的帮凶。”
沈慕卿听到这里,心中震怒无比。看向薛青萝问道:
“青萝姑娘你所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薛青萝却一脸为难的摇了摇头。
“徐家人做事极为谨慎,除了徐家家主信得过的心腹之外,家族里的事凡是涉及隐秘,都不足为外人知道。”
薛青萝歪着脑袋沉思片刻,继续道:“林自牧这边我稍有了解。徐家送来的财物,都被他秘密转送回了老家。但林自牧与徐家来往书信,都没有留下,这一点林自牧非常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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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卿陷入沉思当中。他来青州的这段时日已经发觉青州里外都透露着不对劲,今日听完薛青萝的讲述,心底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对青州士族与官府勾结的痛恨。
前一世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正是因为家族为了巩固自家势力,才将心爱之人与二皇子联姻,也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沈慕卿畏惧的是看似海清河晏的的盛国,其实骨子里已经长满了毒瘤,只是徒留一副光鲜亮丽的外表。若不加以根治,这样的盛国又能坚持几年?
皇帝陛下推行新政必然也是发现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下定决心让沈慕卿将新政推行下去。
沈慕卿心里知道,眼下情况远远没有和对方摊牌的实力。单是当前薛青萝告知的这些情况自己都没有掌握证据。更不论对方又留了多少后手来对付自己。
沈慕卿凝神道:“青萝姑娘,林刺史安排你今晚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薛青萝先是羞赫的垂首,然后缓缓抬起头道:“沈大人不知,青州府衙的银库其实只是个空壳子,历来青州税银都是不经银库存放。每年上缴国库的税银其实都是由徐家经手,州府这边也仅仅只是知会林自牧一下。具体上缴多少,其实州府也不甚清楚。”
沈慕卿惊怒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府衙开在他徐家不成?还是这青州的官员在给他徐家当差?”
沈慕卿说完又觉得自己乱了分寸,又压低了声音道:“如此说来,林刺史假意与你兄妹相称,然后让你来色诱于我。一旦事成,我与他林自牧的关系也就非同一般,自然也就与他现在同一条战线上。”
薛青萝羞红着脸低头不语。
沈慕卿嗤然一笑。任他林自牧的算盘打的再好,可终究用错了对象。
“青萝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薛青萝抬起眼眸,一脸疑惑的看来。
“我想请青萝姑娘和我继续把今晚这场戏演下去。”
薛青萝一脸愕然,瞬间羞红了脸颊,将头深深埋在胸口。
月悬枝头,月色疏疏如残雪。
屋子里一阵一阵的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第二天遇到林自牧的时候,两人似乎颇有默契,对昨晚的事缄口不提,装作心照不宣的样子。
两人并肩在府衙的后院散步。
沈慕卿开口道:“林兄,我欲将青州的士族商绅们召集起来一起商讨关于赈灾一事。”
沈慕卿对林自牧的这个称呼让林自牧心底暗暗一喜。
林自牧爽朗一笑:“沈兄有何高见?”
沈慕卿笑道:“谈不上高见。只是青州的灾情相当严重,若是一味的等朝廷援助,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这期间灾民的衣食住行都是极大的负担。倘若处理不慎,很容易闹出一些乱子。”
“青州的水患由来已久,河堤治理已成重中之重。假使水患的根本不予以根治,若是再遇到雨水充沛的年月,灾情恐怕会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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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自牧有些不解的问:“沈兄所言非虚。只是治理河堤本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所需银两数目众多,朝廷与州府目前都无力承担呀。”
沈慕卿笑道:“所以才要将士族商绅们召集起来,这个时候该是人人出力的时候了。”
林自牧心底冷笑。他看着沈慕卿稍显年轻的面颊,觉得这位年轻的钦差太过幼稚。青州的贵族们哪一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若是想从他们身上打主意,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慕卿似乎猜到林自牧心中所想,淡淡一笑。
“青州士族商绅们世受皇恩,往上推三代,哪一个家里没有在朝廷里做过官。就眼下看来,青州四大家族子弟在京城做官的也不在少数。朝廷恩待士子家眷,允许他们不用摊丁纳税,可若是真去细查,又有多少人利用这项优待徇私谋利,他们哪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一干二净?”
“你我饱读诗书,不就是有一天能为天下百姓谋福祉。青州的富贵人家良田众多,大都是租赁给了那些穷苦百姓。可这场秋涝带来的灾害,利益受损的也不单单是那些灾民。粮田被毁,他们的口袋里不是也没了进账。”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林自牧一时无法反驳,只得连连称是。
沈慕卿继续道:“那些士族商绅们家大业大,房屋商铺祖祠该翻修的只管翻修。城外的灾民是很好的劳动力。一来房屋瓦舍是他们的体面,二来也解决了城外的灾民困境。如此两全其美的善举,何乐而不为呢?”
沈慕卿说完话锋一转,看着林自牧道:“对了林兄,我准备在青州城外盖两座城隍庙,方便青州的百姓时时参拜。至于修建所需的费用,也由这些富家商绅们出,侍奉神祇这种事,我想他们不会不愿意吧?”
林自牧听到这里已经觉得不妙。沈慕卿既然提出了解决办法,而且这些办法并非无的放矢。那么去执行这些事情的人恐怕就非自己莫属了。
果然,沈慕卿一脸微笑的看着林自牧,笑的人畜无害。
“林兄在青州为官时日良久,在青州百姓眼里有极高的威望。我想以林兄的号召力定能一呼百应,事成之后,百姓也会感念您的恩德。”
林自牧垂袖拱手,踟蹰半晌,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强压着怒气勉强笑道:“哪里哪里,只要能为青州百姓略尽绵薄之力,林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沈慕卿搭住林自牧的手,感动莫名。
“林兄高风亮节,沈某无以言表。只能替青州的灾民谢过了。”
看着沈慕卿走远的背影,林自牧攥紧的拳头捏的啪啪作响。
林自牧没想到就这样被沈慕卿摆了一道。也没想到沈慕卿吃完抹嘴不认账。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就这样落在自己头上。原本计划着让沈慕卿和那些士族们斗下去,自己置身事外就好,可这下子自己卷入漩涡之中。
偏偏眼前这位“纨绔公子”说的句句大仁大义,有理有据,让自己无可辩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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