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一下心态慢慢的踱到外屋的椅子上坐下，有一个多时辰了吧，不知不觉的天已黄昏，景物有些模糊，难怪屋子里都黑了，那两个佣人呢？也不知道点个灯。
抹一把头上的虚汗，肚子咕咕乱叫。早上没吃，中午只吃了两个饼，熬到现在早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啊！又不好意思问，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杯，咕嘟嘟的灌下去，温热的茶水正好，感觉浑身一阵舒坦，可饥饿并未因此减缓反而更加难耐。到后面厨房去找点吃的吧，可又一想会不会让人笑话啊？还是忍一忍吧。浑身无力，虚汗又下来了，看不见的饿钻透四肢百骸。不管他，先吃饱再说，想着起身往后面走去。
转过回廊一眼便看见后院里小丫头秀儿正从井里汲水洗衣服。辘轳上的绳子很长，娇小的身躯奋力地往上绞着，从背影看还很单薄，犹如一枚青涩的果子，一手扶住辘轳柄，一手吃力地将水桶拎到井台上，喘口气伸手捋一下额前的头发，把水倒进木盆里，然后坐在旁边举起棒槌。
“啪啪”，声音清脆富有节奏，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绿树红花黄土，青丝粉腮弱水，看到这一幕，张克俭突然感到一阵心旷神怡，连饥饿都忘了，那一下下仿佛敲在心上，引起剧烈的共鸣。美妙、韵味，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眼前那小小的躯体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吸引着他。这就是捣衣吧，可惜不是在月下，要是在小溪边就更好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感涌上心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虽无春天的粉红倚绿，却如盛夏之火红热烈，烧得心中阵阵偎贴。正痴痴遐想时瑞嫂子来报，后院大老爷请老爷过去吃饭。
听到这边说话小丫头轻“啊”一声连忙走过来道：“老爷快去吧，别让家主老爷等急了，他很少喊人吃饭的。”说着就用湿手帮张克俭抻抻有些皱的衣襟。
美轮美奂的画面瞬间消失，回到现实中的张克俭意犹未尽，心想有必要这么紧张嘛，大哥都说了是自家兄弟，可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
大户人家不是小门小户可比的，张家虽不说钟鸣鼎食，但也是出过几位大人物的，村口那高高的牌匾谁不敬畏？这么多年下来在当地可以说威望卓著，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人心不稳，有些排场要不得，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关起门来该有的一样不能少。不是逢年过节，各房各院都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吃，按规矩由佣人去厨房取，上下尊卑、主次分明、等级森严，如有违逆必受家法惩处，因此就连仆妇们说话办事也必须循规蹈矩小心翼翼的，绝不会大喊大叫。
偌大的空间只点了一盏灯，四周有些朦胧。与上次见面相比，张克俭这次表现得要自如些，走进来行个礼，便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等待主人发话，初来乍到的他不想让人说闲话。
张克温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容如一缕清风让人很舒心，不知不觉中便使人放松下来。在他眼里张克俭还是个孩子，十六岁的人身量还没完全长开，瘦得像根竹篙，代表读书人的竹布长衫空荡荡的挂在身上，留着平头，脸色有些发青，细长的眉毛眼睛大大的，五官柔和，乍看还不错，有几分清秀的模样，不过这脸型不太像张家人，窄窄的额头、长长的尖下颌，两眼低垂拘谨的坐在那里，怪可怜的，也是个在家里什么事都娘老子张罗的，心里生出一丝不忍，毕竟比自己的孩子还小，辈分是另一回事。
晚餐就两个人。饭菜很丰盛，一盘干笋烧肉，一盘凉拌黄瓜，一盘炒豆角外加一大碗上面飘着姜丝和猪油的冬瓜汤，最诱人的是那桶冒着热气的米饭，盖子揭开，一粒粒大米粘连在一起仿佛透明一般闪着釉瓷的光泽，扑鼻的香气直往心里钻。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吃过大米饭了，应该还是过年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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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吃过一顿，之后便是没完没了的糊糊，什么玉米面糊糊、南瓜糊糊、野菜糊糊……凡是能吃的都能熬成糊糊，每次揭开锅都能闻到刺鼻的气味，到了后来就连这些也吃不饱了，一到吃饭的时候父母总是有事出去，吃完了他们再回来，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就是控制不住，再后来……听说外面连树皮都啃光了！
所有的神经都集中到一个点上，张克俭的眼睛怎么也挪不开，道德、律法、尊严，甚至是生死都被抛在了脑后，有种想不顾一切扑上去的冲动，胃肠蠕动跃跃欲试，手脚颤抖蠢蠢欲动，喉咙里仿佛有只手要伸出来！可尚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千万不能，不争气的口水不停的往下咽，身躯竟然微微有些晃动，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这一刻为了面前的米饭让他干什么都行！
“别愣着了，快吃吧。”
就在天人交战之际，这句话像一道魔咒打开了心结，霎时洪水猛兽奔涌而出。顾不上心底的那一丝矜持，甩开膀子一番大干！礼节成了高贵的奢侈品，教养来源于深厚的底蕴，但在饥饿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直到两大碗饭下肚才长长的出了口气，那份舒爽从未有过。
“慢点，别光吃饭，来，吃菜。”张克温的火候把握得很好，这时才挟起一块肥肉放进族弟的碗里，脸上微笑着说。轻轻抿了口杯中酒，自家酿的米酒味甘醇和，喝几口热热的冒汗，舒爽直透心底。吃点、喝点，多养活一个人都是小事，不说是灾荒之年又兼打仗的，到什么时候家中有粮心里都不慌。这年月混上一口吃的不容易，本家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太香了！肥肉咬一口满嘴流油，唇齿生津，慢慢咽下去，从喉咙到四肢百骸都暖暖的爽快，那种满足感无以言表！这年月能吃上饭就不错了，还有肉，这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啊！一口气三大碗饭下肚，张克俭浑身发热额头冒汗脸上泛起丝丝红潮。一半是不好意思，饭桶里已是所剩无几，大哥还没吃呢，一半是肚子里有了东西精神好多了，现在才想起来，刚才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都落在大哥眼里了，不过也没什么，不是说了都是一家人嘛，此刻再看，大哥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眼里满满的都是慈爱，让他想家，眼眶微微湿润，有家的感觉真好，至少以后不用为吃不饱发愁了。这年头吃着活、活着吃，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
“怎么不吃了？再加点，不够让后面再送。”
“不、不，大哥，真的吃饱了。”张克俭不好意思的说道，饱也饱了，再加点也还行，还是算了，初次总要留个好印象，在本家大哥面前他还是很拘谨。
张克温微微点点头，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无妨，八分饱正好，饿久了吃太饱对胃不好。
“老爷、老爷……”兄弟俩正在吃饭闲话，就听外面传来声声叫喊，语气中隐含焦急。
“叫管家过来。”张克温眉头微皱但声音并不大，隐隐的透着一股威严。
“老爷，是……二癞子又来了。”管家很快就到了，还微微有些气喘。
“以前不是说过了吗？照着做就是了。”
“是，可他又……我这就去。”“噔噔噔”的脚步声去远了。
二癞子是谁？以前好像没听说过嘛，这人胆子倒是不小，敢到张家来闹事，管家会怎么处理呢？偷偷瞟一眼大哥又赶紧垂下眼帘。
张克温就着剩菜不紧不慢的喝着酒，脸色温润如常没有丝毫的不耐，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根本就没发生过，有一句没一句的问了些学校里的事，张克俭谨慎的一一作答，唯恐说错了惹笑话。又说了会儿话，他起身告辞。
“那好，这几天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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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挑盏灯笼送你俭老爷回屋。”
“不用，大哥，我自己走就行。”
“那怎么行？你不熟，让小桃送送。”
张克俭感激的没再说话，白天没仔细看路送送也好，另外大户人家都有规矩，听大哥的准没错。不一会儿，一个苗条的姑娘挑着灯笼站在门外，他连忙跨出门。
看着远去的灯火，张克温抚着颌下的短须微微笑了，还不错，今天的表现还算正常，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又没见过大世面懂什么，能有这样的表现就很好了。张家的骨血，不过俗话说一顿饭是恩人，十顿饭是仇人，慢慢来吧，低头看看桌上，无声的一笑，一口喝干杯中酒，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挑开门帘往后面去了。
从重重的屋宇间看上去，天比白天小多了，月牙儿斜斜的挂在空中，仿佛稍不注意便会掉下去，星星点点，光影淡淡的有些朦胧，阴影里黑黝黝的看不真切，不知都藏着些什么，燥热的空气在四周涌动，周围很安静。
能有什么呢？仿佛能听见心跳的声音，张克俭有些怕。燥热的面庞被风一吹，浑身不由起了一层霜，不敢往两边看，陌生的环境隐隐让人紧张，可很快便又安静下来，他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皂角香味。
橘黄色的灯笼不高，刚好能看清脚下的青石板路，姑娘侧着身子在前面引路，香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仿佛能够清神醒脑让张克俭的心安定下来。肤色白白的，目测一下，应该比自己还高一点吧，晚风习习，沙沙作响，比白天凉爽多了，心静下来周围的景物似乎也不再张牙舞爪了。
看着前面秀发飞散的身影，嗅着馥郁的芳香，心飘忽不定就像喝醉了一般，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这么晚和一个姑娘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两个人走在融融的月光下，融融的月光下走着两个人，那里面有一个是我！红袖添香夜读书，脑海中浮现起才子佳人的故事，就这么一路晕乎乎晃晃悠悠的回了住处。
张庄不是大村落，早些年间张家刚落户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滩。远山空蒙回响，小溪蜿蜒而过，张家祖先便依山傍水建设家园，引小溪水垦荒种地，河滩地膏腴肥沃，只要精心耕作就有好收成。天道酬勤，天时地利人和凑到一起就没有不兴旺的道理，水滴石穿，刀耕火种一代又一代，远近荒滩都变成了张家的良田。渐渐的有外姓人留下来，有自己开荒的，但大多数都租种张家的田地成了佃户，东家宽厚帮佣齐心，靠着这些张家不断蓬勃壮大，触角逐渐向外延伸，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读书、做官、经商，又反馈回来，如此往复一发而不可收拾。可惜这些年年成不好，小溪渐渐的干涸了，取水要去很远的地方，种田人的日子不好过了，因此村子里富户很少，像张克俭家那样的已经是上等人家。
张克温今年刚好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光，作为家族的长房长孙一出生便注定了人生道路——管理并振兴家族，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人情练达读书明理成了每天必备的功课，及至稍长，早早的便在长辈的安排下与同为显赫出身的黄家小姐成了亲，古人云：成家立业，不成家就还是孩子谈何立业？全家上下都期待着小少爷早早降临，这样一切就都完美了。一年、两年，到了第三年头上，家里的长辈们坐不住了，求仙拜佛是不可少的，纳妾也提上了日程，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一下便纳了两个，黄氏虽有不甘，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是娘家人来也说不出半个不字，不得已只好忍了。说来也怪纳妾的第二年张家的接班人就出生了，两房妾室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于是满门欢庆阖家喜洋洋，下人把弓挂得老高生怕别人看不见，庆贺的鞭炮一直拖到了村口，流水席连开三天，合家欢乐举村同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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