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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张家大院

    一、庭院深深深几许

    “俭老爷,请这边走。”前面带路的管家客气的躬身让道。

    从右边的小门进去,大户人家的大门平常都是关着的,非重要人物来访或是年节是不开的。迈过足有一尺高的门槛,张克俭努力按捺心中的震惊,双手在长袖中紧紧的攥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绕过高大的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回廊、游廊、寂静的水榭,花圃、树丛、肃穆的门楼,书香、花香还有脂粉香糅合在一起扑面而来,各种建筑远近相间层次分明,既有北方地区的粗犷豪迈又有江南水乡的丝竹韵味,端的是恢宏大气。以前只听人说张府大,远远的看也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今日一见已不是大不大的事,而是必须紧跟在管家后面,否则他真怕会迷路,从大门进来记得已经过三个这样的天井,侯门深似海,这对于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来说,留在心里的震惊无以伦比。

    六月的天空阳光炽烈无比,走上几步便汗流浃背,偶尔会有几片烤焦的树叶飘荡着落下来。知了在树梢不知疲倦的知了,老母鸡张开膀子不停的咕咕,一条土狗伸出猩红的舌头卧在台阶下的角落里,不会咬人吧?心下正自揣测哪晓得那畜生见有人过来慌忙站起来讨好地摇摇尾巴,一跺脚便远远的跑开了。才入夏就这么热,这个夏天可有的熬了。天井里很阴凉,巨大的条石整齐地排列在脚下,磨得光可鉴人,踩在上面很厚重很踏实。青砖、白墙、红瓦堆积成古朴的建筑,飞檐、斗拱、脊兽无不彰显浓重的底蕴,丝丝凉风从浓密的树荫里吹过来,檀木沉香、苍苔紫壁、树影婆娑、光影暗淡,这是午后张家大院留在少年心里最初的印象。

    额头冒汗、手心冰凉,单薄的长衫穿在身上也觉得很厚重,就像此刻的心情,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吧?偶尔会有人从身边悄无声息的走过,远了能听见窃窃的议论声,听不清说什么也不想知道,张克俭不敢四处张望,盯着管家的脚后跟亦步亦趋的往前走,下台阶、过厅堂、穿廊道,一路向前,约莫一刻钟的工夫终于在一处高高的建筑前停下来。

    “老爷,俭老爷来了。”站在台阶下,管家仰头对屋里说道。

    “进来吧。”声音不大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上去有些不太真实。

    管家做个请的手势,没有主人的同意里面他是不能随便进的。张克俭舔舔干涸的嘴唇抬头向上望,浓厚的阴影沉甸甸的压在心头,上面就是瓦蓝的天空,浮云飘荡不着边际,阳光很是刺眼,低头定定神借以缓和紧张的心情,深吸一口气,提着衣襟缓步登上长长的台阶走进暗影中。

    眼前猛然一亮,足有百多平米的大厅方砖铺地,四根合抱粗的柱子鼎立,房顶一定装了不少亮瓦,使大厅显得宽敞明亮,迎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松鹤延年图,图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云山雾罩白鹤翩飞,旭日初升松林舞蹈,明暗相间动静结合,意境悠远超凡脱俗,两边大字书写着:青松挺秀四季盛瑞鹤呈祥百岁春的对联,气势磅礴苍劲有力,也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的手笔;下面是张长长的条几,中间摆放一只三足蓝黄相间釉彩的圆香炉,一眼看去便知年代久远、质料名贵、雕工精美;前面是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张太师椅,旁边有个不起眼的门帘,大概是通往后面去的;正对面纵向排列着两排雕漆椅,原木的经络清晰可见,经年累月的扶手上闪着淡黄色的光。这里便是张家的核心之地了吧?还好里面没人,可以稍稍放松下了。正好奇的四处打量,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定是主人来了,连忙恭敬地站好,一颗心又“突突”地跳个不停,以前虽然见过,可以这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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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式还是第一次。

    随着脚步声进来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上身一件白色短袖绸衫,下身黑色裤子,脚上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手中随意的拿把蒲扇,边走边轻轻摇晃;个头不高,身材有些发福,略小些的国字脸,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着,露出宽亮的额头,浓眉,眼睛不大但开合间显得很有神,仔细看眼角已经有几丝鱼尾纹,脸颊丰润微微泛红透着一丝油光,嘴唇习惯的抿着显示其强硬的性格。他,便是此间的主人张克温,此时仿佛看透了少年的心思,自己先在主位椅子上坐下,微笑着抬抬蒲扇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坐吧。”

    “见过大哥。”张克俭可不敢随意,恭敬的行过礼才忐忑不安地挨着半个屁股在下首椅子上坐下,浑身肌肉绷得很紧,手脚微微发颤,不知接下来命运会如何。

    “三大爷的后事都处理好了?”

    “得亏大哥帮衬,都处理好了,前天出七。”张克俭连忙站起来弓身答道,喉咙有些干。

    “坐、坐,那就好,也不要太难过,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嘛,既然来了就先住下,房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其他的以后再说。”

    “多谢大哥!”

    简单的几句听不出什么,但至少先安顿下来了。陪着小心又说了几句过场话,行个礼退出来,张克俭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大哥还好说话,以后只要机灵点,日子也许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难过。

    张家以诗书传承,历代家主对教育都非常重视,家训、家教、家学源远流长,儒子、儒童、儒生代代相传。本着有教无类的原则,凡是适龄孩童不论男女远近都可进族学读书,长此以往的坚持下来为张家培养了大批人才,祖上出过好几位在朝廷里当大官的,在此基础上,士农工商全面发展,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方有了如今的规模,不说是在乡里,就是在县里省里都是排得上号的殷实人家。

    说起来两家本就是一家,往上数两代,也就是张克俭的爷爷与张克温的爷爷乃是一奶同胞,骨肉相连血脉相通,只不过人家的爷爷是长子,这就是天壤之别,分家、再分家,到他父亲手里就只剩下三间瓦房和四十亩水田,不过就凭这样的家底也能保证衣食无忧,农忙时叫几个人,闲时自己多干点,除去各种开支,一年下来多少还有些结余。作为家中的独子,从小张克俭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的主,十岁进族学启蒙,三年后去县里上高小,家里的大事小情从没让他操心过,平平淡淡波澜不惊,顺顺利利平安快乐,虽说今后的人生不一定飞黄腾达,但学不成回来当个土财主还是可期的。这也是他父母所想的,无病无灾就是福气。为了给宝贝儿子多攒下一些,老两口平日里能省的决不多花一个铜板,什么都往家里捞,抠门刻到了骨子里,勤劳、节俭、精心打理,小日子颇有些蒸蒸日上的气象。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从去年开始老天就不下雨了,水塘干了、小河断了,田里都裂开了大口子,靠天吃饭的人欲哭无泪!挑水、挖井、插秧、补苗,累死累活的干一年,秋粮收回来的还不到往年的一半,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他娘一着急便病倒了。起先都没当回事,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拖到后来就来不及了,延医问药三个多月,把家里那点老底都搭上还欠下一身债也没能把人留住。凄凄惨惨的过完年,他爹也受不了多重打击躺下了,家里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卖。往常年景,四十亩膏腴的水田能买个大价钱,可如今没水眼看着早秧都插不下去,人心惶惶的谁还买田?再说就算有人买他爹也不会卖,那是祖上传下来的安身立命之本,死也不能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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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债台高筑借无可借,就在父子俩绝望之际,同村的族长也就是现在的大哥张克温伸手帮了一把,请来了城里的郎中,可人家看了看,连药方都没开摇摇头就走了,又苦撑了几天,他爹便撒手人寰。临终前将地契交到了族长的手里,同时也把张克俭托付过去,在父母的眼里孩子始终还小,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呀。

    下人领着到了住处。这是座独门的小院,就在连通前后院的路旁边,两边还有好几个这样的院子,不过大门紧闭,也听不见动静,看样子没人住。走进院子迎面三间正房,中间是个小厅,两边才是主人就寝的卧房;旁边各有两间厢房,是下人的住处;房檐下有回廊通向后院,后院正中有口水井,井台上架着高高的辘轳,周围铺着青石板,洗东西的水从缝隙里流进水沟,然后汇集到外面的主排水沟流到大院外;再往后是厨房和杂物间,房子周围用大石头和着粘土砌起一道一人多高的围墙与外界隔开,靠右边的围墙要高得多,出去就是外面。空地上种些花花草草,沿着院墙栽有一排碗口粗生机勃勃的香樟树,荫荫如盖不仅能够抵御暑气的侵袭,还送来香风阵阵,整个院落小巧而精致。

    院子里有两个佣人,一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负责照顾起居,另一个是干粗活的中年妇女。张克俭到时两人已将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恭敬的在门口候着。小丫头叫秀儿,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瑞嫂子,行礼见过面之后,小丫头引着四周转了一圈熟悉环境,今后这一亩三分地就由他说了算。最后领到卧室,说声:“老爷,您先歇着,有事就叫奴婢。”然后轻手轻脚的带上门出去了。

    终于安静下来,张克俭轻轻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

    房间不大,但窗明几净布置的大方得体,箱笼衣柜书桌油灯等一应俱全,足够睡下三个人的雕花床帐幕低垂,比在家时的条件好多了,不敢弄出大的响动,怕别人笑话。站起身转一圈,伸手摸摸光滑细腻,桐油闪着暗红色的光,一切都疑似在梦中。坐到床上,细篾的席子彻骨宜人,躺在上面清凉无比,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吗?倒也不错,只是今后该怎么办呢?不能永远住这里吧?可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又能到哪儿去呢?过一天算一天吧。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没去过学校,没办法,家里实在是无能为力了,连饭都吃不饱还念哪门子书?不念就不念吧,反正也没多大兴趣,再说了现在念书又不能考功名还有何用?衣服朱紫,那是老一辈的愿望,这辈子是不要想了,能混碗饭吃就不错了。以前家里自有父母操劳一切,只要顶着读书的幌子就行,缺什么只管吱声,手头也从没断过零花钱,可现在不行了,多年的倚仗没了,什么都要靠自己了。

    对了,还有那四十亩水田,现在不值钱,等灾荒过了可值不少钱!一想也不对,人家帮了你那么多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呢?开口大哥会还吗?无端的烦恼涌上心头,还是有父母在好啊,什么都不用操心,现在好,唉!

    老爷,想起来就好笑,才十六岁就当老爷了,在家时可没人这么叫过。被人这么叫着似乎是个白胡子老头,要是能叫少爷就好了,可谁叫自己辈分高呢?不过听在耳中还是挺受用的,体现着地位与尊严,叫就叫吧,总比直接叫名字好听些。大户人家就是好啊,心绪忽上忽下,想着他脸上带着笑容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周围黑沉沉的,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处,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莫名的恐惧让他一下子站起来,迈步就想出去。刚动又想起来了,这里是张家大院,自己是主人!要有稳重的样子,慌慌张张的像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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