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秋阳似火,照射在翻滚着烟尘的马路上,路旁的野草被呛的弯腰咳嗽。陈八刀的脸被晒得通红,脸上的剑疤愈发的狰狞。
江湖上靠剑疤出名的人不多,陈八刀却是其中一个。比他脸上剑疤更出名的则是他手中三十二斤重的落叶断风刀,在第八刀劈出的时候,可以劈开千斤重石。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走镖了,如今他的声明地位,完全可以放心的把落风镖局交给自己的师弟和一众弟子,自己则在家陪着娇妾种种花,练练拳,享受着他这个年龄很多同龄人都享受不到的福气,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这趟镖并不重要,但却指名点姓的要他一个人前行,送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剑到别离山庄。
托镖的是一位气喘吁吁的老人,半截身子都快入了黄土。
江湖上有名的剑并不少,陈八刀看了一眼断剑,摸了摸脸上的剑疤,他觉得托镖人是来上门挑衅,正要发火。不想对方直接拿出一千两银票,接,还是不接?
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一千两银票,整个落风镖局辛辛苦苦一年,也未必能够挣够。
托镖人见他发愣,又拿出了一千两。事先支付一千两,事后再付一千两,不能再多了。
妻子贴心的给他备好了行囊,小妾连夜给他缝制了一个香囊。
这江柳一带,的确没有人的武功比陈八刀还高。
陈八刀摸了摸脸上的剑疤,想到当年的浴血奋战,自己正是被大悲剑所伤,这是他一生中的痛。
大悲剑乃是江湖四大杀手之一陈佛的佩剑,能在大悲剑下活命,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可他总觉得这次护镖的事情太过蹊跷,他把藏了多年的护心镜也贴身携带。
天气越来越热,陈八刀拿出小妾送给自己的香帕擦了擦额头的汗,忍不住在鼻下深深地嗅上一口,他有些怀念两个人在树荫下赤裸相对的时光。
可是二千两银票,足够他在明月楼住上半年,尝遍楼里所有的姑娘。明月楼是他去过最好的妓院,他觉得自己并不老。
他找到一处树荫,勒马,打开地图,前方十里处便有一家客栈。到时候喝上一口凉茶,吃上两斤凉拌牛肉,最是舒服。
想起美食,他咽了咽口水,不觉精神一振,正待驱马前行。
他觉得自己的双眼一花,
马路中间站着一个书生,一身白衣,正在提笔作画。
见鬼了?一个大男人,这么大的太阳,在这管道上作画,这个人要么怀才不遇,要么就是个傻子。
“那个书生,快让开,这里不是你画画的地方。”
书生似乎没听到声音,对身前的陈八刀视若无睹,似乎两个人不在同一个世界。
“山鬼?”
陈八刀惊出了一头冷汗。他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画纸竟然凭空铺在书生身前,更重要的是,那一身白衣竟然没有粘上一滴墨汁。
“怪了,这么热的天。你穿这么厚,为何不出汗呢?”
陈八刀握刀下马,又吆喝了一声,给自己壮胆,“莫非是个聋子?”
“我是你的恩人,你要感谢我。”
书生终于开口,但嘴巴并未张开。
陈八刀一惊,双手握刀,“恩人?阁下为何装神弄鬼?”
“问的好,问的妙。”
书生呵呵一笑,一边作画一边说道:“装神是因为我原本可以把落风镖局的人全杀了,但因为心地善良所以放过了他们。弄鬼是因为今天你就要成为死人。这个回答,陈镖头可还满意?”
陈八刀疑惑道:“你就是托镖人?”
“欠债还钱,欠命还命。我是讨债人。”
白衣书生面色冰冷,惨白的嘴唇泛着冷冷的笑意,尤其是那诡异的声音从他身体传出,让陈八刀有些头皮发麻。
空中的画纸慢慢出现了一把剑,一把曾让陈八刀感到头皮发麻的剑。
脸上的剑疤开始隐隐作痛。陈八刀指着画纸,难以置信,舌尖打颤,“大悲剑?大悲剑陈佛是你什么人?”
当年清风山一战,陈佛剑断人亡,怎么可能还活着?
天地之间仿佛一下子冷了起来,陈八刀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身体,当年陈佛那一剑再深一些,他便一命归西。
陈八刀的眼神由疑惑变的恐惧,由恐惧变的阴狠。他在等待着白衣书生的最后一笔落下,那时候白衣书生一定会放松警惕。
当一个人完成一件事的时候,都会有小小的成就感,而这个成就感就会让他的防备变的有一丝的懈怠。
陈八刀手中的落叶断风刀飞了出去。这把刀虽然不如大悲剑那么出名,可它已饮过数百人的鲜血。他们就像心有灵犀的夫妻一样亲密无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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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等待已久的毒蛇扑向了猎物。
白衣书生微微一惊,依旧从容不迫地挥了挥手中的毛笔,“放心,你绝对能使出八刀,我也很好奇,风是怎么被斩断的。”
陈八刀怒不可遏,落叶断风刀卷起一层又一层的气浪,吹的那画纸猎猎作响,随时都可能被风浪撕碎。气浪变成了风浪,风浪卷起了惊涛骇浪,白衣书生就像是一艘渔船在风浪中摇摆不定,随时可能会被摧毁。
陈八刀越战越心惊,第三刀劈出的时候,他才发现白衣书生刚刚把断剑画好。第六刀劈出的时候,他依旧没有碰到白衣书生的衣袖。他怒吼一声,用尽全力辟出了第七刀,只需要辟出第七刀,那么他就有机会,把前面的七层刀浪叠加,化作最为霸道的第八刀,断风。
陈八刀已经喜形于色,第七刀劈掉了白衣书生的一截衣袖,第八刀如风而至。
好快的一刀,陈八刀自己也从见过,自己的第八刀可以这么完美,犹如夕阳坠落残崖,苍凉而凄美。
陈八刀至死也没想明白,自己胸有成竹的一刀,为何被白衣书生轻轻一推,就划破了自己的喉咙。
幸好,有些事情他已不用再想。
南别离,北放火;东蜉蝣,西赊命。
别离山庄是江湖四大山庄之一,与蜉蝣山庄,放火山庄和赊命山庄齐名。
别离山庄坐落在江南的金柳湖畔,相较于其它三大山庄,它更为神秘,因为别离山庄历代庄主的武功并未跻身一流高手之中,可一旦惹上麻烦,山庄往往能在风雨飘摇之际走出一名绝顶高手。
柳离亭是现任别离山庄的庄主。
小园名为“折秋”,破败不堪,与别离山庄的繁华格格不入,藏在一处密林之中,是他最常待的地方。
屋内蛛网密布,杂草丛生,常年未打扫的落叶堆积在墙角,原本衰败的环境并没有因为院内的主人有所好转。
一棵上百年的柳树不断抖落着身上的枯叶,见证着这里的沧桑变化,物是人非。
柳离亭闲暇无事的时候,总喜欢折一截柳枝拿在手中,在空无一人的小园里修炼家传的别离剑法。
他原本是一个很清瘦的人,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觉。可他最近有些发愁,他今冬就要迎娶多情谷的二小姐林语椿,她颇有武学天赋,最爱和人打架。上次两人比武,他输了。
男人要是武功不如自己的未婚妻是很没有面子的,想想就让他头疼,他的别离剑法始终停留在第七式,这一招“别有幽愁”怎么也练不好。
“难道不经历别离,真的练不成别离剑?”
柳离亭自言自语,来到石桌前坐了下来,幻想着自己正意气风发,跨上骏马,与自己的妻子挥手告别,踏上进京赶考的道路,一个人在路上风餐露宿,饱经别离相思之苦。
柳离亭想让自己的眼角流出几滴泪水,甚至想到自己被山匪抢劫,甚至想到自己化身姑娘即将被强盗玷污,可始终悲伤不起来,情绪好像始终差那么一点。
“罢了……”
柳离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怔怔地望着远方,离别离山庄很远很远的地方,住着他的双胞胎兄长,一个名叫柳凡的人,他只知其名,未见其人,不知道是生是死,是贫是福?
“如果是他,会不会练成别离剑呢?”
人生没有如果。柳离亭不知道内心是亏欠,还是遗憾。
别离山庄一直有一个秘密,长子出生的第一天便会被庄内的老奴抱走,随便隐匿于一个普通的农户家里,终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除非别离山庄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长子可在暗中习得别离剑,担起守护山庄的重任。
至于为何?柳离亭问过自己的父亲柳重山,柳重山默然不语,终年把自己关在别离山庄的后山,那里葬着柳离亭的母亲。
别离剑法一共十二式,柳离亭只练到了第七式,他觉得父亲郁郁寡欢的一半原因与自己有关,毕竟名震江南的“狂柳剑客”可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他的儿子却如此的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天资愚钝。
“父亲会不会在内心里喜欢大哥多一些呢?”
柳离亭好多次想要向父亲请教别离剑的心法要诀,却都被柳重山无情的回绝了,甚至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
“你不是练剑的料。”
“做一个凡夫俗子,挺好的。”
“滚,别来烦老子。”
柳离亭一旦心中烦闷,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柳凡,他甚至想如果当初是自己被老奴抱走,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
别离山庄的威名,绝对不能败在自己手里。他不求做一代大侠,但至少要在下次比武中胜过自己的未婚妻。
柳离亭又折了一根柳枝,听父亲说,这棵柳树是当年柳凡被抱走的时候,自己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亲自种下的,折的就是不远处那颗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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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柳最好看的新枝。
秋日炎炎,柳离亭的额头爬满了汗珠,他叹了一口气,刚想起身,忽觉背后一道目光射来。
“你是谁?”
柳离亭转身一愣,一个陌生的白衣男子正站在那株百年柳树下作画。
“受人之托,帮陈八刀陈总镖头送镖。”
白衣男子头也不抬,左手一挥,把背后的剑匣扔了过去。
柳离亭接过剑匣,打开一愣,一把锈迹斑斑的断剑。
“陈总镖头人在何处?”
“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白衣男子冷笑一声,“不过你也不要着急,一会就可以见到他。”
空气一时之间似乎停止了流动,柳离亭有些恼怒,他觉得白衣男子目中无人。
“不要生气。”白衣男子反而劝道:“杀人的时光太过短暂,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没办法培养感情。”
“感情?”柳离亭怀疑自己听错了,杀人也需要培养感情?
一片嫩绿的柳叶缓缓落了下来,在还未凋零的年纪,意外的坠落。
“别离剑法,神鬼莫测。”
白衣男子也不抬头,自言自语道:“有别,有离,方成别离。柳庄主的别离剑法,徒有其形,却无其神,恐怕今天不得不借我一样东西了。”
柳离亭只觉背脊发凉。他突然觉得白衣男子似曾相似,可又如此的陌生。
别离山庄能够成为江湖四大山庄之一,并不是别人想来就来的地方。庄内的青甲卫士都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就算是一只飞雀也难以飞到这山庄的禁区,更不用说还有藏在暗处的青衣死士。
眼前的白衣人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有恃无恐,让柳离亭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你怎么会知道别离剑经的秘诀?”
柳离亭把剑匣扔在一旁,重新握起柳枝,小小的柳枝上剑意蓄势待发,不怒自威。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先问你的问题,你不回答,却还要问我问题。”
白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继续作画,一边说道:“江湖规矩,有问有答,再问不难。”
柳离亭一怔,道:“阁下要借什么?”
“借你的命一用。”
白衣男子自信说道:“看你这么有礼貌,我就给你一个奖励,接下来我要以别离剑法第七式‘别有幽愁’来杀你。”
那是一把薄如剑的断剑,以一种极为优美的弧度划过了长空,就好像一片柳叶翩翩起舞迎风而上,给柳离亭一种冰冷窒息的感觉,好在那把飞刀并不是划向自己的咽喉,而是在百年老柳树最高的枝头,截下了一枝柳枝。
“你没用剑,我若用剑,胜之不武。”
白衣男子随手一挥,柳枝上的柳叶便如飞刀一般钉入百年老柳树身上,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阁下是谁?为何要与别离山庄为敌?”
“父债子偿,欠命还命。”
“那你为何不去找我父亲柳重山?”
“因为他现在不能死,所以只好向你借命了。”
我今天要死了么?柳离亭突然觉得自己就像空中那摇摇欲坠的柳叶,璀璨的生命在悄然流逝,仿佛另一个自己在灵魂深处苏醒,向自己告别,他想起春天的时候,柳树上就会有柳叶飘落,原来并不是每一片柳叶都在秋天坠落。
他从未想到自己能够这么快的领悟别有幽愁暗恨生,手中的柳枝化作千百剑影,点向白衣男子身前的七大要穴,他喜从心来,只要再给他一秒的时间,柳枝就可以刺穿白衣男子的咽喉。
可就是这么一喜,别离剑法的威力瞬间减了三分,他突然醒悟,却为时已晚。
“为什么?”
柳离亭从空中摔了下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柳枝,原来别离剑法可以这么快,快的让人来不及讲述别离,他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甚至握不住手中那小小的柳枝,有千斤般的沉重。
秋阳,好冷。
秋风,好殇。
那画中的断剑栩栩如生,让人忍不住悲从心来,怎么如此的熟悉?
“大悲剑?”
柳离亭难以置信,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发出声音,却有心无力,他小时候听过父亲和自己讲过大悲剑的故事,可还没来得及回想,终于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白衣书生望着别离山庄的禁地如有所思,别离剑法当真如此神奇,柳离亭这么短的时间就能领悟别有幽愁暗恨生,如此看来柳重山经过丧子之痛,武功定要更上一层楼,想要杀他,只怕更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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