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恍恍的声响传来,我悠悠苏醒。外头人来人往做着准备,几条小船停靠在岸边,不少略带恶气的汉子携着刀棒等待。我真走运,入伙第一天就有热闹可以看。
眼见一个个伙伴打点妥当上船待命,凌老大也背负一根长条包袱加入船队,看轮廓该是一杆长枪。他在船头站定,转过身来注视着我,这意思明显不过。想不到这次活动我不仅能够在场目睹,更可以下场参与。真是~天妒英才啊!……五条船在岸边沉默着,我顶着骚动头皮出了新家,快步行走中不着边际地收下船上神色各异的目光,有人微微抬头轻视,有人压头敌视,有人默然直视,也许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这些情绪因何而来。大家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真是一群地府的鬼畜,见人就瞪!而我则更无法了解到他们的心思了,只是我却没法无视这些目光,因为他们人很多。一条船上七八个人,一共三十来条青壮各怀心思看着我,每人动一根手指,我身上就会出现一片密集的窟窿,大抵也就没命了。
赶忙入伙,闪进凌老大身后的船舱,装作熟稔地坐下,咧着脸傻笑,迎接四处投来的各异眼光。
“老船工,他就交给你了”凌老大侧身回头对船尾的撑杆老头和声吩咐。那老头头顶斗笠,身披蓑衣,枯槁醺黑的脸隐在蓑衣笠帽深处,两只眼发出较为明显的色泽,加上几条皱痕,似是勾勒出一个笑脸,正对着我。面对这般情景,装出来的傻笑被周身泛起的寒气僵住,
我感觉他在友善地憨笑,但看到的景象实在森冷,尤其山洞中的火光明明灭灭飘忽,洞顶昏黑空旷。
老船工就在我面前游荡起长桨,小船推开层层波浪。远处天光和湖山一同倒映,四周环绕着白雾晨霞。我老实地挤坐船尾,脚抵背靠,免得被晃下水去。细细碎碎的白雾绵绵地侵染,体肤泛起层层冰爽,体内却躁动着冉冉热潮。冬春之交便是这般感受,事物的外表依旧被冰冷包裹,看不到的内在却已蕴泛生机。
前方渐渐明晰,一个码头衔接嶙峋房屋隐现。这不是凌空岛的码头嘛!原来我们从后山饶了半圈到了前边。看着有些熟悉的街道,心里忐忑不安。凌老大啊凌老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不会是要打这里的主意吧,我的小帘还在里面呢!这想法越发急切,占据了大脑,逼迫得心胸砰砰急跳,全身充斥紧张。此种状态中,万千思绪迸发:怎么办!小帘还在里面,被抢事小,万一被奸。。。。。我。。。。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就怕小帘想不开。或者她遇到危险,我能豁出命来保护吗?好像能,好像。。。。又不敢,命可只有一条啊,一刀砍下来,我前头的十几年和后头的几十年就都化作泡影幻灭。为了小帘,值吗?会不会水匪正好没找着她,或者她恰巧出门了,希望如此,菩萨保佑,希望如此!
船队接近码头了,凌老大稳立船头。一个疯狂的念头似猛兽在我心中翻腾。如果!我现在冲上去,对着他的后脑来一拳,或许,就能结束这一切,虽然我也会被反应过来的一众水匪撕碎,但凌空岛的村民就得救了。这笔交易不能说不值,一命救苍生的伟大想法正鼓动着我的身躯和意志,有些蠢蠢欲动。可我和凌老大之间相隔偌大一个船舱,里头横亘了七条扶刀竖棍的大汉,无形威慑着我,紧绷身躯不敢动弹。
天人交战之际,迎面一对渔民夫妇撑船过来。渔夫边撒网边向船头的凌老大招呼:“今天要干活啊”。“嗯,去村长家”平稳的声音飘散空中。
(本章未完,请翻页)
悻悻躺回原样,心中涌动的激情消退,木然散视远处山水。幻想总是不那么切实,要不也不叫做幻想了,大部分的幻想都不会实现,虽然这个道理被我一次次证实,但幻想就如同放屁一般无法遏制,屁到门前,怎能不放?即使憋了回去,总还是要出来的。
船头轻轻撞岸,悠悠晃荡着。我被交给了歇坐船沿的老船工,他没动,我自不动。眼看其余人蜂拥上岸,穿入了那条烟花巷。嘿嘿,想来凌老大是要犒劳大伙,干活之前快活快活,也好笼络人心,这些匪人就吃这套!讲些高堂庙宇的话是没用的,他们会一边剔牙一边简单快捷的消化掉那些东西,然后懒懒蹲着排泄在空气中。我无关痛痒略带鄙夷地想着。
转眼,这么些人竟然进了小帘她们那家店!我的乖乖!虽然小帘应该不接客,可。。。。。这么几十条大汉,怎么受得了!耳边飘来凉气“嘿嘿,你和那姓黎的丫头处得不错吧?”回过头来,老船工那张皱脸在日光充盈下倒显平和。
我心机横溢,顺势恭维“果然是老江湖,事无巨细,无所不知,啥都瞒不过您!”
老头玩味盯视片刻,忽的失了兴致,转脸平淡交代“放心好了,他们不是去玩乐。你现在把船弄弄干净!。”
看着满船糊着碎草茬的烂泥巴鞋印,东一坨西一块,船舱最中间,大团稀泥摊狰狞地摊开。心中一阵搅动。这要我怎么弄,用手?去扣?去搓?
老头无声坐一旁,眯着眼对向水面,摆出看好戏的态度。
向前摊开双手,算不上白嫩细腻,但也和船板上的稀糊泥泞不甚亲切,当这两样东西紧紧接触在一起,我长吸气,徐吐气,直到把胸腔里的东西都憋出去,再狠狠吸回来。
我准备好了,多年的学堂生活,练就了一身“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无动于衷”的铁打心性。
熟稔地放空心神,忽略即将做的事情产生的恶心,平淡伸出手朝向最醒目的一滩,清凉湿粘,贴满手心,抓了抓,泥水从手缝溢出,松了一口气,麻利地刮起稀泥往水面丟。随着右手被糊满,我放开架势,双手并用,擦,铲,搓,捏,再是狰狞的泥滩都无所畏惧!
干了好一阵,船板上只剩隐隐黄渍,麻溜洗干净手里手外,坐回原位,舒心长叹,呼~终于完事了!天空是这样明朗,湖水是如此静谧,真好。
老头从蓬松的蓑衣里头摸索出一套抽烟的家伙,鼓鼓捣捣弄完,深滋一口,撅嘴吐去空中。什么也没说。
面前烟雾不挺喷吐,我干等许久,眼见着人来人往越发密集,一浪更比一浪高,一声更比一声杂。
似水渠开闸倾泄,一众匪徒从门口窜出,散入街巷。我还未从呆滞中脱离,街道已回复原先的杂乱喧闹,凌老大踱上船头,晨光向他迎照,坚实的身躯,背伏长枪,惠风扰动衣襟,俨然一副求仙武者乘舟逆水图景。我低头自视,因为等得无聊,所以极其无赖地缩身于老头馈赠的阴凉里,此刻身为阶下之囚,也不抱什么远大理想,只图个舒服自在,似懒汉卧街,散在船尾,再和一旁的老头相搭配,到底谁是水匪?荒唐!太过荒唐!只是这个想法不好同身旁的人诉说以寻求认同,只能责怪自己,打消这一念头。
凌老大遥望远处天光半响,姗姗转身,面对凌空岛山脚的街市,坐下。我暗暗佩服,老大双腿随意放开,两手伏于膝后,腰身微倾,不扭捏,不刻意,自然而然。好一派匪
(本章未完,请翻页)
头风范!
水雾消融,到处一片晴朗,老大一动不动,老头悠然自得;银鱼细虾聚散,湖风更发腥涩,老大还是不动,老头叼起烟杆。我翻来覆去,终于找到最舒适的姿势,头枕船沿,脚悬水面,推开在船上,看着天空徐徐浩瀚。突然觉得,这样过活也不错,当水匪挺好!
日光渐盛,体表因燥热泛起瘙痒。老头脱下宽大蓑衣放于脚边,剩一层麻布单衣,随微凉习风长吸口气,好不畅快。我也替他感到爽快,跟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不顾他神色的皱脸,把蓬松的蓑衣拉过来,垫在身下,枕在颈后。呼~天空多么清澈!水面多么明朗!
老头没有理睬我,依旧对着水面吞云吐雾。
时间继续向前,太阳升到正中,老头忽然转过身躯看着我,眯眼似奸似诈,嘴角似笑非笑。我直愣愣盯着天上云团,没有看到老头的表情。我很无奈,拿蓑衣的时候不表态,现在过了这么久才发难?可想而知,在这段时间里他积攒了多少怨气!我依旧像原先那样躺着,心惊胆战地预防老头动手。
似某个时刻到来,”呲-----“新鲜青菜沾着水珠倒入热油锅,生香四溢。“锵、锵、锵“铁铲在锅内翻炒,菜味和调料融合变得浓厚。家家户户的灶台争相开伙,层叠交响,码头上各色油烟飘游。肚子浮出一阵阵酸楚,我终于记起今早没吃早饭就跟着出来了,终于明白老头刚刚意味不明表情的含义。
悲愤地看着老头,他咧开嘴笑了,”哈!哈!”笑得促狭,干涩。又从衣兜掏出一个布包,卖弄地在我嘴前掀开,赫然是两块圆溜溜的大烧饼!眼睁睁看他啃下一角,老嘴里左边嚼到右边。心都给他嚼烂了!
不信邪地看向凌老大,也一手举着什么东西吃得好不自在。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老头越吃越来劲,变着花样挑衅我,一口烧饼一口烟,两个烧饼轮流咬,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辣椒末乱洒,还不经意扬到我脸上。
耸耸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哼!老王八,小看我了吧,我可是个狠角。有饭我能开开心心地吃,没饭我也能开开心心地饿,感受着饥饿的肆虐,待会吃饭反而更香。积累的食欲集中得到满足,怎一个快活了得!
悻悻躺回原位,纵享腹中酸爽。
又煎熬了半天,日暮西斜,渔歌唱晚。一众水匪三三两两从街巷走出,“砰,砰”坐在船舱歇气。真不知道这一天干了什么。
船队离岸,往老窝开去。哎呀呀,真是,老远都能闻见饭香了!
小船慢慢游啊游,快到山洞口时,天上掉下一团掠影砸在我怀里,我往后一震差些翻进水里,吓得脑门发麻。低头看,原来是只麻雀,小巧地调来跳去。一旁摆桨的老头难得的出声“这雀子翅膀断了,飞不了了”。我拉长了语调,讥讽他“啊呀呀,果然~是老江湖啊~真是啥都瞒不过您老哎~”老头轻蔑一笑,不理会我。
到了老窝,把小鸟放屋里,颠颠跑去伙房。既然昨天开了头,今天也就没什么顾虑,姐姐姐姐喊得厨妇眉开眼笑,饭菜出锅先让我扒上几口再送去大堂。吃饱了还掏了几粒米在口袋里。
小鸟在我左手扑棱扑棱啄着右手里的米。哎~小东西,你飞不起来,我也飞不了,虽然我只飞过一回,但那份自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沉寂在草堆里,看着栅栏外火光明灭,不知觉睡去。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