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从东平前往燕国,越过峻山后便只有一条狭长的官道可供通行,这是一条修建近百年的古道,称作“子午道”,沿途满是茂密的丛林,由于东海在旁,素来席卷而过的山风都会夹杂着些许粗砂、砾石甚至盐碱,一路上奇特又诡静的气息往往会让行人感到几丝压抑。
自从云州府光复之后,东平终于在平整宽阔的北原有了一席之地,行车走马便利不少。云州府本就是商贾汇集之地,各处官道都修建得极其宽阔通畅,沿路驿站马栈应有尽有,因此如今前往燕国,大多都选择取道云州,之后仅需一两日便可直达燕国边城同州府地界。
而如今屈离的车驾以及数百亲军,正缓慢地行走在子午道上,两侧除开丛生的密林,更有着一簇簇一米多高的已被秋冬寒风染成红黄色的芨芨草,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纷杂马蹄声与车轴声,反复却不聒噪。
“世子,您需要停车歇会儿么?”六儿双手擎着缰绳,半倚着身子偏头朝车里问道。
这辆算是车驾中最为宽大的马车里,一路上仅有屈离及小青主仆二人,哪怕是摆放着些许书籍瓜果,仍是显得十分宽敞。
屈离闻言轻轻挑起门帘,看了看天边的落日,轻声笑道:“无妨,再走一会儿吧!等入夜再休息。”
“好叻!”六儿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身子,抖擞起精神响亮地回应道。
车里小青似乎是刚从酣睡中醒来,轻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娇声问道:“世子,为何我们不从云州走呢?咱们走这子午道,也有两天了,可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样子......”
“这你就不明白了,小青。谁都知道,取道云州是便利不少,所以这回咱们东平的使团肯定也从那走。我们世子既然选择了自行出发,肯定就不跟他们走同一条路了。”车外一帘之隔的六儿似乎是听见什么,爽朗地回答着。
“六儿果然聪明!”屈离点了点头,探出手拍了拍六儿因驾车而不断晃动的肩膀。
“谢世子夸奖!”
屈离回过头,看着有些疲倦的小青,柔声说道:“小青,你如果还想去云州,我之后再带你去!”
“不是——”
“那你是不想去了?”
“不是,世子去哪,我就去哪......”小青晃了晃头,紧咬贝齿,连忙解释道。
屈离瞧见小青低垂着头双手攥着裙摆,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轻轻拍了拍小青的后背,满脸关切地说道:“瞧你紧张的!你近日有些奇怪啊......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向来是没这么拘谨的!绮妹妹在的时候,你倒是放得开,怎么她一不在,你就有点恍惚?你不会是?”
听到这儿,小青不知怎地,慌忙避开屈离的眼神,娇躯微微打颤,直到听见了屈离的下半句话:
“不会是想她了吧?”
像是心中的巨石落下,小青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抬头眼睛弯成月牙状,梨涡带笑:“是呀!秦,世子妃一直对我很好啊,想她不可以吗?”
“行,想吧想吧!我也想她。”屈离一边说着,身体不由自主靠向马车的小窗,若有所思,心中那个她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挑起窗帘,眼神掠过后方,屈离轻声开口道:“小青,你知道后面那辆白幔马车吗?”
“嗯,那不是刘大监说的那位贵人吗?怎么了,世子?”
“没怎么,我们走了也有两日了吧?但好像每次停车歇息的时候,我就没看见那位贵人下过马车,只是让侍女送些酒食进去。”
从出了建宁府至今,一路上走走停停,屈离还真未见过马车中人下来过。原本觉得是宫里的贵人,自己依礼得去打个招呼,可每次都被车旁的侍女阻拦,而车里的人也从未出声,实在是古怪得很。
小青倒是显得轻松,娥眉轻展笑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世子。打小我就常听府里的人讲,宫里的那些贵人,吃穿用度那些可讲究了,而且不轻易抛头露面!想必现在和咱们餐风露宿,一时肯定有点不适应。”
“话虽如此,但是——”
“但是什么?”
屈离一脸狐疑状:“但是他都不方便的吗?不管什么身份,那也是人啊!是人就要吃喝拉撒啊......”
“噗嗤!”小青不由得捂嘴笑出了声,旋即红着脸轻声嗔道:“这......世子,兴许是您没注意呢......真要去方便当然不会让人瞧见啊!”
“这倒也是。嘿嘿,你真聪明!”屈离突然发现自己刚刚那个问题,似乎有些愚蠢,只的尴尬地干笑着。
“世子,您是又在夸我吗?”六儿冷不丁又在帘外大声嚷嚷道。
屈离白了白眼,没好气地回应道:“没你的事儿!安心驾车!”
“好叻!”
片刻,一阵短促的马蹄声传来,又在车前急停,石胜虎极易辨识的粗大嗓门骤然响起:“世子!世子!”
“什么事情,石大哥?”闻言屈离连忙探身问道。
石胜虎并未下马,微微欠身拱手说道:“禀世子,前方有人拦住了我们的车驾!”
“是燕人吗?带了多少人马?”
“世子,不知道是不是燕人。他们就两个人,腰间佩剑,而且都蒙着面。”石胜虎回过身,指着队伍最前的方向。
屈离有些噎住了,但还是微笑着说道:“两个人?石大哥,咱们亲军可有着几百号人!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咱们都不需要慌。”
“我不慌张,世子!只是上回您在云州遇见刺杀一事,王爷和王妃嘱咐我时刻小心,我怕这两个人是刺客,所以赶紧先知会您一声。”
“刺客?听你一说,蒙着面带着剑,这打扮倒有点像。但哪有刺客光天化日之下,两个人拦在咱们车驾前头的?这也太,太不专业了......”此时屈离心里并无他想,倒是生出了一丝好奇。
“那世子,我要不带人把他们先抓起来问问?”
“不用!他们要是真敢两个人拦住我们几百人,不是送死那就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暗地里埋伏着多少人呢!”
屈离摆了摆手,只是拍了拍六儿的肩膀,果断地说道:“这样,我们先过去问问,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再说!六儿,驾车!”
“是,世子!”
屈离的车驾很快便到达队伍的最前列,车旁的红甲亲军们已经摆开了阵势,刀剑出鞘,盾牌平举,石胜虎也攥着长枪端坐马上候着。
“二位,既然现身拦住车驾,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屈离探身从马车上轻巧地跃下,拍了拍身下的尘土,高声问道。
车驾前约五十步,官道正中站立着两个蒙面的剑客,分别身着黑白长衫,身后两匹骏马在夕阳下,原地不停磨蹭着马蹄,口中断断续续嘶叫着。
此时听见屈离的发问,其中的黑衫男子倒是守礼,向前一步拱了拱手,低沉地说道:“请问阁下何人?”
石胜虎拍了拍胸口坚实的硬甲,摊开壮硕的手臂,豪气地回应道:“这是我们东平端王府世子殿下!你们又是哪里来的?胆敢拦着世子车驾,嫌命长吗?”
黑衫男子微微欠身,语气却仍是平静:“原来是东平的世子,失礼了!不过我们此行与世子无关,还请世子不要阻拦我们。”
屈离揉了揉鼻尖,摆出一副戏谑的神情打量着眼前二人,随即也拱手说道:“二位大哥,你们真是说笑了!现在是你们拦着我们,不是我们拦着你们。要不,你们先让让,我们这人多,等我们车马过去了你们再走可好?”
“你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动手就是。门主可是下了死令,今日必须将公主带回去!”二人中的白衫男子倒是有些按捺不住,紧按着腰间的长剑,低声说道。
闻言,黑衫男子并无动作,只是冷冷地回应道:“我自有分寸,你别急!”
接着开始高声喊话:“世子殿下,我们今日奉命来此,是为了接公主回国,而且人就在你们的车驾中。您如果知道的话,还请将公主交还给我们!”
“公主?我这哪来的公主?”屈离有些发懵,只是轻轻抬了抬下颚,朝石胜虎示意道:“石大哥,你在马车里藏了个公主?”
“没有没有!世子!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向来憨厚的石胜虎也是一头雾水,连忙躬身解释道。
屈离背着手,收紧眼瞳环视了一圈,朝身旁的亲军将士们高声问道:“那你们呢?你们可有藏了一位公主?”
世子有令,旋即一阵齐声山呼席卷大道:“属下不敢!”
屈离深吸了一口凉气,满意地点点头,朝那二人笑道:“二位听到没?这里就没有你们说的什么公主。你们还是请回吧?”
见此,黑衫男子似乎开始不快,与身旁白衫男子同时按住剑鞘,冷冷地问道:“世子果真要一意孤行么?既然如此,那就请世子恕罪了!”
屈离虽然不惧,但心中有些紊乱,眼前这两个人蒙着面拦住车驾,又莫名其妙地说要接什么公主,现在又要贸然动手。这种不明就里的感觉着实不好......
于是赶紧摆了摆手,无奈地笑道:“等等,二位,你们真要两个人打我们这么多人?动刀动枪的多不好——”
“别废话了,看剑!”白衫男子并不理会,话音刚落,便拔剑暴起冲来。
石胜虎赶紧拍马上前,大吼道:“世子,我来!”
“石大哥,小心点!”
白衫男子身法奇快,瞬间腾空在石胜虎马前,腕中的剑光霹雳一般疾飞向对方所在的风中,只听得破碎一样的寒光闪过。“哐当!”一声,石胜虎高举长枪,生生硬捍住劈下的利剑!
电光火石间,双方兵刃摩擦而过,这白衫男子已轻巧地闪身在石胜虎身后,却并无继续攻击,只是冷笑道:“果然是东平人!空有一身蛮力,毫无章法!”
石胜虎似乎刚刚接招时有些吃痛,此时也是感觉气血翻腾。只见他翻身下马,双手紧握着长枪,弓着马步,突然喘着粗气咆哮道:“那你就再接我一枪!”
枪尖的寒光被山林间如血的残阳一映,发出一片闪光。白衫男子陡然眯着双眼,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前心扑来,轻哼一声双足变换,举剑疾步。
瞬间,长枪长剑相交数合,刀光剑影中石胜虎的身形竟然渐渐后退,此时这名昔日重明军的勇将心中也是有些发慌,未曾想过真正面对这些武林中人竟会如此无力?近在眼前的剑刃明明只是数寸薄铁,但此时却如千斤重石,沉沉地压迫在自己的长枪上,自己的虎口都已经震裂开来!
平日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如今要向前推进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变招回枪,或是向后挡架。此战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