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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子对

    第一章父子对

    本朝传自仁宗(赵祯),已是第四帝,自仁宗继位,官府取消路引,各地居民迁移往来自由,商贸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加之无战乱,天下已渐呈繁荣之势。

    宋天圣三年,三月,杭州城外,巳时。

    江南气候温润,入春早,时已至春季,气温回升,万物复苏,鸟儿欢叫,空气中有些许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不远处是前朝开凿的运河,水声阵阵依稀可闻。

    有一人自远处来,慢慢走进,约莫十三、十四岁年纪,步履稳健,身姿轻盈,背书箱,身着素色常服,束腰带。袍子看上去已破旧,下摆有泥土。身高约五尺一寸,发髻扎起,稍显瘦削,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皮肤黝黑,面庞清秀稚嫩,脸上点缀着几颗红痘。眼神纯净明亮,神情带着一丝紧张和雀跃。

    越走越快,视野中城门楼的景象慢慢由小变大并逐渐清晰,三个由上至下的大字:北关门(古杭州北大门),望着这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城门,停下脚步,抬头眯眼望了望云淡风轻的天空,偶有燕雀飞过。掸了掸袍子,深吸一口气,吐出浊气,走入城门。逐渐鼎沸的人声和熙攘的人群,充耳熟悉的乡音,都在诉说着,回来了。

    行良久,走街串巷行至一白墙黑瓦处,理了理衣冠仪容,挺直身躯,轻轻吐气。上前拍打门环。片刻,听到里面有人走过来拉门栓的声音,开了半扇门,一位神情木然的妇人出现在门内,霎时,妇人一脸惊喜:“钦若!”

    “母亲”,沈钦若后退半步,深施一礼,站直后笑了,露出和肤色不太相趁的洁白牙齿,“您可安好?我回来了。”

    “快进来”,沈母笑盈盈拉着沈钦若进门往里走,边走边说:“也不托人捎个信,我们好接你,你爹去钓鱼了,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沈钦若任由母亲拉着前进,回道:“无妨,我陪母亲说会话,然后去看父亲。”

    沈母点头,道:“也好,我去给你准备点糕点茶水,你换身衣服,看你满身灰尘像个野孩子,等会来厅堂说话。”

    “好的,孩儿先洗漱更衣。”

    片刻,洗尽尘垢的沈钦若,多了一丝灵秀和莹润。换了一身洁净衣裳。收拾完毕,走入厅堂,沈母已经在等着了,桌上摆着茶点,看到沈钦若进来,喜笑颜开:“快坐,和娘说说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本来白白嫩嫩的孩子,都这么黑了,也瘦了,真让人心疼,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吧。”

    “母亲,没关系的,孩儿知男儿当志在四方,在外风吹日晒雨淋也属平常。男子不可如女子般柔弱娇贵。如今孩儿根骨强健,黑一些更显男儿气。”说罢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道:“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除了风餐露宿外,无惊无险,母亲放心。”

    沈钦若拿起茶水喝了起来,放下茶杯,继续说道:“此外,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土人情,不同的地域文化,这些都是家中学不到的,孩儿自感收获颇丰。”

    沈母看着沈钦若吃着东西说这话,眼中浮现出沈钦若孩童时期的稚嫩身影。赞同的笑了:“哎呦我家钦若长大了,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离开家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一去数年,说话都像个大人了,个子也长高了。如今这个年纪,是不是该说个亲家,定个亲事呢?”

    沈钦若吓了一跳,赶紧抹抹嘴站了起来,道:“母亲,孩儿还小,您没来由的说这个。您先休息,我去寻寻父亲。”

    “也好,去吧,我准备晚膳”。沈母回道。

    (宋之前,普通百姓每天食两餐,皇室四餐,诸侯三餐。宋经济繁荣,开放户籍、解除宵禁,晚上夜生活丰富,百姓得以增加一餐晚饭,自宋始,百姓日三餐。)

    沈钦若走出家门,他知道父亲经常去钓鱼的所在,径直往附近的河渠行去。

    少倾,果然远远的看到一个熟悉的男子背影,头发随意的束着,宽袍大袖随风摆动,素色素服,懒散的坐在那里。沈钦若瞬间有些失神和恍惚,明明是父亲坐在那里,却感觉好像父亲和周围河水景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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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细看看又有些恍惚。

    沈钦若幼时经常和父亲一起出去钓鱼,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远处的父亲,是那样的悠远宁静。就像,他早已生长在这里,他本该生长在这里,他本就是这天地河水的一部分,触碰一下都会打破这自然的和谐宁静。在外游历多年的沈钦若已经有一定见识,这份天、地、人浑然一体的圆融现象,绝非偶然,普通人不会形成这种景象。想到这里,心里没来由的起了一个念头,父亲,不会是什么大隐于市深藏不露的高手吧?母亲从未说起,不可能的吧?

    驻足须臾,莫名其妙想了很多有的没的,迈步走向这多年未曾谋面的父亲。看到父亲身旁摆着一只小凳子,以为还有别人,不及多想,绕到父亲侧面,向父亲深施一礼,道:

    “父亲,孩儿回来了,给您请安。”

    沈境微微一笑,道:“嗯,回来了,坐吧。”

    沈钦若问道:“父亲,这座位放在这里?可还有人啊?”

    沈境目视钓竿,仍是微笑着回答:“这就是给你准备的,我料到最近你会归来,但不知是何日,所以这几日,我来这里,都是多带了一把小凳,你若回来,必会来这里寻我。”

    沈钦若挠挠头,道:“原来是这样啊,父亲神机妙算。”

    沈境仍是微笑的面容,缓缓说道:“钦若,今年十五岁了。”

    “是的,孩儿离家时一十有二,约定三年归来,今年一十五岁。”

    沈境道:“你出生的时候,真是手掌那么大,现在十五岁,舞象之年,都是束发的年纪了,虽仍是少年稚嫩,却依稀有成人之姿”,“钦若,讲讲这些年的游历和感受吧,为父听听。”

    沈钦若正襟危坐,目光现回忆之色,说道:

    “父亲,天圣元年,孩儿离家,出杭州,到苏州,入江宁府。到庐州,鄂州,入江陵府。至燮州、黔州、泸州,转至成都府。然后去茂州、经利州、入兴元府、凤翔府、延安府、太原府、大名府和应天府。至寿州、扬州经水路,回杭州,是天圣三年。去过的每一处都记得。”

    沈境问道:“去了如此多地方,为何没有去开封府?”

    “本是要去的”,沈钦若一板一眼的回答:

    “作为我朝国都,我等子民无不心向往之,世人皆称东京之繁华举世无双。可是在游历天下后,看到了世间百态、看到民间疾苦和人情淡薄。孩儿想,我朝之繁华,到底是士大夫商贾的繁华,还是贩夫走卒农林牧渔的繁华,士农工商都为业,却为何如此不同。那东京的繁盛,是否也如孩儿走过的这普天下的世间一样,也有着在最底层的穷苦之人。孩儿这些年,看到城市的繁华,看到乡间的贫瘠,看到士商的奢靡,看到农户的疾苦。看到苛捐杂税压的百姓行将崩溃,看到生了孩子却生生溺毙,看到说错话写错字被投狱,看到劳作一生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孩儿不懂,为什么我亲眼看到的大宋,和我听到的,书里读到的大宋不一样。想着想着,就有意无意的绕开了开封府,也许再过几年会去吧。”

    沈境略有些吃惊,随后嘴角勾起,眼中流出赞许之意。沈钦若一番郑重无比,有少年意气的回答让沈境有些出乎意料,自己的孩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抱在怀里的婴儿了。第一次,他把目光从河面移到了沈钦若这里,正视着几年不见,已经成为少年的儿子,说道:

    “三年前,你提出游学,我没有反对,只是建议把游学改为游历,不必携带书本,只身一人即可。我要你多用些时间,多走些地方,多看,多听。城市、乡间、山路、水路,能走到的都走到。当你历遍天下,阅尽世间,就会看到原来这世间,这芸芸众生,和在书上读到的,耳中听到的,画中看到的,可能会不一样。你会有感悟,有很多疑问,你会问自己,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粉饰的,你自己判断。尽信书,不如无书。尽信人,不如无人。”

    “你看这水”,沈境把头转向水面,目光顺着钓竿眯眼望向远处,道:

    “溪流、水塘、湖泊、江河海,水下有鱼虾鳖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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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物海兽,大鱼小鱼大虾小虾。这天下,就是这水,天下之百姓,就是小鱼小虾;天下之官僚,就是大鱼大虾;天下之国度,就是海兽。宋、辽、夏、回鹘、大理、高丽,有些是温顺海兽,有些是凶猛巨兽。而小鱼小虾是水的活力之根本,无论是大鱼大虾,还是海兽,都需要鱼虾之供养才能生存。以大欺小,倚强凌弱,强者通吃,是这水里的法则。但就算是这样,谁又敢说庞大海兽不会有一日落入垂钓人之口腹?不会落入其他弱小海兽和鱼虾的围攻算计?无论王权更迭,朝廷兴衰,都跳不出这水,始终在水中衍变,幻化。”

    “钦若,沈家非平常之人,不求闻达,不求显贵。你若想将来成为一个心怀天下,与众不同的人,就要跳脱出这水,把自己放在局外,放在岸上,不去计较这鱼虾互食,不去计较这再大,也不过是一池水、一片海的潮涨潮落。风物长宜放眼量,任它暗流涌动抑或巨浪滔天,你在岸上,自巍然不动。就好像此时,世人怎知我是在钓鱼还是在等人?我这番话,可听得懂?”

    “父亲“,沈钦若有些羞涩的笑了,挠挠头回道:”孩儿有些懂了,有些似乎懂了,有些似懂非懂,但是孩儿记住了,以后会慢慢揣摩,谢父亲教诲。”

    沈境点头,道:“你真的长大了。为父很欣慰。我问你,你可知“钦若”为何意?”

    沈钦若正了正身形,一字一句回答道:

    “《尚书·尧典》有云:“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又孔安国云:“敬顺昊天,敬记天时以授人也。”孔安国解:“重、黎之后羲氏、和氏世掌天地四时之官,故尧命之,使敬顺昊天。”

    沈钦若顿了顿,道:“钦若,有敬顺天地,遵从自然之意。”

    沈境道:“你在你娘亲肚子里时候,我们期望这个孩子,将来可以顺应天地,顺应自然,顺应内心,事不外求”。“沈家祖上曾有训:盛世不出。后又有言:沈家不入仕、不沾兵。换言之,沈家人,不走仕途。所以从你记事起,为父一直是无所事事般生活。你会问,那么每日用度从何而来?这个,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沈境看了鱼漂在水面一下一下的下沉,应是有鱼儿在试探,不紧不慢的道:“所以,为父让你改游学为游历,因我们不事科举仕途一道,不必把大量时间用在这里。读书是为增长学识,而不是为仅仅为求取功名。这广阔的天下,有更大更多的无限学识值得去深究探寻,虽一生,不可懈怠。”

    “谢父亲教诲,孩儿知道了,也知道以后的方向了。”沈钦若答道。

    “嗯,钦若,你六岁时为父教你的口诀,叮嘱你每日睡前默诵,心烦意乱时默念,行走途中默念,这些年你独自在外,可有坚持?”

    沈钦若回答:“父亲,孩儿虽不懂这口诀的用处,但日日不缀,不曾有一日荒废。早些年只是谨记父亲教诲,每日背诵,最近这几年发现在心浮气躁之时,默诵口诀竟真的可以平静下来,而且这三年在外面,经常餐风露宿,爬山涉水,竟然不曾生病,走很远路也不会特别累。父亲,这都是口诀的功效吧?是什么口诀啊?这么神奇。”

    “哈哈!”沈境大笑,抚须道:

    “此口诀出自一位惊才绝艳的沈家先人沈易,沈家不入朝堂也是沈易留下的训诫。当年沈易本是闲云野鹤一般的出世人,因天下纷争,刀兵四起,感叹生灵涂炭,遂入世,意救民于水火。后携侣寄情于山水,游遍名山大川。中年,择地隐居,有感于半生境遇和心得,创《沈易心经》。口诀即是其中的一篇,我教给你的是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因你当时年纪尚小,未曾教你。回去用过膳,你来找我,为父给你一张穴位图,你要牢记图上所示周身穴位。何时记熟,你我再来这里,为父把后面的几句传授于你,”

    “回去吧。”沈境提起鱼竿,一抖,一尾丰腴的鱼儿被鱼线带着跃出水面,用抄网抄起鱼,放在鱼篓里,拍拍鱼篓,道:“回去让你母亲炖鱼汤,可是很鲜美哩。”

    沈钦若咧嘴笑了,道:“好的,我们吃鱼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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