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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青黛确实对音律颇有了解,因为朱云怡本身就是精通音律之人,她在朱云怡身边伺候久了,有时觉得弹奏乐器倒也好玩,便会央求朱云怡教她。朱云怡也从不拿架,总是不厌其烦地指导她。时间久了之后,青黛对音律也就有了些粗浅的认知与了解。但她性格浮躁,加之学音律也经常只是一时兴起,因此学什么乐器都是浅尝辄耻,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目前不过是入门级的水平。

    见青黛多心,朱云怡也急忙说道:“是啊,青黛,你留下来吧。郁相公琴艺极佳,你也可以顺便向郁相公请教一番。常言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若能得到郁相公的指导,相信对你一定大有裨益。”

    既然朱云怡都这样说了,朱砂便没有什么顾忌了,于是她急忙跑到青黛身边,然后拉起她的手,要她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

    见朱云怡和朱砂多番挽留,青黛也不好拂了她们的好意,便答应她们会留下来听郁且狂抚琴。

    等青黛同意后,郁且狂微微笑了笑,然后便把手里的清平乐琴放在石桌上,接着他左手按弦取音,同时右手开始有节奏地在琴弦上投弹起来。

    琴声悠远,初闻给人闲适淡然之感,细细再听时却让人感觉闲适之中又杂夹着淡淡的忧伤,忧伤之余又带有些许愤怒和不满。

    朱云怡知道郁且狂弹的是一曲《泛沧浪》,此曲为南宋琴师郭沔所作,乃他另一名曲《潇湘水云》的序曲。据说南宋末年山河破碎,蒙古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而宋军却节节败退,直至临安失守。当时郭沔移居至湖南衡山附近,常在潇水和湘江泛舟度日。一日他在潇水和湘江会合之处眺望远处的苍梧山时,却发现苍梧山为云水所蔽。苍梧山又名九嶷山,相传是上古贤王舜的葬身之地,在士子心中乃是贤明的化身。见大江奔腾、云水茫茫,郭沔不由得感慨河山大好。又见贤明之地九嶷山为云水所蔽,郭沔不由得想起北方已然山河沦陷,而南方的宋氏或许也朝不保夕,于是触景伤情,不由得感慨山河破碎、时势变迁,故做琴曲《潇湘水云》,以寄托他对大好河山的热爱及山河破碎的感慨,同时也表达了他对权臣乱政、朝廷偏安江南的愤怒和不满。

    郭沔性情清高、终身未仕、一生清贫,其以琴知名,在琴界享有极高的声誉。他一生广泛收集琴谱,将朝廷大臣韩肖胄的祖传古谱与民间传谱糅合整理,最终编成《琴操谱》十五卷、《调谱》四卷。郭沔一生作曲颇丰,其中以《潇湘水云》最为出名,另外《飞鸟吟》、《秋鸿》、《步月》、《春雨》、《泛沧浪》等曲亦是其得意之作。

    朱云怡习琴已久,对郭沔自然十分熟悉。作《潇湘水云》后不久,郭沔而因为国破家亡而终日抑郁寡欢,不久后便抑郁而终。郭沔离世后,《潇湘水云》和《泛沧浪》渐渐失传。直到前些年,宁王朱权才又从民间找到该曲的曲谱。找到俩曲谱后,朱权便把这两首琴曲收录于他的《神秘曲谱》一书中。

    朱云怡乃大明公主,自幼便对江山社稷有着深厚的感情,因而格外能理解朱权作《潇湘水云》时的心情。加之格外敬重郭沔的人品,因而自从发现《神秘曲谱》一书中竟收录有他的《泛沧浪》和《潇湘水云》后,她瞬间觉得若获至宝,时常在自己宫中弹这两首曲子。

    此刻听郁且狂又弹起这首《泛沧浪》,朱云怡便想起了国破家亡之际郭沔内心的哀伤与无奈,脸上的神情也开始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伴随着郁且狂的琴声,朱云怡的思绪也慢慢回到了那个山河破碎的乱世。她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了郭沔,幻想着自己也在潇湘大地通过琴声诉说内心的悲苦及对故国的思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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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泛沧浪》乃《潇湘水云》的序曲,因而弹完《泛沧浪》后,郁且狂又开始弹《潇湘水云》。

    郁且狂虽是浪子,常年四海为家,有时行事也不着边调,但在大是大非上却毫不含糊。他饱读圣贤之书,虽时常批孔骂孟,但也知为何家国、何为忠孝、何为仁义。这《泛沧浪》和《潇湘水云》抒发的是亡国之痛、故国之思,郁且狂虽没经历过国破家亡之痛,却也能对郭沔感同身受,因而在弹这两首曲子时,他也和朱云怡一样,早已把自己置身于南宋末年山河破碎的乱世。都道诗咏志,其实万物殊途同归,弹琴亦是咏志。正因郁且狂把自己想象成了郭沔,且他虽然浪荡,但也深受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影响,年少时也想为国为民。只因他是商人之子,而大明重农抑商,因而才无法为政为官。正因如此,他也和郭沔一样,时常感慨怀才不遇,因而常自觉得愤懑。而《泛沧海》和《潇湘水云》既抒发了故国之思,同时也表达了对朝廷无能的愤慨和怀才不遇的不满,因而郁且狂和郭沔虽然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但可以说是心意相通。正因如此,这两首曲子在郁且狂手里变得格外生动起来,让人感觉就像其作者郭沔亲弹一样。

    认真弹琴的同时,郁且狂也不忘观察众人的神情。他见朱云怡已然陶醉其中;竹沥姑姑和蓝雪则一脸茫然,看得出来二者对音律一窍不通;朱砂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想来是在思考青黛的事;青黛虽然懂些音律,但相比音色深沉、幽远高雅的琴,她更喜欢明快活泼的乐器,如笛子、尺八等。加之她一心只在朱云怡身上,于家国之思并不在意,因而也无法理会这两首曲子的内涵。故而虽然她也懂点琴技,但这两首曲子显然无法引起她的共鸣;至于紫苏,只见她一脸淡定,似乎对郁且狂所弹的琴曲丝毫不感兴趣。

    弹完《泛沧浪》和《潇湘水云》后,郁且狂又弹了一首《庄周梦蝶》。

    相比前面两首琴曲,这首《庄周梦蝶》不再给人低沉压抑之感,反而整个曲调潇洒流畅、节奏郎朗,让人不禁觉得和畅舒适。朱云怡本来还沉浸在《泛沧浪》和《潇湘水云》的故国之思中,但慢慢地就被这首《庄周梦蝶》带入了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世界:她开始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翩然飞舞于百花之间,极为自由自在。随着琴声的继续,她忽然又觉得自己不再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又变回了那个被世俗所束缚的俗人。

    等郁且狂一曲终了,朱云怡尚在沉思那个问题:自己究竟是那只自由自在的蝴蝶,还是只是一个被困于红尘俗世的凡夫俗子?

    见朱云怡还回不过神来,郁且狂哈哈一笑,说道:“公主和我一样,都是被困于红尘俗世的凡夫俗子。物我两忘之境,却是只有在弹这首《庄周梦蝶》时才能做到了。”

    听了郁且狂的话后,朱云怡才回过神来。想到适才的困惑,她不禁哑然失笑,然后又对郁且狂说道:“相公所言极是!我等毕竟都是凡夫俗子,无法像庄子那样造化于形骸之外,以达逍遥之境。庄周晓梦迷蝴蝶,可谓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似我等俗人,始终无法如庄周般与天地俱化,与太虚同体。”

    郁且狂点了点头,答道:“连庄子都说人很难准确地区分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便如他梦见自己成了蝴蝶,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还是自己,并未成为蝴蝶。到底何为真实、何为虚幻,我等俗子一时也难以想清。虽然想不清楚,但便如《逍遥游》里所写到的: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想来若能做到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许多人生的疑惑和困难便也能够迎刃而解了。”

    听着郁且狂和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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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怡的答话,一旁的竹沥姑姑、朱砂、青黛、蓝雪和紫苏都觉得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俩在说些什么。

    原来两人谈论的是郁且狂适才所弹的那首《庄周梦蝶》,进而聊起由此曲引发的思考。这首《庄周梦蝶》为南宋毛敏仲所作,作曲依据乃是庄周梦蝶的故事。《庄子》一书有载:庄周昔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这里说的就是庄周梦蝶的故事:据说一日庄子睡后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然而醒后却发现他还是庄子,并未成为梦中的蝴蝶,于是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梦到蝴蝶的庄子还是梦到庄子的蝴蝶,从而引发了其对虚幻和真实的思考,最后他给出的结论是:人很难准确地区分真实和虚幻。

    千百年来庄周梦蝶的故事流传甚广,李商隐的“庄周晓梦迷蝴蝶”、李白的“庄周梦蝴蝶,蝴蝶为庄周”等诗句说的便是庄周梦蝶的故事。后来到了南宋时,琴家毛敏仲根据这个故事,又在仿照战国琴曲《逍遥游》的基础上作了《庄周梦蝶》这首琴曲。正因此琴曲的作曲依据是庄周梦蝶的典故和《逍遥游》古曲,适才朱云怡才会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之后又和郁且狂讨论关于庄子、《逍遥游》、虚幻和现实等相关问题。

    随着时间的流逝,毛敏仲所作的这首《庄周梦蝶》也开始渐渐失传。直到朱权费尽力气找全该曲曲谱,然后又将其载于《神秘曲谱》一书中,这首《庄周梦蝶》才得以被郁且狂、朱云怡、黄怜、朱高燧等人所知。弹奏此曲时讲究一个“逸”字,要求弹琴者心无所累,弹奏时潇洒流畅、一气呵成,这样才能达到物我两忘的效果,便如朱权在《神秘曲谱》中为其题的曲意:臞仙曰,古有是曲,绝而无传者久矣,毛敏仲继之。庄子书曰,庄周昔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不知周也。俄而觉则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胡蝶之为周,周与胡蝶必有分矣,此谓物化。是以达道之士,小造化於形骸之外以神驭气,游燕於广漠之墟,与天地俱化,与太虚同体,斯乐非庸夫俗子之所能知也,达者得焉。

    朱权在曲意中说“斯乐非庸夫俗子之所能知也,达者得焉”,郁且狂放浪形骸,向来视世俗如无物,但也很难领会到此曲所要表达的天地俱化、物我两忘的境界,因而他觉得这首《庄周梦蝶》是他平生见过的最有挑战性也是最有意思的一首琴曲。

    弹这首《庄周梦蝶》时,郁且狂也一直在细心观察众人的神情。他见朱云怡依旧沉迷其中;竹沥姑姑和蓝雪依旧一脸茫然;朱砂依旧愁容满面;紫苏也依旧一脸淡定,似乎对这首《庄周梦蝶》也不感兴趣;唯有青黛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因为相较于适才的《泛沧浪》和《潇湘云水》,这首《庄周梦蝶》则潇洒轻快了许多,青黛少年不识愁滋味,自然喜欢这种活泼欢快、潇洒飘逸的曲子。也正因为喜欢,在郁且狂弹奏此曲时,青黛便有意识地欣赏起了此曲。

    弹完三首曲子后,郁且狂长啸一声,心情似乎格外舒畅。

    朱云怡正想和他聊聊弹这三首琴曲的心得时,却见郁且狂突然朝紫苏说道:“紫苏姑娘,前日曾听你说过你对音律颇有兴趣,每逢经过永安宫门外时都会刻意慢下脚步听一听里面的歌声和乐器声,而公主又是精通音律之人,耳濡目染之下,想必姑娘对音律也颇有心得。适才公主也对青黛姑娘说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因而在下想听听姑娘对我适才所弹之曲的看法,顺便给在下一些建议,好让在下及时改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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