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朱云怡终于不再关心与郁且狂的棋局,转而盯着白芷,冷峻地答道:“你确实足够机灵,只可惜有几次狐狸尾巴漏得太明显,让我起了疑心。”
白芷自觉得隐藏得很深,按理说不该被朱云怡发现,于是她继续问道:“不知奴婢哪里漏了破绽,还请公主明示。即便公主对奴婢起了疑心,但又怎会怀疑到三公子头上呢?”
朱云怡嗅了嗅桌上的腊梅,缓缓说出了六个原因。
第一,朱云怡听白芷说过她在入宫前曾在一个大户人家伺候,那时她的主子喜欢喝六安瓜片。后来在郁宅时,郁且痕曾到厢房请朱云怡品茗。就是在那个时候,朱云怡从郁且痕口中得知他最喜欢的茶叶乃六安瓜片。
当然这样原因并不足以让朱云怡起疑,若非白芷还漏出了别的马脚,朱云怡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是郁且痕和郁万贯派到自己身边的卧底。
第二,朱云怡发现白芷对郁宅的一切都很熟悉。先前她也以为紫苏才是郁宅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但被掳到郁宅后,朱云怡发现白芷不但熟知郁宅上下人等,对郁宅的往事也颇有了解。这让朱云怡起了疑心,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紫苏。
第三,在发现鱼姨娘和郁且痕私通后,白芷的反应和朱云怡、朱砂、青黛很不一样。朱云怡、朱砂和青黛是因为怀疑鱼姨娘便是“鱼吕之乱”时的鱼贵人而觉得震惊,但白芷却表现得十分气愤,骂鱼姨娘不守妇道、勾引郁且痕,话里行间都在拼命维护郁且痕,又对郁且痕与鱼姨娘私通之事愤恨不已。这就让朱云怡觉得更加疑心了:白芷与郁且痕素无往来,不过只是在清平卫和苏州府见过几面而已,她为何要如此处处维护一个陌生男子。
若说以上原因只是让朱云怡怀疑白芷的话,那么第四个原因则让她基本能确定白芷就是郁且痕的人。当时郁且痕来客房邀朱云怡品茗,为了炫耀,他故意拿来了三套上好的茶具,这三套茶具分别配有一种好茶,三种好茶则分别放在三个储茶罐里。朱云怡便是从这些茶叶和储茶罐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郁且痕一共带来了三种好茶,分别是大红袍、六安瓜片和君山银针,其中之一的六安瓜片便放在一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里。
正是这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和里面的六安瓜片证实了朱云怡的猜疑:朱云怡素爱喝茶,当初离开皇宫前往清平卫时,细心的朱砂特意带上了一些好茶,好让朱云怡在宫外也能喝到好茶。这些茶叶中便有一罐六安瓜片,放在一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里。因为那个储茶罐造型独特,朱云怡对它的印象也最为深刻。一路上她喝得最多的是君山银针,极少饮用六安瓜片。然而那日在苏州府的客栈里,当朱云怡说起想喝一杯六安瓜片时,白芷却说她已把从宫里带出来的六安瓜片喝完了。
当时朱云怡并没怀疑白芷,还以为她确实喜欢饮茶,才把那一罐六安瓜片都喝完了,故而非但不怪白芷,甚至还颇有些茶遇知己的感觉。
然而当看到郁且痕竟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而那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里的茶叶也是六安瓜片后,朱云怡立马发现了其中的端倪。对于那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朱云怡记得清清楚楚,对它的大小、形状、釉色都了然于心。故而当见到郁且痕的那个储茶罐和自己从宫中带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时,朱云怡便能肯定这个储茶罐一定是自己的那个。
因为那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是朱云怡十六岁时皇帝送给她的礼物,是皇帝特命景德镇永乐窑最擅烧制甜白釉瓷的师傅专门制作的。当时皇帝见朱云怡喜茶成痴,作为千娇万贵的公主,朱云怡身边自然不缺好的茶叶和茶具,但唯独用于储放茶叶的茶叶罐没什么特色,不过都是民间常见的式样。于是皇帝特意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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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叔,让他到景德镇找景德镇永乐窑最擅烧制甜白釉瓷的师傅给朱云怡烧制一个最有特色的甜白釉储茶罐,以作为朱云怡十六岁生辰的礼物。
钟叔来到景德镇后,找到了龙泉窑最擅于烧制甜白釉瓷的老师傅,并传达了皇帝的命令。既是天子之命,老师傅自然不敢懈怠。于是他冥思苦想数日,最后决定给朱云怡烧制一个貌似葫芦的甜白釉储茶罐。
老师傅烧制出的那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与寻常的甜白釉瓷器有些不同。甜白釉也是白釉的一种,但相比寻常白釉,始烧制于永乐年间的甜白釉则薄了许多,甚至已薄到半脱胎的程度。因为胎薄,甜白釉瓷便能光照见影。甜白釉的薄胎器面上有暗花刻纹,其上又施以温润如玉的白釉,给人以清新甜美的观感,故而得名“甜白”。制作甜白釉瓷时,单是脱胎工艺需要几十道工序,更别说其它纷繁复杂又耗时耗力的程序了。也正因为制作甜白釉对技艺和工序要求极高,故而最终烧制出来的成品釉极莹润,甚至能照见人影,故而人们也以“葱根白”来盛赞它的品质。甜白釉瓷在瓷界大名鼎鼎,素有“白如凝脂,素犹积雪”之美誉。
寻常的甜白釉瓷已是珍品,但朱云怡的储茶罐乃是皇帝亲命烧制,老师傅岂敢不用心?于是相比寻常的甜白釉瓷,那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更加洁白,宛如一块极好的美玉,远非寻常的甜白釉瓷可比。那老师傅为了讨好朱云怡,烧制又在葫芦柄的位置刻了几个祥云纹样,一方面既吻合朱云怡名里的“云”字,另一方面也是借祥云祝愿朱云怡祥乐安康,同时祥云纹样也符合生辰日祝福小寿星吉祥如意的主题。
最终那个储茶罐形似葫芦,在外形上便别具一格,远非常见的圆形、方形、柱形储茶罐所能及;加之技艺极佳,与寻常甜白釉瓷器自不可同日而语;又因在葫芦柄处刻了祥云纹样,又多了几分吉祥祝福之意,可谓十分独特。天下虽大,却仅此一件。
那日朱云怡仔细观察了那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发现它釉色极佳,大小、形状又和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而且葫芦柄上也有祥云纹,因而朱云怡便断定郁且痕带来的那个储茶罐正是自己十六岁生辰时父皇送给自己的那个。
断定那个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是自己的后,朱云怡几乎已能肯定定是白芷吃里扒外,把自己珍爱的生辰礼物偷偷给了郁且痕。因为白芷是她的奉茶侍女,所有的茶叶、茶具和储茶罐都是由白芷负责保管的。又想到白芷之前谎称从宫里带出来的六安瓜片已被她自己喝完,朱云怡更加肯定郁且痕的六安瓜片和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是白芷给的。
白芷曾说过她之前的主子喜欢喝六安瓜片,刚好郁且痕也喜欢喝六安瓜片,又恰巧那天下唯一一件的葫芦状甜白釉储茶罐竟到了郁且痕手里,而储茶罐里依旧放着六安瓜片,朱云怡便自然而然地怀疑起了他和白芷的关系。
白芷的确对郁且痕一往情深,虽已不在郁且痕身边伺候,但她总记着郁且痕喜爱六安瓜片,便想着把世间最好的六安瓜片都给郁且痕。后来她到朱云怡身边做了奉茶侍女,见到了世间最好的六安瓜片,却因身处宫内而无法吧那些上好的六安瓜片给郁且痕。后来她随朱云怡到了苏州府,又知郁且痕也来了苏州,便偷偷带上朱云怡的那罐六安瓜片来到郁且痕的住处,把那罐上好的六安瓜片给了郁且痕。
见到白芷后,郁且痕非但不感激,反而责怪白芷随意行动,增加了暴露的可能性。白芷非但不生气,反而连连道歉,说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等白芷离开后,郁且痕便沏了一壶她送来的六安瓜片。郁且痕觉得这罐六安瓜片品质极佳,远非寻常六安瓜片可比,又见那个茶叶罐造型独特,釉色也举世无双,便吩咐身边伺候的小厮将其收拾好,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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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便将这罐六安瓜片带回了郁宅。
郁且痕丝毫不在意白芷,因而很快便忘了白芷冒险偷偷给他送六安瓜片的事。回到郁宅后,他便把那罐六安瓜片放在了一边,因为忙着谋害郁且镛、和鱼姨娘周旋、讨好郁万贯,慢慢地郁且痕也就忘了那罐被他放在一旁的六安瓜片。后来郁万贯为了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便让郁且痕带着好茶去厢房和朱云怡品茶。郁且痕一时之间没想起那罐六安瓜片是白芷偷偷送给自己的,为了炫耀自己有很多好茶,他便把那罐六安瓜片也带上了。
可怜白芷一片痴心,但凡郁且痕有半分在意白芷,也会记着那罐六安瓜片是白纸给他的。正是因为不在意,郁且痕才会不珍惜那罐白芷冒着风险送给他的六安瓜片,只当是寻常下人送来的一罐好茶,不但回到郁宅后便将其晾在了一边,甚至因为心中思虑过多而忘了其来历。
也正是因为他的不在意,朱云怡才发现了白芷的狐狸尾巴。
心中产生怀疑后,朱云怡便问郁且痕那罐六安瓜片来自何方。当郁且痕答不出来时,有些警觉的白芷便出来给他解围,说那六安瓜片是从真茗轩买来的。
经此一事后,朱云怡便已确定自己之前错怪了紫苏,白芷才是郁宅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白芷确实工于心计,那晚她在茶里下了迷药,成功迷晕了朱云怡、朱砂和青黛。为了让朱云怡不怀疑自己,她也假装被迷晕,最后被郁宅的人劫掠而走。那晚朱云怡、朱砂和青黛只吃了紫苏送来的糕点、喝了白芷送来的茶,既然白芷假装也被迷晕,那么她便可受害者的姿态成功地摆脱所有嫌疑,又把所有的矛头指向紫苏,好让朱云怡相信她是吃了紫苏的糕点才被迷晕的。
若非后来另有发现,朱云怡真会以为白芷是无辜之人,而原本无辜的紫苏才是郁宅派来的卧底。
第五个理由便是那日厢房起火时,白芷竟把她自己的帕子给了郁且痕。当时浓烟滚滚,用帕子遮住口鼻还可阻止吸入太多烟尘,能防止窒息而亡,但白芷竟把能用来遮挡口鼻的帕子给了郁且痕。经此一事后,再联想到之前看到郁且痕和鱼姨娘私通时白芷的表现,朱云怡便断定白芷不仅只是郁且痕派到自己身边的卧底,她还对郁且痕有着极深的感情。
由此朱云怡既能断定白芷是郁且痕的人,又知道了她深爱着郁且痕,甚至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下郁且痕。
第六个原因则是昨日在宫里听到郁且痕已葬身火海后白芷的反应,那时朱云怡已断定白芷是郁且痕的人,因而对她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更加正是自己的猜测而已。
听着朱云怡缓缓说起这些原因,白芷心里也越来越惊。等朱云怡说完后,她也像一朵蔫了的花儿似的,极为丧气地低下了头。她本以为自己已足够小心,已然毫无破绽,不曾想强中自有强中手,朱云怡比自己还细心,比自己还注意留心细节,以至于最后被她识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既然已被朱云怡瞧了出来,白芷便也不再装了,于是她索性答道:“不错,我乐茶语生是三公子的人,死是三公子的鬼。既然已被公主发现,我也不必再装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虽然嘴上说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白芷却不愿立即赴死。昨晚她想了一宿,断定老爷和三公子肯定没葬身火海,定然还活在世上。既然郁且痕还活着,若是不再见他一眼,白芷定会死不瞑目。
“你我毕竟主仆一场,我不会杀了你。”朱云怡又细嗅起了腊梅,淡淡地说道:“既然你对郁且痕一往情深,便出宫找他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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