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樱走得极快,像是有意要逃离郁府似的,没几步便跨出了郁府的大门,不久便消失在了临近郁府的街巷之中。
木樱前脚刚走,郁且狂后脚便追了出来。然而这次木樱没再理他,出了郁府大门后,木樱的脚步反而加快了,把郁且狂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郁且狂不依不饶地追着木樱,时而询问她母亲的死因,时而又挽留她在南京多住几天。然而木樱的速度实在太快,郁且狂很难追赶得上。等木樱的身影消失在附近的街巷中后,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和不舍,郁且狂也只好垂头丧气地返回了郁府。
此刻郁且狂的心情格外沉重,想大哭一场,又想痛饮几壶。他耷拉着头,步伐沉重地返回了郁府。
郁且狂有很多话想问父亲,然而等他回到影壁旁时,父亲却先开口了:“我已说过在府中不得再提起黄汐这个名字,你们三兄弟明知故犯,可谓大不孝。等会儿祠堂里跪上四个时辰,到列祖列宗面前好好谢罪,再把家规都抄五十遍,明早交给为父。”
郁万贯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捋着胡子,神情极为严肃。若是未曾见过他平日里是怎样对待郁且狂和郁且痕兄弟俩,旁人定会觉得他是个严厉而深沉得父亲,对子女有着如山般的父爱。
郁且镛和郁且痕向来只敢在背后诅咒郁万贯,从来不敢在父亲跟前表现出丝毫不敬,因而两人急忙躬身认错,并都保证会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思过,也会认真抄写家规。
和郁且镛、郁且痕不同,郁且狂先是冷笑了一声,之后便反问郁万贯:“这里又没有外人,为了自身性命,大哥和且痕也不会向外人说起我的生母,父亲何必如此无情?即便母亲是黄湜舅舅的妹妹,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母亲也给郁府生了孩子,她谢世已久,父亲何必冷血至此,连她生前的名字也不让今人提起?”
自从郁且狂出生后,郁万贯便没怎么管过这个儿子,和他说过的话自然也少之又少。这些年郁且狂云游在外,一年中没几天待在家里,郁万贯和他的关系更是生疏了不少。然而郁万贯有着根深蒂固的“父为子纲”观念,见郁且狂居然敢顶撞自己,这让郁万贯十分恼火,“老二,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吗?身为人子,理当忠于父、孝于父,你非但不听为父的话,还敢出言顶撞为父,哪里符合忠孝之道?”
“就是,且狂,百善孝为先,身为人子,岂有违背父命之理?更别说顶撞父亲了!”一旁的郁且镛立即附和道。
郁且痕冷冷地笑了笑,极为不屑地答道:“我只知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若是父亲所言正确,且狂自当遵从;但若父亲所说让我觉得难以苟同,我自不必乖乖听话。圣人口中的忠不该是愚忠,孝也不该是愚孝。我分得清是非善恶,父亲和大哥不必用所谓的孝来绑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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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三纲五常在大明广泛流行,所谓的父为子纲早已根植于大部分的内心深处,因而郁且狂的话在当时可谓惊世骇俗,也让郁万贯和郁且镛十分生气。
一旁的郁且痕敏锐地察觉到了郁万贯的怒气,他灵机一动,觉得找到了一个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他不会像郁且镛那般攻击郁且狂,因为这样做最多也就让父亲对郁且狂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于自己却无多大帮助,还不如趁此机会向父亲展示自己的“听话”,这样在郁且狂“不孝”的衬托下,还可以更好地凸显自己的“孝顺”。
正当郁且痕要向郁万贯背诵一些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之类的“至上之理”,再说些自己会顺从于父亲、不敢有丝毫违抗之类的“孝顺话”时,郁且狂突然盯着郁万贯问道:“父亲,适才您和木樱前辈在书房说了些什么?我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了郁且狂的话后,郁万贯的脸上立即闪过一丝不安和愧疚,但他很快就用一个父亲的威严把这一丝不安和愧疚藏了起来,“你这是在诘问为父吗?”
郁万贯瞪大了双眼,一脸严肃地问道。但越是严厉,便越衬托出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愧疚。
“父亲若认为这是诘问,便当时诘问吧。”郁且狂淡淡地答道:“我只想知道母亲的死因。”
郁万贯没有正面回答郁且狂的问题,转而问一旁的郁且镛:“郁且狂身为人子,对父大不敬,当按家规处置。老大,你迟早是要接管郁府的,也该学着管家了。按照家规,该如何处置这逆子?”
“回父亲,依家规第十二条,应打老二二十大板。”郁且镛立即幸灾乐祸地答道。
郁且狂又愤怒又哀伤,到最后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除了这无奈的一笑,郁且狂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和大哥了。
这一切都被徐云怡看在了眼里,起初她还想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毕竟只是外人,还是少管郁府家事的好。可当见识了郁万贯和郁且镛一系列令人发指的言行后,徐云怡既为郁且狂感到不平,又替他感到不值,于是她站出来对郁万贯说道:“郁先生,适才木樱气势汹汹杀进府来,扬言要取了你的性命。三位令郎中只有二公子挺身而出,愿意替父偿命。那时先生躲在太湖石之后,想必也看到了大公子和三公子的表现。二公子平日最不受你待见,然而在生死关头,却只有他愿意舍命护父。有子如此,先生却如此铁石心肠,丝毫未曾感动,未免太过偏心。”
徐云怡的话唤起了郁且狂的伤心之事,于是他也紧接着问郁万贯:“适才木樱前辈说要我们兄弟三人中的一个替父偿命,当木樱前辈佯装要杀我时,您明明就在太湖石之后,却迟迟不肯出来。然而当木樱前辈把红缨枪指向大哥时,您却立即立即出来替大哥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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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在您心中,大哥真的比我重要那么多吗?”
说到最后时,郁且狂的声音已经有些更咽。所谓的家规处置他都能一笑置之,但在生死关头,父亲只关心大哥而完全不在意他是生是死的做法确实让郁且狂感到十分心寒。
听到郁且狂的声音变得更咽时,郁万贯心中立马升起一阵歉意。想到这些年来对郁且狂的忽视与冷落,郁万贯更是觉得欠郁且狂良多。三十多年来的往事一件件地涌上他的心头,从当初在烟雨楼初见黄汐和木樱,到大哥丧生于木樱枪下,再到黄汐不顾众人反对进入郁府为妾,后来郁且狂出生、黄汐死去……不知何时郁万贯的双眼已开始朦胧起来。
泪水还是从郁万贯眼里流了出来,他呆呆地看着郁且狂,像丢了魂似的吐出了一串话:“唉,傻孩子,天下哪有父亲是不疼自己的孩子的,我不过是断定木樱不会伤害你而已。倘若木樱不是你娘的挚友,为父就算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伤害的。”
这是郁且狂三十年来第一次听父亲亲昵地称自己为“傻孩子”,也是第一次听他在自己跟前自称“为父”。缺爱之人最易被感动,哪怕一句简单的话也可以让他们瞬间泪流满面。郁且狂便是如此,这么多年来从未体会过什么是父爱,此刻突然听见郁万贯的这番话后,郁且狂的心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徐云怡一直在一旁认真地观察郁万贯,她觉得郁万贯的神情不像是装的,但又觉得此时的郁万贯与之前的郁万贯判若两人,于是她又问道:“郁先生断定木樱前辈不会伤害二公子呢?若她不会伤害二公子,想来对大公子也会一视同仁吧。”
郁万贯还沉浸在适才的情绪之中,眼中依旧含着泪水,“黄汐当年和木樱十分要好,两人比亲姐妹还要亲。她爱屋及屋,定不会伤害黄汐生出来的且狂。可是且镛不一样,他是我的长子,又是大哥的侄子。木樱恨极了大哥和我,以她的火爆脾气,说不定会恨屋及屋,把对我和大哥的怒气发到且镛身上。我不能让且镛受到伤害,绝对不能!”
说这些话时,郁万贯的脸上不再挂着虚伪的微笑,他的神情变得格外真诚,真诚之中又多了几分坚定,让人坚信他的话乃是肺腑之言,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好自己的孩子,不让郁且镛受到别人的伤害。
郁且镛比郁且狂还大几岁,早已生儿育女,然而郁万贯还是愿意想保护孩子一样保护着他,这让一旁的徐云怡不禁心生感慨:即便郁万贯的人品再怎么不好、再怎么对外人玩弄心机和手段,然而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他还是那个无私付出的父亲,那个为了孩子可以不顾一切的父亲。好人也好,恶人也罢,但凡为人父母,谁又不是真心爱着自己的孩子呢?郁万贯对郁且镛如此,父亲对自己也是如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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