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在众人眼前的刺客，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中年男人。
刺客面色黝黑，鼻梁高挺，唇边有一道狭长的伤疤，从下嘴唇一直延伸到喉结处，长相有些丑陋，而且身材瘦小，约莫五尺的身高在风雪城里只会被人笑话。
他穿着夜行服，头顶一顶黑帽子，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只黑猴子。
回想起他方才的招式，力量十分惊人，便是从小与野兽为伍的西门烈也要逊他三分。
西门烈掰开残臂，捡起刺客的兵器看了看，是一把短刀。
此刀造型独特，刀柄长一尺，中空，两端各有三尺长的刃，西门烈一握住刀柄，一端刀刃便缩回去，再一垂手，另一端刀刃也缩回去，看起来就像一根烧火棍。
想来正是借用这把诡异的刀刃，他才能一次次得手。
这个空当里，有护卫掀开轿子的门帘，把尸体抬出来。
近处的人见到里面躺着的死人不是吕归一，而是一个身形与吕将军十分相似的男人。他们看清死者的面容，皆为眼前情景感到不解，唯独西门烈一脸淡然。
包围轿子的甲兵从后方让开一条路，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在一队红甲亲兵的簇拥下，走到西门烈跟前。
西门烈垂手，拂去膝盖上的尘土，抱拳问候道：“将军。”
“辛苦你了。”吕归一扫一眼轿子旁横七竖八的尸体，目光落到黑衣刺客身上，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不过也算是除掉了心头大患，杀一杀城中乱贼嚣张的气焰。”
“一切尽在将军的掌握之中，只是有些蹊跷。”
“阿烈啊，你我之间就不必客套了，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恭维话，说说你的判断吧！”
西门烈抬起头来，手捧刺客凶器递上去：“属下以为，眼前刺客绝非往日行刺贵族的凶手。”
“嗯？”吕归一伸出去的手停滞在半空，一愣，微微蹙眉，“何出此言？”
“因为——”西门烈深吸一口气，停顿一刻，眼珠子瞟向血水中的刺客，接着说道，“他似乎是为死而来，不过又在临死之际拉了几个垫背的，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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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大意的假象。”
见吕归一不解，西门烈继续解释说，“他现身之时，速度与力道皆达到我等不可企及的程度，所以能从毒箭之中安然脱身，将我一击斥退，然而在得手以后，以他这般高超的武艺，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却不知为何，选择故意留下一个破绽，葬身我手。”
“所以你便认为，刺客是故意留下破绽的？”
“正是。”在吕归一面前，西门烈从来不必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吕归一走到黑衣刺客身旁，看了看几个殉职的护卫，示意西门烈顺着思路继续说。
“属下怀疑，刺杀城中官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他们或是同属某个江湖门派的弟子，或是一群有着共同信条的教徒。属下甚至怀疑，他们刺杀的对象也不是随机选择的，或是根据一份名单，或是依据某条线索……”
“阿烈，不必再说了。”吕归一抬起手，打断了西门烈的话。
他背过身去，面向来时的道路，火光在他脸上忽闪忽灭，忽明忽暗，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以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此事我会禀报汉王，告诉他，刺客已就地伏法。你的担忧或许有可能，但无论是国主，还是我，都只相信铁铮铮的证据。”
言毕，他挥了挥手。
西门烈一怔，隐约明了其中的含义，默默地念了声“是”，再无话可说。
后勤兵按照吕归一的指令，把现场尸体拖下去处理掉。他们提着早就准备好的水桶，用抹布仔细清洗地上的血渍，不多一会儿，除了空气里残余的血腥，现场再无厮杀的痕迹。
整条街道挤满了人，身着黑色甲胄的官兵一动不动，无人说话。
“阿烈啊！有些事，你还得跟姚振多多学习。”吕归一轻描淡写地说着，在红甲亲兵的掩护下，像来时那般离开了现场，
甲兵跟随他的步伐，无声退场。
几百人的队伍，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居然没有响声，跟魂灵一般。
原地只留西门烈一人。
他复又注视着地上湿漉漉的石板，盯着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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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的缝隙，良久，直到双眼因为睁得太久产生涩痛感，才缓缓闭上双眼，在脑海里模拟方才的场景。
若是自己换作刺客，绝不可能从毒箭中杀出，顺利完成刺杀。
可惜了！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死在毫无意义的地方。
狂乱的风把街上的血腥撕扯成碎片，化作稀薄的丝线，送到到更远的地方。
西门烈收好窄弧刀，把刺客的兵器一并收进腰带里，走到右手边的一条巷子里，从一堆干柴里捡起一顶竹编斗笠戴在头上，再出巷子，缓步往城西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回味吕归一的话。
吕将军随口提到的姚振是西门烈的同僚。
三年前，姚振从荆州军营调至雷州驻军，仅用一年时间，就从百夫长提到千夫长的位置上，现今已是陪戍副尉，成为吕归一跟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西门烈当然知道将军提拔姚振的原因。
此人虽武艺平平，在军中也无有多少功绩，可他深谙为官之道，不该问的绝不多问，该他说话的时候总能把将军哄得哈哈大笑，溜须拍马的功夫堪称一绝，无论在什么场合，总是把将军的心思拿捏得一清二楚。西门烈是个直性子，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每次一开口，都会给将军的脸上蒙上一层阴云，无形之中，二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世事逆于本性，万千心事，更与何人说？
西门烈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对着空旷无人的城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正前方的街道上空，笼罩着一层橘色的光晕，散到他落寞的黑眼珠里、
远远的，能听到嘈杂的声音。
风雪城东西坊，三十六街，入夜宵禁后，只一条街还有行人走动。
那条街便是铜驼街，因街道两边酒馆、妓楼林立，往来都是风流人儿，城里百姓都叫它花街，少有人会记得它原本的名字。
本来西门烈是要回住所的，听到铜驼街里撩人的声音，挑动了心中的弦。
他在原地踌躇片刻，脚尖一转，钻进一条漆黑的巷子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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