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中,隐约人影堆叠,尘灰散尽,书斋不觉间被团团围住,各个面带凶煞。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清月下意识想往凌溟身后缩,可不知为何又克服惊惧,向前半步,伫立凌溟与老叟之前。
凌溟本来波澜不惊,倒因她半步的动作微诧,当下心生感动,老叟亦眼前一亮。
为首的是个矮黑胖子,五短身材,却面生横肉,目带凶光,煞气太甚,多半也是手中沾了血的孬货。
那胖子恶声恶气:“老骨头还有那个牛鼻子,不想死就快给爷滚出去。”
随后,竟抽刀在身前虚划两刀,以此恐吓甚至有几分取乐的意味。
凌溟望向老叟,老叟手稍抬作箍状,凌溟旋即明了。
正如他对小道士说过的,在凡俗,修仙者要避免暴露身份,这是铁律。
凡俗和仙途各有规矩,互不干涉,修仙者决计不可轻易插足凡俗恩怨。
“老先生,道长,实在抱歉,你们还是先离开吧。莫因我的缘故,平白牵连,受这无妄之灾。”
清月转身轻轻一福,劝言出自肺腑,生怕累及凌溟二人。
老叟抚须,并无避祸之意,凌溟亦然,含笑将清月托直,不受这一福。
显然,一老一少二人的姿态惹恼了那黑矮胖子,胖子提刀快步逼近,近时顺势劈砍下去,毫无怜悯。
眼看刀锋便要触碰到清月的额角,一缕香魂即将随之湮灭,五霄雷观不修肉身,凌溟想要救护已来不及。
忽而,《易》出现了异动,陡然挣脱凌溟的上,下坠中节节舒展,落地正巧摊开到第二节,从中有黑雾窜出。
在黑雾气息散开的那刻,凌溟色变,几乎没有念想,下意识便催动仙气,揽住清月的腰肢,试图将她往后带。
而黑雾显然也预料到凌溟会如此行动,竟借着《易》的余威将他驱逐开,凌溟身形速退。
幸好余威不大,仅倒飞数步便强行稳住脚,踉跄站定,同时黑雾震落矮黑胖子的刀,留他在原地呆愣。
黑雾中逐渐凝出一张狰狞的鬼脸,散发着不详,是祟,没成想它居然藏匿在《易》中,此时突然现身,其中关节令人费解。
“妖怪啊,饶命……”
凡俗向来畏惧鬼怪,转眼间,围住书斋的流痞已经连滚带爬,逃逸个干净,作鸟兽散。
祟胸前位置的黑雾形状变换,竟逐渐凝实成形似手的模样,钳制住矮黑胖子的脖颈,将胖子提起,悬在半空。
胖子喉间发出“咿咿呀呀”的挣扎,扑棱四肢,若被涸泽的游鱼,却没能对黑雾起到任何威胁。
胖子的抵抗愈发微弱,双脚回光返照般,那一蹬便是胖子生命最好的怒放挣扎,之后再无半分生气,软成一摊,他的脖颈被硬生生捏碎。
祟极其随意地将胖子的尸体抛飞出去,转而一张鬼脸面向了清月,一双幽绿的三角眼闪过了疑惑的神色。
旋即,祟的视线移开清月,略过老叟,聚焦到凌溟身上,因为只有凌溟给祟带来了浓烈的不安。
祟化作残影,瞬间疾风大作,径直扑向凌溟,速度肉眼难追,凌溟未料到祟有如此速度,再来不及调转仙气。
“不要。”
眼看凌溟即将硬受祟这一击时,背后的清月居然在第一时间推开凌溟,代他受了这一击。
照常理而言,祟的攻势迅疾,以凌溟结丹登堂的修为尚且躲闪不及,清月不过凡俗,如何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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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旁观者清,在祟逼近凌溟的刹那,《易》里浮出几缕紫气沁入清月鼻中,可老叟看破不说破,总归自有定数。
凌溟很快便稳住身形,察觉到面颊有一抹温热,随之血腥气飘来,凌溟惊恐的扭过头。
祟幻化出的手刺穿了清月的胸口,鲜红的血溅洒四周,一切发生得突然,痛感也没来得及向清月袭来,她茫然地望着胸前。
祟抽出手,发出尖锐的悲鸣,失去阻挡,血汹涌而出,清月闷哼喷出一口逆血,瘫软着倒下,凌溟上前迅速将她扶住,并摁住她的伤口。
凌溟怀中的清月终是被剧痛淹没,嘴中只剩下不断吐出的血沫和不时的呻吟。
凌溟再顾不得什么铁律,催动仙气去医治清月的伤,可到底于事无补,凡人的肉体终究过于孱弱,而这伤势已然致命。
泉涌的血倒是勉强止住了,但凌溟此时能做的只不过是延缓清月的死亡,将最后一口气弥留在她体内。
凌溟面色苍白了些许,显然消耗了许多仙气,他怒视着祟,却又因眼前的状况而震惊。
祟仰天悲鸣中,鬼脸的黑雾竟慢慢淡去,浮现出另一张脸,狭眸鹰鼻薄唇,与清月有七八分相像的男子。
那脸露出痛苦的神情,满是悔恨,泪肆意横流,看到这张脸时,清月瞳孔里忽然有了神采,尽管虚弱,但她仍竭力抬手伸向祟。
“兄……兄……兄长。”
祟也做出了相似的反应,极力前倾,不停靠近清月,直着黑雾幻化的手,试图加快接近的速度,泪水汩汩的同时带着无尽的渴望。
凌溟却是两难,不知是否应该出手阻拦。
终究是天公不作美,兴许忽见死去的兄长借祟复生,一时心神激荡,清月原先被强留的一口殃气流失加剧。
未能再一次重新触及兄长,清月的手便重重垂落,脖一歪,再无半分脉搏气息。
被如数幻灭后的绝望袭来,祟上的人脸发出了凄厉的吼,歇斯底里,泪愈发汹涌。
异状不巧也在此时发生了,受到清月逝世的刺激,祟变得更加癫狂,原先渴望的手痛苦地抓挠着脸,转眼血痕累累。
少倾,渴望的手再度探向清月的方向,缓缓近前,谁料祟又幻化出另一只手,重重抡起捶散了向前探的手,随后狠狠砸向自己的脸,血光四溅。
那张人脸竟瞬息被黑雾吞没,变回了之前的鬼脸,泛着凶煞,刹那身形如风,逼近凌溟,杀气侧露。
凌溟肯定招架不及,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做好了被重创的准备,调转仙气护住清月的尸体,将其推向一旁,避免受到波及。
老叟陡然动了,原只是冷眼旁观的他,这一动动得让祟也猝不及防,老叟不过轻轻抚须,外溢的仙气便把祟弹至书斋门前。
祟尝试着直起身形,可四面八方的威压铺盖而来,使祟趴下,深深陷入地面。
祟几番挣扎无果,急红了眼,全身的妖力运转,竟然企图自爆。
然而,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老叟并没有打算出手阻止,任由着祟最后的疯狂,不过袖口一卷,仙气便将凌溟和清月包裹,也将书斋与街道隔离。
“轰隆……”
祟成功自爆了,书斋顷刻倒塌伴随着满天粉尘,幸得方才黑矮胖子的阵势吓跑了街上的行人,所以未出现伤亡。
待到清朗,祟已然消弭于自爆中,只有星星点点的淡乳白色光点,漂浮空中。
老叟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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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点似受到指引,凝成一束没入清月的眉心,随之难寻踪迹。
凌溟只是淡然扫视了一眼周遭的废墟,视线重新回到清月的尸体上,瞧见了清月握在手心的木簪,沉思了足有半盏茶时间。
旋即,凌溟伸手去取木簪,攥得很紧,稍用力方才抽出,凌溟喟叹了一声,轻柔地将木簪为清月戴上。
“前辈,为何不阻止祟?”
“一饮一啄,自由天定,命盘上早就有的,老朽无能为力。”
凌溟心中明了这问题何其愚蠢,不过是为了自欺欺人以求个心安罢了,接着便仅剩沉默。
“想来生老病死于凡俗而言不过寻常,于修仙者未尝不是,未证大道飞升前,归途亦是死,不过早些晚些。还愿清月姑娘轮回个好去处,我好报这一命之恩。”
“这便是了,小道长也是个妙人,对老朽脾气。恩师弟子七十一,各精一道,唯缺算之一道无人可接衣钵,老朽欲代师收徒,小道长可愿意?”
“算之一道?”
“小算算前世,大算算来世。或许可助你寻到小姑娘的轮回,这因果总归要圆的。”
“那今生?”
“今生啊,今生变数太多,迷离扑朔,理不清的,纵然理清了也是不可说、不能改,天道好轮回。你粗通算学自然也明白的,医者不自救,算者亦难自算。”
凌溟略略思索,老叟含笑望他并不催促,数息,他终于做出抉择。
凌溟小心将清月尸体平放,起身拍去道袍上的尘土,猛的俯身便要纳头就拜,老叟拂袖托起他。
“既是代师收徒,这礼便等见了师傅再行吧。”
凌溟替清月整理好仪容,随后将她简单葬在了书斋院内,往后荏苒,只有四方废墟和几株常青松柏伴她四季。
凌溟将《易》暂寄老叟,又与老叟约定,他知会完同行的师弟后,再在村口汇合。
凌溟准备离开,却在书斋外回首停驻了六次,才咬牙径直远去,他下意识摁住胸膛,若有若无的刺痛,而怀中是她赠他的书籍。
……
凌溟经过客栈前庭,瞧见个白衣女子,仅一眼对视凌溟便知她是谁人,因为凌溟曾在离恨身上感知到她的气息。
凌溟向她作了一揖,女子皱眉,稍许困惑,不过仍是回以礼貌,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凌溟转身上楼。
不待凌溟推门,房门被从内拉开,是小道士。
“师兄!你回来了。”
“嗯。”
小道士第一眼见到凌溟倒是很兴奋,不过转瞬拘谨起来,话语也变得扭捏。
“师兄,那,那个我,我想自己在红尘中历练,请您应允!”
凌溟狭长的眸子转向小道士,小道士却不敢抬头看他。
“同前庭那位白衣姑娘一道?”
“啊(二声)?啊(一声)。”
小道士被料中,更是慌乱了几分。
“那便去吧,不过遇事三思就是。看来师弟也有大机缘,可是福是祸,唉,早晚会知晓吧,我就不操着心了。”
“谢师兄。”
小道士得到凌溟肯定的答复,自然心花怒放,嘴角抑不住上扬。
凌溟背上行囊又道:“正巧,我也有事无法与你同行,想来要许久不能回道观了,你若回了,便请代我向观主道一声吧。”
不等,小道士细致询问缘由,凌溟飘然离去。
所有的故事,在缘灭处缘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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