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与雀儿一路向西。时近正午,路上往来的车辆行人渐渐多起来,尘烟间突现一座大城。见城门上面“迴龙城”几个大字,便知这是辽西的一座重镇。
本待绕城而过,但雀儿图了热闹,直嘟囔着也许在城里能碰到紫烟姐姐。十多天了,紫烟毫无踪迹可寻。陈襄也心存侥幸,便依了雀儿。
远远地,即听城门前吆喝声不断,十数士兵骄横地盘查进出的行人,不多时便有几人被绑了带走。另有一群人围了城门边的告示吵嚷着。
陈襄不待细看即心下悸厉,十之八九与自身有关。雀儿却天地不管,拉了他挤到前面。果然,是一张官府悬赏捉拿江洋大盗陈襄的告示,显见刚张贴不久。
雀儿瞄一瞄陈襄,再仔细端详了一阵告示上的画像,回头扁嘴忍着笑,轻声嘟哝道:“不象,不太象,碰到了也认不出来嘛。”
陈襄顺手敲他一个爆栗。其实他并不如何担心被认出,只是想没工夫与官府纠缠,外加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什么天宫大宗主,便将一直随身藏了的皮面具戴上,活脱脱一个丑八怪,再不怕有人认出他来。
雀儿看他的样子,笑的跌翻了,直嚷嚷道:“太丑了,太丑了,叫紫烟姐姐看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兄弟俩笑闹着夹在人流间,却被守门的兵丁拦住了,原是雀儿的细剑引起了怀疑。陈襄此时身无长物,仅有紫烟给他留下的一些银子和银票。没有什么事情是银子不能解决的。“小孩子的玩具嘛。”他热络地给守城门的兵丁塞了块碎银子,混进了迴龙城。
看这知州治所更比襄平繁华热闹。顺长街望去,重檐高阁次第排开,玉宇轩昂,琼楼巍峨。熙熙攘攘的街市,满大街的士农工商、娼伶俳优、兵丁学子、稚儿孤老、醉汉民妇,并不时有车马吆喝而过,看得雀儿欣喜异常。
俩人沿街边四下搜寻,明知不啻于蒙了眼在大海里捞针,可除此之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一间间酒楼客栈搜过去,陈襄似乎只是为求自己心安而已。而雀儿尽挑热闹的去处钻来钻去地撒欢。
一阵吵闹声传过来,陈襄扫了一眼,忍不住笑笑,那个在莲花山上口若悬河的智员公正坐在一家酒楼门前的台阶上,几个泼皮无赖样的闲人围了他,嚷嚷着让他再说一段。
“不说不说,老夫今天没兴致,散了散了。”智员公懒懒地挥着判官笔嚷道。
那几个闲人却不放过他,骂骂咧咧地纠缠不休,眼见人越聚越多。
嬉笑怒骂的声音吵到了酒楼里面,一个店伙匆匆闪出来,将个小酒篓塞给他,连连作揖道:“这位爷行行好,俺这小店还要做生意,麻烦你老换个地儿成吗?求你了。”
智员公大概是经常这般诈酒喝的。他翻一眼店伙,接过酒篓,敲开泥封,“咕嘟嘟”灌了几口,立时眼冒精光。
“酒还不错。你们这些小兔崽子,都跟我过来,今天就给你们讲个群雄会盟多结怨,陈襄大闹莲花山。”
雀儿也看到了智员公,捅捅陈襄笑道:“襄哥,快看那个红鼻子老头,他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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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啦。”
陈襄忙止住他,雀儿才想起来又说漏嘴了,调皮地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智员公拎着酒篓,招摇地挪了个地方,在几株老柳树下高高坐了。又喝了几口,判官笔一顿,清清嗓道:“话说那一日,莲花山上,旗旌漫天,剑戟森然,人喊马嘶,群雄毕至。辽东武林大小帮派倾巢而动,上千豪杰各显神通,诸位看官,可知这武林盟主之位最终花落谁家?”
他习惯性地卖上了关子,引起围观的人一片不满。
雀儿摸摸藏在衣服下的细剑,笑嘻嘻地说道:“这个红鼻子欠揍,看我再去把他装酒的家伙穿两个洞。”
陈襄弹弹他脑门,“又手痒啦?小心叫人发现了把你借走。走吧,没工夫听他胡扯,咱们也该吃点东西了。”
雀儿扁扁嘴道:“反正没人搭理你这个丑八怪,再等等嘛,听他讲完陈襄大侠这段。”推着陈襄挤到前面。
“……三才门项龙眼高于顶,看陈襄年纪轻轻,衣衫破旧,他一个成名英雄怎会把眼前这无名之辈放在眼里?他刷拉一声收剑入鞘,轻蔑地冷哼道:与你动手只怕脏了我的剑。”智员公又灌了几口酒,继续道:“不料项龙的几句言语却惹恼了身边的雷泉。想这雷泉家学渊源,一套八卦剑法使得出神入化……”
雀儿踮着脚正听得津津有味,忽觉有人拉拉自己的后襟,忙回头看去,却认得,姬月初在他身后竖起食指挡在嘴边,“嘘嘘”地示意他别出声。
姬月初见雀儿认出自己,牵了他的手,拉他到街角僻静处,方放开手,幽幽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陈襄哥哥呢?”
雀儿看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忍着笑,唬她道:“你陈襄哥哥自己跑掉了。”
“那——我姐姐跟他在一起么?”姬月初仰起脸,苦哈哈地再问道。
“你姐姐?我襄哥赢来的嫂子?早回去了呀。”雀儿诧异了。
“你就没个正形。”姬月初嗔道,“听我爹爹他们说,姐姐被你们绑走了。”
“胡说八道。”雀儿哼了一声,忽然一拍脑袋,“哎哎,我想起来了,你姐姐被一个什么天宫的大宗主给劫去了。”
“你骗人。”
“骗你是王八。
“什么天宫大宗主?”
“不知道,那家伙自己说的。”
“那——他们把姐姐劫到哪去了?”
“不知道,就是听说嘛,我又没看到人。”
“姐姐有危险吗?”
“不知道,也许不会吧。”
“你怎么啥也不知道,笨蛋呢。”
“好,好,我是笨蛋,别理我哦。”雀儿撇撇嘴,扭头就要走。
“好雀儿哥哥,没说你笨蛋,人家着急嘛。”姬月初拉住他,带着哭腔。
“好了好了,唉,你们女人呢,真麻烦。”雀儿看她眼泪都要流下来,换了语气道,“快回家吧,告诉你爹爹他们,让他们去找那个大宗主。”
“爹爹他们就在城里了。有人看见你们顺大路往这边走,爹爹和衙门里的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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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到处找陈襄哥哥呢。”
“那更得快点告诉你爹爹他们,别白费力气。大宗主往西边走了,也许还能追上,再瞎折腾就来不及了。”
“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姬月初拉着他不放,摇摇他胳膊央求道:“雀儿哥哥,你跟我去说吧。”
“不行,你爹爹老顽固,我也是白说。”雀儿一想到大宗主假扮陈襄杀了那么多衙差,可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清楚的,他可不想趟这浑水。
姬月初与雀儿正拉扯间,没注意身后两个汉子悄悄挨近了,突然出手点了他俩的昏睡穴……
这边,智员公已将一篓酒喝了个底朝天,最后控出一滴来,忙用舌头舔了,嘟哝着“酒呢?谁还有酒?”
城里人可不比莲花山上那些粗豪的武林中人。见他又想讨酒喝,低头的摇头的,随着一片嘿呀嗨呀的叹息声,人群开始散去。
“都别走啊。”智员公的判官笔敲的老柳树干“哐哐”响。“咱们说到那个小身影身轻如燕,几个起落掠上擂台,穿花拂柳一般绕得台上八人眼花缭乱。可知这是什么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小飞贼……”
众人笑骂着停住脚,又围拢过来。
陈襄听他快要讲到雀儿了,扭头想调侃几句,回身却不见雀儿。
他挤出人群,四下里也没看到雀儿的身影,这才急上心头,深怕他一个不留神被大宗主的人掳了去。
他放开脚步,急掠出城,向西一口气撵出十几二十多里路的样子,未见路上有什么异样,无奈卸了轻功,泄气地坐到路边,冷汗津津。
绝望之时必然会有一万种可能冒出来欺骗自己。“也许死雀儿正在哪个花里胡哨的摊子前乐颠颠地花他的银子罢?”想到此节,陈襄重又燃起希望,匆匆赶回城里。
街市上的商家陆续开始收摊了。他逢人便打听:“有没有看见这么大的男孩,挂着一柄细剑……”
大概是他焦躁的神情不自觉发出迫人的煞气,被问到的人俱撇嘴摇头面露悲悯之色,更多的人干脆就躲开了。他从南街一直寻到北门,也没见到雀儿的影子。再折返回来,亦是一无所获。
日影西斜,天边涌现一抹灰蒙蒙的阴云。陈襄内心一如这般,阴云翻滚。现如今孑然一身,形单影只,茫然无助的孤独感令他疲惫万分。
他拖着滞重的脚步,沿街搜寻,被急于归家的人们推来搡去地犹如风中的一片落叶。
“别放弃,会找到的。”信念犹如一张网,陷进去便无法脱身。除了继续找,他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别白费力气了,你在街上找不到他。”突然,他被一支判官笔当胸拦住。
有人悄无声息地贴近他耳边说话,让陈襄大吃一惊。他迅疾转头,就见一张邹巴巴的扁脸,酒气熏然,智员公正笑的可恶地亲切。
陈襄一把揪住他,如同抓住那根著名的稻草,一时灵光乍现。这醉醺醺的智员公虽然满世界地胡说八道,但他用来骗酒的故事也不完全是瞎编,其中确有几分是真实发生过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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