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呆呆地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但饶是他聪慧过人,似乎也只有两条路可走。向前,无疑是死路一条,向后,是不是条生路?
他擦了擦嘴角沁出的血丝,血腥气激起他的狂傲之心。
他强忍伤痛转过身来,面对谢宗人仍直直站了:“谢堡主,请留步,再送就是西天了。”
“大牛师弟,你刚才也是把我惹急了,不得已才对你出手。”谢宗人不想他死到临头还有心说笑,怕他又打什么鬼主意,亦不想拼个鱼死网破,遂停住脚哈哈笑道:“想你正青春年少,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老夫也不愿眼看你摔下去,落得个体无完肤无人收尸的悲惨境地。只要你交出鬼麻婆的物件,那时你要走,天南海北随你心意,你要留,老夫将本门武功全部传授与你,你看如何?”
“你说话算数?”陈襄笑道。
“那是当然,老夫是何等身份,自然一言九鼎。”
“我交出东西,你放我一条生路?”
“当然,当然。”
“我留下来,你传我武功?”
“小事一桩,老夫的武功虽比不过乌有居士,但也自成一家,亦有独到之处。”
“你也会把瑶姐姐嫁与我为妻?”
“这个么,你与我家瑶儿已有夫妻之实,万事好商量。”谢宗人看事情有缓,搓着双手喜笑颜开。
陈襄道:“那好,你请回吧。”
谢宗人一愣:“什么,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襄道:“我的意思是,你谢堡主老奸巨猾,笑里藏刀,卑鄙无耻,肮脏下流,胡勾八扯,谎话连篇,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蹦豆似的好一通数落,气得谢宗人脸色青紫,凶相毕露,一步一步逼上来。
陈襄手指悬崖喝道:“你再向前一步,我便跳下去,反正是死,不如就死个痛快,咱们一拍两散。”
此时,谢宗人距陈襄不过三两步的距离,他略一迟疑,忽地扑上来,陈襄把心一横,纵身一跃……
谢宗人只抢得一片衣襟,悔得他“啊,啊,啊”地狂呼乱叫,谢瑶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来,惊恐地问道:“爹爹,他掉下去……”
谢宗人回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个小娼妇,告诉你别着急,别着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谢瑶披头散发地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呜呜地哭诉道:“谁知道,他怎么,就起了疑心,我对他,一直是,很好的。”
谢宗人心有不甘,探身向悬崖下望去,仅见云雾翻卷奔腾如惊涛骇浪般乘风涌来,却哪里还有陈襄的影子。
其实,陈襄可不想就这样慷慨就义。
他早看见崖下一棵松树横伸出来,拿捏准了纵身一跃。
不料水汽折射改变了估算的距离,加之下坠力道太大,松枝承受不住,“咔嚓”一声从中折断。陈襄脑中嗡地一下连道: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他直如断线纸鸢样一头向下扎去……
陈襄能记得的,是谢宗人狂呼乱叫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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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咚”的溅水声,头顶如撞硬地懵然的疼痛,寒彻刺骨的冰水,翻翻滚滚的激流,臌胀欲裂的挤压……
待他醒过来,就看见了那个野人,或者说这个厉鬼。
这个厉鬼脸色灰败状如朽木,双眼却炬炬如电,被枯草般纠结的毛发半掩着,全身赤裸,黑如泥土,呜呜地不知是哭是笑:“你,怎么,来的?”语音古怪笨拙。
“我跳下来的。”陈襄幽幽地说着,声音如同在极空旷之地由远至近传来似的带着回音,“这是奈河么?你是白无常还是黑无常?我死了吗?”
“妈了个巴子的你才是无常,老子还没死,你死什么。”这个厉鬼桀桀笑得如枭鸣。
陈襄奇道:“我没死吗?我还活着?”他使劲在腿上拧了一把,一阵剧烈的疼痛,不止是大腿,被谢宗人击伤的脊背,挂向松枝的肋骨,击落水面的头顶,全身俱痛。
他完全清醒过来,兴奋得大叫:“我没死!我活着!活着,活着,活着,活着。”
活着可真好啊。陈襄慢慢记起了,他撞断松枝急速坠下,下面却是一水潭救了他。
从百丈开外的高处跳下,其势惊人,他早已是晕得半死,待沉入潭水中,初时还扑腾几下,继而,寒冰般的潭水迅速僵冷麻木了他的四肢,似只剩一缕幽魂沉向潭底。而这潭底当有一暗河激流通过,翻翻滚滚将他带到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面前。
他恢复了记忆,就觉浑身湿淋淋的寒冷异常,周身簌簌发抖,上牙打下牙“咔咔咔”地发响。
这个野人,大约是人不是鬼,呼呼笑道:“你小子也是命硬,却骗过了小鬼阎罗,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剩几口气,了不起,了不起。”
说着,他双手按向陈襄胸膛,陈襄顿觉有一股热气贯入,汇合引导自身真气缓缓游走,催动周身气血加快流动,渐渐止住寒战。
突然,这野人浑身一震,双眼圆睁,厉声喝道:“你怎么有天罡断?跟谁学的?你师父是谁?你是谁?”
陈襄不知所云,莫名其妙地道:“什么天缸短,地缸长的,不知你说的什么。”
听这野人的口气,像是于武林大有关联,心道:怎么绕来绕去也躲不过这一个武林,天知道他与乌有师父和魏伯贤、谢宗人、霍阳之流有什么恩怨,可不能说错了。
他接着打了马虎眼道:“我是谁?我就是陈襄啦,可没有什么师傅,铁匠房棺材铺才有师傅,我一个种田行医的还要什么师傅。”
这野人嘴唇翕动着死死盯住他,看得他直发毛。
“不对,不对。”这野人一把攥住他手腕用力握紧了,手如钢钳,握得陈襄腕骨几欲折断,自然就生出反抗之力。
“不对,你跟宋玄一定有什么关系。”
陈襄道:“宋玄,宋玄,宋玄,好耳熟,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他极力回想宋玄这个名字,好像印象很深却又模模糊糊地找不到出于何处。
这野人呼呼喘着粗气,双手撕扯着头发,显见激动异常,口中则念道:“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陈襄不明所以,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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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念出的却是自己从儿时起就极为熟悉的文字,便接道:“金生丽水,玉出昆冈,遐迩1体,率宾归王,你说的天罡断就是这个么?蒙馆里教来识字的,三岁儿童都会背,却不用跟了什么师傅去学。”
这野人大为迷惑几近发狂,嘴里反复叨念着“不对,不对”,一边扯过陈襄上上下下前胸后背地又是按又是拍的探他武功家数。待看到陈襄背上谢宗人留下的掌印,顿时如释重负,呵呵笑道:“这奔雷掌可瞒不过我。你小子定是被谢宗人谢二侠打下来的,看起来千面银狐的奔雷掌又增了几分功力,若没有天罡断的神功护体,你小子此刻早已是一滩烂泥。快给我说说是怎么个缘由?”
陈襄吃惊不小,但听他口气与谢宗人很是相熟却又并不如何亲近,遂把一路经过一齣一齣的详细说了,只瞒了巫天白去家里寻神医的事情,谎称自己上山采药遇见了鬼麻婆等等。
这野人面露狐疑之色,但已大为和缓,绽出孩童般天真好奇的神情说道:“乌有师叔老了老了反倒越来越不安分,收你为徒,摆明了是要捉弄这些个老师侄们,要天下群雄的难堪,或是另有所图。你小子可是块唐僧肉,哈,够你受的。”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天罡断乃天下绝学,只我四师弟宋玄一人得其真传。乌有师叔虽然神功盖世,亦无缘窥其门径。”他复又揪起陈襄,瞪圆了双眼道:“除了乌有师叔,你还跟谁学过武功?你爹爹是谁?”
陈襄道:“什么五功六功的,哪个好人愿意学它,不都是那些人死皮赖脸的非要教我不行。我爹爹老实巴交的可不会什么武功,人人叫他陈大叔,只会种田……”
说着,他蓦地心头一凛,记起巫老二提到过要寻宋玄,这让他又坠五里雾中。
想自记事起,爹爹就教他“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地背了这些顺口溜,每日向晚都要他静坐调息,只说强身健体,难道竟是在教他武功?再仔细回想,娘的一身装束可不是与武林中人一般?爹爹又称娘为梅女侠,他恍然大悟,爹娘定是大有来头。
那野人狂乱过后,这阵子似已平静下来,凄切切地叹道:“埋而未死一十六载,荒山已老,故人安在?冤仇难解,恩义无以为报。我凌柯徒有绝世武功,却如蛇鼠一般了此一生,老天妒我,老天妒我啊。”
陈襄方知那野人原来是有名字的,叫凌柯?听他话语悲愤郁结,似乎曾经是江湖上非同一般的人物,横遭不幸,才流落至这步田地。
他不免心生好奇,仔细端详,见这凌柯刚毅坚忍的眼中已有两行热泪慢慢流下,挂在乱蓬蓬的毛发上如同荒草间结出的露珠,晶莹而清冷。
陈襄忍不住拉了他的手握着,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不料凌柯扭头甩开他,双手撑地,仍是盘膝而坐,倏忽间如滑行冰面,几个起落,已远远飘至一角落里,涕泗交加。
陈襄这才留意到他脊背高高隆起结有一瘤,双腿却细如枯柴,以绳索葛藤系住了缚在腰间,竟是背驼而又腿残的废人。
他情知此时安慰关心亦是无用,才四顾打量所处之地,这一看顿时让他心凉了半截,连叫“苦也”,他已身陷绝地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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