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伸个懒腰坐起来,阳光刺眼,浑身瘫软酸麻让他好半天才醒悟到,竟是在松林中睡了一夜。
昨日种种情境浮现出来,好像很明朗,又好像还是在梦中,直到此时,深深的内疚才弥漫开来,令他惶惑不安,脸色如血。
“我怎么再进温泉堡的大门?我怎么面对瑶姐姐?”
他空落落的不能思想,紧盯着远处一个黑点渐渐清晰了,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让他心底一阵狂跳,是她?
眼看谢瑶提着个篮子顺林间小道款款走上来,陈襄却张口结舌不知该不该说些什么。
谢瑶眼神游移着侧身向他,只默默地把篮子里盛的饭菜摆出来,轻声道:“快吃吧,要凉了呢。”
陈襄顺从地嚼着玉米面的饼子,很香,他也实在是饿了。谢瑶挨近他坐下来,抱着双膝迷蒙地看向山下,不觉一滴清泪从脸颊滚落,蓦地刺痛了他。
他再也不顾忌许多,抓住谢瑶双手拉向自己,“瑶姐姐,你哭了?”
谢瑶使劲摇着头扭过脸去,陈襄心乱如麻,他太想把她搂在怀里,就像昨日那般。但他不敢,只是轻轻摩挲着她温热柔软的双手,偷眼瞄向她的侧影。
而谢瑶也始终不与他相对,犹豫着抽回手偷偷擦一把泪水,神色木然。
陈襄极力与自己抗争着。他似乎不愿相信能哄得谢瑶开心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神仙姑姑的遗物。因为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他此时能做的。
要不要就把秘密说与她?或者就把神仙姑姑的东西取出来送给她?
身负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秘密而时时需严加提防的苦恼太折磨人了,莫不如干脆就解脱了。
忽然,他发现有异,情急之下不觉就捧住谢瑶的脸颊把她的头扭过来。“瑶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谢瑶始终不与他相对的半边脸上,隐约一个掌印,粉嫩袭人。
“与你无关。”谢瑶死命推开他,低着头匆匆跑开了。
陈襄一阵心悸。谁打了他的瑶姐姐?是因为昨日对瑶姐姐的侵犯么?
事情如此明显,因而他连替瑶姐姐报仇的意愿都没有。
心虚惭疚之下,他拿定主意,今天就走了罢。脑子里去意已决,但两条腿却不受驱使,不由自主地就迈向了温泉堡。
陈襄拎着谢瑶丢下的篮子刚进谢家大宅,就听后面有人叫他。
“大牛师弟,今天没去练功啊。”
陈襄一惊,忙回头,见谢宗人正笑吟吟地朝他走过来,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下稍觉宽慰。他赶忙施礼道:“谢师兄,大牛正要把这篮子送回去,马上回来就做功课。”
“好,好。”谢宗人过来捏捏陈襄的胳膊和肩膀,“比刚来时结实多了。怎么样,伤好了吗?”
“差不多了,谢谢师兄挂念。”陈襄恭谨地回道。
“这些日子不知道你进境如何,等你师父回来不要埋怨我失于督促才是。”谢宗人满脸关切,“来,过来让师兄考较考较。”
陈襄紧随谢宗人来到院里的练功场,场地中间,有几个谢宗人的徒弟和家丁正两两相对练把式。看见谢宗人和陈襄,俱收势围过来。陈襄听他们一声一声“小师叔”叫着,心中颇为自得。
谢宗人唤过一个精壮的汉子道:“你来与小师叔拆几招。”
那汉子应了,对陈襄抱拳施礼道:“小师叔,得罪了。”即下场运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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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打了个圆场。
陈襄看他比自己要高上一头,裸露的上身筋肉虬结,起手亦稳如磐石,不免犯了嘀咕。但众目睽睽之下,可不能堕了小师叔的身份。
他硬着头皮下到场中。乌有居士还没教他习练招式套路,虽然昨日与谢瑶斗了百十招,也是信手挥洒,全无什么固定招式可言。另外他也不懂与人比试之前还要聚气发功那一套,因之便侧身随便站了,点点头道:“来吧。”
按规矩,晚辈先出手。那壮汉子再施一礼,一个旋身,最为自负的一招苍龙摆尾使将出来,再接力劈华山,顿时叫好声一片。
在众同门面前,他决意要让这个不起眼儿的小师叔吃点苦头。
陈襄见他掌力刚猛,心头发憷,不敢硬接,退后一步格了一掌,随即出手相迎。
两个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下来,陈襄渐渐摸到了门路,时而避实,时而就虚,有招无招应对的得心应手。
那壮汉自觉渐落下风,不断催动掌力猛攻上来。
陈襄看出那壮汉想让自己当众出丑的意图,初时还想借此机会赢得些尊重,但他及时冷静下来,只是遇强则强,逢刚则刚,有个平手也就算了。
再拆了三二十招,谢宗人见自己的徒儿已乱了章法,知道再比下去绝讨不了好去,将双手一拍,“砰”然作响,止住了这场比试。
那壮汉心有不甘,无奈师命难违,讪讪地退了回来。再看他汗流浃背,连裤裆都已湿透。
“不错不错。”谢宗人笑着对陈襄赞道,“虽然不知乌有师叔传授了哪路掌法与你,但大牛师弟已颇有乌有师叔的风范。”
陈襄一边也为自己功力大增倍感惊异,听谢宗人夸赞,一时高兴,便学了戏文中的台词道:“大牛初学后进,还望谢师兄多多指教。”
谢宗人滑过一丝狠戾之色,转身对那壮汉斥责道:“对敌之时,心浮气躁,攻而无功,退而失守,难为我平时都怎么教导你们的?”
那壮汉“喏喏”连声,一众人等俱缄口无言。
“大牛师弟,你先喘口气,等下与师兄对几掌试试。”谢宗人恢复了笑貌,对陈襄道。
经过前场比试,陈襄增加了自信,胸脯一挺,道:“我没事儿,能得谢师兄点拨一二,太好了。”
说罢,他收束笑意,严阵以待。这回他早有准备,学了那壮汉的架势蓄势待发。
谢宗人待他准备停当,轻飘飘地一掌拍出,陈襄顿时觉得胸口似有巨石缓缓压下,慌忙喘口大气聚于膻中,抬双手抵住。二人掌掌相扣,攻守只凭内力,外人却不见端倪。
谢宗人逐渐将内力加至两成、三成,但见陈襄虽然面如猪肝,双臂颤战,却仍毫不示弱,不由大惑。倘若是常人,怕早已筋骨寸断,即便是一般武林高手,也很难抵敌他三四成的奔雷一掌。而陈襄满打满算不过个把月的工夫,怎么可能进境如此神速?
陈襄虽是勉力支持,毕竟功力尚浅,已是力竭。谢宗人不敢再加力,唯恐伤了他不好对乌有师叔交代,遂轻喝一声“去”,将陈襄推了出去。
然而这最后一推,却让谢宗人大惊失色,只觉细如游丝的一股罡气刺穿了自己的气海,只是一闪而没,并未伤及他根本,显是陈襄内力不足所致。而这股罡气极其霸道,似乎与本门功夫又甚为相合,他百思不得其解,猜忌之色不觉溢于言表。
陈襄被他推出,直退了三四丈远方一屁股跌坐于地。他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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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人在他手上吃了大亏,兀自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谢,师兄,太,厉,害了。”
又是一天了。每到更深人静辗转反侧之时,陈襄躺在炕上就要默默想上一回,“明天说什么也要离开这里。”但太阳依然每天从同一个山头上升起,他就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明天的到来,一耽搁就又是半月有余。
好多天没看见谢瑶了,陈襄心里空落落地坐立不安,而他也不敢到处乱窜。幸好有多多天天拉了他捉鱼捞虾打兔子,有时碰到谢宗人,会与他研习一番武功,日子就在百无聊赖中混了过去。
初时他还乐不得没人整日里逼他练功,可日子长了,没来由地竟凭空生出修练的欲望,且愈见强烈。
每当黄昏,他千方百计甩开多多,一个人钻进后山那片黑松林中,拳打脚踢辗转腾挪将全身潜能发挥到极致,直卷得林中尘土松针枯枝败叶如秋风催雨般漫天飞飏,方懒懒地躺下来,盯着那半个夕阳慢慢沉入霞光之中。
他喜欢让夕阳的余辉如鲜红鲜红的迷雾一般悄悄掩上这片松林,于是,林中的空地上便现出了斑斑点点的落红,幻化成轻狂的妩媚和灿若桃花的娇羞。
现如今已是他自己的秘密,他只让自己独自享有这一秘密带给他的快意。然而他始终觉察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不论他走到哪里,都像是芒刺在背一样有一双犀利的眼神隐在虚空中。
“定是瑶姐姐也在关心着我,在督促着我呢。”一想到这一节,陈襄就有一股暖流在胸中激荡。
有时,他会突然转向激射出去,试图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但总是落空,让他颓丧不已:我是怎么了,疑心生暗鬼的?不过,不过还是再让我看瑶姐姐一次好不好?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他的祷告,真就让他见到了谢瑶。
这天午时,谢瑶身着葱绿小袖银线提花夹衣,青缎裹边,金袢相缀,衬了条乳白曳地长裙,在前庭指使着奴仆杂役好一阵忙活。陈襄闻得厨上熊掌鹿脯鳜鱼飞龙的香气,知是堡中来了贵客。
谢瑶见了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脸上一无表情。
哪怕是怨,哪怕是恨,也会让他稍觉心安,可怕的就是那种冷漠。
陈襄惴惴地借故在房前屋后来回逡巡,却总是不得机会与谢瑶单独相处。突然,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从窗口飘出,直如当头棒喝令他惊悚不已。
陈襄凑到窗前偷眼看去,果然是巫天白等人正对着窗户坐着,听他说道:“遗憾,错过了群雄大会温泉堡。先脚却走岔了,在长白山中转了有月余,不是遇到了霍兄,怕至今还困在山中。”
背窗坐了一人声如洪钟:“愚兄也是赶得急了。江南亦有雄浑险峻之山,却不如长白这般绵连不绝,似我等自诩见多识广之人,若不是有猎户指引,怕不要终老山中?”
陈襄听他们饮酒闲聊,只是叙旧,似乎与自己并无牵连,稍稍定下心来。席上一人却引起他的注意。这人青衣儒巾,洒脱俊秀,似与在座一二十武林中人格格不入,只神情落寞,显得心事重重,不免就多看了几眼。
谢瑶里出外进的对这青年也格外关心,添酒布菜总不离他左右,神色亦不同于对待其他人。陈襄看在眼里,妒从心生。猛然间,身后一尖锐之器破空袭来,直抵上后心,即听脆生生的一声喝道:“别动,偷偷摸摸的何方奸细,与我跪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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