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何事?”
“兰姑娘飞鸽传书!”
“哦?快念来听听!”
——应天府郊外,锦衣卫都指挥彭伦的私家庄园“碧水湾”。
花厅内,彭伦焦急地说道。侧旁周玉,报信的正是许宁。
“三日前,西厂的二总管黄振在归京途中遇刺。”许宁道。
“结果如何?”
“死了!而且黄振的人头也被刺客掳走。”
“是吗?”彭伦闻此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随之急急地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南宫白水!”
“什么?莫不就是那个与酒客齐名的诗家?”彭伦言道。
“正是此人!”许宁道,“这里,兰姑娘还有一封信要交予汪公公。”
“好!快随我到后厅去见汪公公。”
“呵呵……哈哈哈哈……”汪直大笑道,“妙计!妙计!”
“公公?”彭伦疑惑地望着汪直。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世上,怕也只有快马小夜莺兰馨这鬼丫头,才有此等的妙计!咱家真是佩服呀!”
闻此言,彭伦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那里低头思付不语……
“彭伦!”汪直呼道。
惊得彭伦慌不迭地道:“卑职在!”
“你在想什么?”
“公公!卑职是有所担心…”彭伦是欲言又止。
“诶!”汪直不以为然地道,“你大可不必担心,就等着看好戏吧!”
“可是……”彭伦又欲言。
“好了!休得再言,就这么办了。——许宁!”
“在!”许宁忙上前应道。
“你速去选一匹快马,即刻赶往华阳城外李家庄。届时,兰馨自有安排,不得有误!否则,军法从事。”
“是!公公!”许宁得令而去…
汪直恨恨地道:“青山绿水,好个诗情画意,咱家要你们魂飞魄散。”
“碧水湾”外。许宁攀鞍上马,一扬手中鞭,马儿长嘶声中,一溜烟尘急向北去,渐渐融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远际……
轻烟细雨,碧波浅皱。
湖边凉亭,忽闻叹息声起:“烟轻雨小,荒陌池塘生绿草。一夜风萧索,红英落尽,可叹流年人易老。竹方床,堪能卧,楼倚寂寞水平桥。此中恨与谁相诉,一山望尽无归桡。”
“好一句‘一山望尽无归桡’,酒客终究是酒客呀!白水自愧!”随着话音,烟雨中走来一人。
“你就是诗家——南宫白水?”亭内人道。
“好说!好说!在下能与酒客齐名,不甚荣宠!”南宫白水道。
“来此作甚?”东郭青山冷冷淡淡地道。
“喝酒!赏景!”
“我好象并没有邀请你?”
“不错!但在下知道,你,要去哪里!所以,我来了。”
“你拦得住我么?”
“今夜子时,华阳李家。”
“多行不义必自毙!”
“明辨是非,莫伤无辜呀!”
“呵呵……”东郭青山一阵冷笑,“螳臂当车!”
“过奖!过奖!华阳李家,善名远播,在下不才,忠人所托,定当竭力而为!”南宫白水作揖笑道。
“哼!既如此,尔又何必作口舌之争,请吧!”
……
入夜,月亮缓缓地爬上了树梢,庭院里投下了一片神秘的光晕。
华阳城外李家庄。寂静!只闻风吹动草叶发出飒飒之声。
花厅内,正首坐着一五十来岁之人——华阳李家李大善人。
厅门前站立一人,面向中庭。在月光下,身后曳出一硕长的身影,越伸越长,给厅内增添了些许萧条、阴森、冷寒的气息。
他正用一方绣着寒梅的白绢轻轻擦拭着手中一并指宽的薄刀。刀很美,吞口是虬然梅枝状,刀身上镂着一枝精细小巧的寒梅。月夜拭刀,别有风韵。
“你终于来了!”南宫白水忽然笑道。笑音里,东郭青山自墙头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妙极!妙极!你终究会来的,在下差一点忘了你是酒客!”
“哼!”只一声冷哼。
无语。
沉寂。
两个影子,默默对峙。
……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已从树梢上悄悄地滑落至墙头。
蓦地,两人相视大笑起来。屋宇为之轻颤,尘埃抖落。空气中两股气流交相冲击跌荡。
这是笑吗?
笑声中,南宫白水出刀,只是平平地起势,但凛冽的杀气已先到了,落叶萧萧。
东郭青山身形变换间,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什么时候拔的剑?不知道?但南宫白水终于看见了。从未有人见过酒客拔剑——包括死在酒客剑下的亡魂。但南宫白水的确看见了,因为他是诗家,“酒客青山竹叶暖,诗家白水梅花寒。”的诗家。
酒客的剑是从腰带中弹出的。剑光快哪迅电,但!剑比剑光还快。
剑光、刀影。交织辉映。
两个杀手!一招置人于死地的杀手——酒客、诗家。
天边,出现了一丝曙光。万簇金箭似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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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黑丝绒般的云层中迸射出来。那一片一片饱吸霞光的云朵,渐渐地柔润起来,透着一抹鲜红,在晨风的徐徐吹送下,轻轻地飘,微微地飘着……
四下里只一片寂静。
霞光在东郭青山、南宫白水二人的身上,描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东郭青山的周身结了一层霜,半边脸似冷月(另半边脸仍长发遮蔽)。剑身寒气逼人。
南宫白水则浑身是热气蒸腾,面似丹朱。刀身热浪熏人。
依然默默对峙。
……
刚才还是万里霞光的天空,说变就变,狂风肆虐,沙尘蔽日,是如此无情地袭扫着世间一切。
青山、白水,生死之抉。
青山之剑,青芒刺目;
白水之刀,红晕耀眼。
一声低叱,旋起一片明艳的光环交叠。酒客诗家——青山白水,就在这片光环里生死搏杀。
残枝败叶不时地被刀风、剑风以及掌风旋起在半空中飞舞着,象无数的灰蝶飘飘。
泥层翻了又翻,散发出浓浓的土腥味。
……
夕阳残照。
华阳城外李家庄,一派萧索。
酒客、诗家,盘膝而坐。可以看出,他们都已消耗了大量的体能。他们是想就此停止搏杀了吗?不!非也!他们是在积蓄真气,准备着下一番的生死之抉。
就在这时。
“你听见了吗?”是东郭青山在问。
“听见了!”南宫白水答道。
“那个李善人早就死了!”
“是的!这是一个陷阱。”
“既如此,你却依然与我刀戈相向?”
“诶!酒客青山闻名久矣,然始终未缘得见。今有此机缘,纵是如何的凶险,弟又焉能错过呢?只是今日尚未能与兄决出高下,却未免有些遗憾。”
“高下早已决出,你何憾之有?”
“噢?怎讲?”
“你何不看看手中刀呢?”
南宫白水闻此言,遂托刀展去,这才发现刀身上的丝丝裂纹,可以显见东郭青山早已是手中留情的,骇得南宫白水那冷汗就悄不禁地从鬓角间渗出。南宫白水不由得地是仰天长嘘,怅然道:“诗家白水终是排名在酒客青山之下,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忽然,东郭青山神色凝重地道:“他们来了!”
南宫白水亦凝神细听。“不错!似有千军万马,然,却绝非是江湖中人。”
“只可惜,耗损了太多的真气,要想此时突围,怕都很难呀?”东郭青山道,
南宫白水笑道:“但若你我二人联手,情形到也未必如此。”
……
“怎么?青山兄另有安排么?”见东郭青山不语,南宫白水又言。
“唉!我有一言,不知当言否?”东郭青山叹了一口气,幽幽而言。
“请讲!”
“恶战在即,你我生死难测,莫若此时各将未了心事相托,以免是时晚矣!你意如何?
“甚好!在下正有此意。青山兄请先吧!”南宫白水道。
“我有一子,年方十一,若我不幸,就烦劳南宫兄弟代为照顾。内里详情尽在这锦囊之中。”说着,东郭青山从怀中取出一锦囊递罢南宫白水。
正此时,就闻“嗖”的一声,一颗弹丸曳着火红的长尾,划空而过,“啪”地绽开一朵烟花。接着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愈响愈骤、愈响愈近——是炮声!
“快!看你身后是什么?”东郭青山忽道。
闻言,南宫白水转头望去,然就这个时候,眼前忽地身形一闪,手中刀已到了东郭青山的手中。
“你这是何故?”南宫白水不解地问到。
“你的刀已损,不可再用,用我的剑吧!待得机会,我自会全力助你突围!”
“这…这…这如何使得!”南宫白水慌得连连摇手道。
“诶!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如何这般扭捏!”东郭青山言道,稍后顿了一顿,又言道,“话不说不明,其实,来之前,我已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纵使能够出去,亦是枉然。来!时不于我,就请不要再推让了。”说着,东郭青山已将手中剑递上前来。
还能说什么呢?
……
炮火震天,硝烟蔽日。
……
尘埃已然落定,满目残垣断壁。偌大一个李家庄被猛烈的炮火炸成了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浓浓的硝烟味。处处可见燃着的火焰,在狰狞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南宫白水神色凝重,双手紧握剑柄,斜垂着指着右前方。
东郭青山站立南宫白水的左侧,面色却祥和的很,右手持刀拄地。左手拿一酒囊,时时地喝上几口。果然是酒客,生死之际,依然是如此从容地喝他的酒。
又闻曳空声响,空中爆开两朵无比绚烂的烟花……
地,为之动;山,为之摇。四周围如铁箍一般的山梁忽然间都动了起来。
转眼间,旌旗遮天、刀剑蔽日、铠甲铮铮、人喊马嘶之处,是烟尘滚滚。空气中撞激着一股令人骨栗的杀伐之气,几近使人窒息。废墟上的沙石瓦砾簌簌地往下滑落……
从旗帜上,南宫白水已得到了证实,这根本就不是一般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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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势力。眼前分明的是大明帝国驰骋塞外,久经沙场的铁骑雄师。看来,这真是有预谋的,目的就是要置他与酒客于死地,所以才如此兴师动众。
南宫白水此时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排名酒客之下。看来,二人之间的确存有着不小的差距。眼前的合围之势,分明在他俩人进庄之前就已经形成了。东郭青山其实是早就知道的,不过他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不容多想,眼前已雁翅儿展开千匹战马,马背上是壮如铁塔般的骑兵,个个镔铁重铠,着黑色战袍,手中擎着长刀。两侧分列着长枪手、藤斧手、弓弩手……
“哈哈哈……。”就闻阵中有人阴阳怪气地大笑着,使人毛森骨栗,便知是一个公公,“酒客青山、诗家白水、今儿个可都齐了。兰馨这鬼丫头果然厉害,好一招‘鹬蚌相争渔者利’呀!许宁!你的功劳也不小,下面,就看你的啦!”
“是!公公。”许宁应道。挥动手中指挥旗,但见得阵中旌旗展动,战士们转换挪移……
话音虽然不大,却都被南宫白水听得真切。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
陡然!东郭青山大笑起来,笑声中仿佛有着浓烈的苦涩。原来,藏在冷漠的面表下是如此苦寂的心,南宫白水忽地有一种不可揶制的激动,眼眶中已有晶莹闪烁的泪花。只见东郭青山笑毕,一声低叱:“杀!”
出剑!南宫白水不容分想,已杀了出去。
挥刀!东郭青山亦杀了出去。
瞬时,惨叫呼号声、金戈交击声,此起彼落。空中沙尘乱舞、血肉横飞……
那些战士!
倒下了一批,又杀上来一批,都杀红了眼;杀红了血;杀红了全身;更杀红了大地。
惊天地!泣鬼神!直杀得日月无光。
可惜!他们没有战死在保家卫国的边陲沙场。这是一场无意义的杀战!
蓦地!一道白光,带着鲜红。“快上马!”这是东郭青山在喊。接着,那一团混战的烟尘中卷出一股狂风,尚未看清,便已冲入较为薄弱的弓弩阵中。
“快截住他!”有人高声喝道。但!已赶不及了。转眼间,那股狂风已破阵而出。
“放箭!放箭!快放箭!”只听得一片忙乱的拽弦之声;彤弓嗡嗡震动之声;箭矢脱弦之声,那万千钢镞雕翎挟着震人耳鼓的暗哑怪啸破空之声,一时间,飞沙走石,气势悚人。
突然!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怒喝声起,阵中大乱。兵刃翻飞,都袭向一团白光。
走脱的是南宫白水。
然而东郭青山仍在阵中。他可以走的,但他把生的权利给了南宫白水。
东郭青山依旧挥刀如风。但刀,却是残刀!
为什么?
刀的上一截,被东郭青山刺入了那一匹战马的腚上,这是塞外游牧民族用来激发马的潜力的一种方式。
……
每一刀!仍然有——血溅!
但!他累了,他太累了!
他面对的这支野战劲旅。曾屡败鞑靼毛里孩、释嘉策零等部的铁骑,并给予重创,可谓战功彪炳。
但他不能倒!不能倒下去!因为他!是酒客。
可是——行营内。锦衣卫的大总管太监汪直正肝火大发,“无用的奴才!折损了咱家数百将士的性命,还让跑了一个,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许宁及营中数名武官zhanzhan兢兢地垂首不语。
“罢了!罢了!要是彭伦在这,也不至于如此!”汪直余怒未消地继续说道,“给我增派人手继续追剿南宫白水。这边速调火器营来,咱家要他尸骨无存!”
“是!公公。”
……
“呜呜…”军号声,响彻云霄。
那些战士闻声,忽然间全部急速地卷尘返撤。一些不及撤离的伤者,纷纷面露骇色,有的地上滚爬着;有的凄厉地叫喊着;有的则痴痴呆呆地傻笑起来;甚而有的已自尽身亡……
东郭青山明白了。
但他已力竭。重创的伤口一阵一阵地扯痛着他的心。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左手自腰间取下酒囊,咬掉囊塞,豪饮了几口,忽地手一抛,酒囊沿着一道凄美的弧线落在了远处的尘埃中,蓬起一团薄薄的烟尘……
——寒光一闪,残刀落地。遽然间,东郭青山的咽喉处多了一道极其凄厉的伤口,并骤喷出一蓬血雾来!
他!缓缓地向后身仰。
死了!
他死了!
东郭青山死了!
名闻天下的酒客死了!
这时,火炮轰鸣,声声巨响,爆起团团火焰。
山为之动!地为之摇!
一切一切就这样被那无情的炮火吞噬了。
酒客——东郭青山。亦在这浓烟烈火中化作尘埃,消散在空气中。
夜。
月夜。
一片透明的灰云,悄悄地遮住了月。淡淡的朦胧的月光洒下荒凉无际的夜境。
一匹殁毙的战马,马腚上插着一断损的刀头。一个身影跪在地上。夜莺的眼睛默默地凝注着。
忽然,一声悲恻凄厉的长啸划破了夜空。惊得那夜莺一振翅利箭般冲进夜幕深处……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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