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似一匹白练,静静地渲泄在玄武湖的湖面上。在夜风的抚慰下,层波潋滟,却透着一丝儿清寒。
“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唉!”一声幽幽的叹息,划破了夜的寂,在夜空中久久回旋……
湖堤长柳下,一袭白衫,垂首凝注着湖面,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他,左手持着一酒囊,不时地饮上几口,右手却捻着一柳枝。
他!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抑或……
不知道!
但这样的夜。湖、垂柳、白衫客。却构成了一幅极为凄婉的景象。
万恨千愁添伤感,只在夜深无语时。
清晨。
雨淅淅沥沥地从半空中飘洒下来。街上的行人,零零寥寥,显得分外冷清。许是深秋之故,风,已有些刺骨肌寒了。
青云楼,刻柱雕檐。
楼上。金坤坐在临街的窗前,品着香茗。这已成为他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程序。
今日,他只随意地着了件淡青的长衫。一张脸依旧是白皙俊美,却略显得有几分憔悴,眉宇间也透着一丝倦意。
他左手摇着一把乌金折扇。
折扇,就是他的武器。扇锋犀利,可削金断铁。扇骨内,置有三百六十枚毫银针,且根根淬以剧毒,稍动机关,便可尽悉而发,见血封喉。
十几年来,凭借一把乌金扇,金坤博得了“铁扇公子”之名,声名显赫于黑白道中。
然金坤此时似有心事淤怀,闷闷不舒。
忽然间,一袭白衫映入眼帘。金坤大吃一惊,以他的功力,竟丝毫没有觉察到来人是如何近到身前的。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金坤抬眼望去,来人长发散乱地遮住脸,还看不太真切时。来人已经坐下,轻举酒囊,呷一口酒,竟兀自吟起诗来,道:“对潇潇、风雨洒清江,一番洗霜秋。渐凄紧,关河冷落……唉!”一声幽幽的叹息。
金坤屏息凝神,却仍是无法洞悉对方的来历。那白衫客就犹若处于无人之境。
“这位朋友!所来何事?”金坤冷傲地道。
“杀人!”白衫客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来。
“杀人?要杀何人?”
“你!”
“什么?大胆!混帐东西!”金坤闻言先是一愣。俄而一拍桌,站起身来。双眉高挑,两颚轻抖,嘴里迸出一阵大笑:“嘻嘻——哈哈哈哈……”
这一阵大笑委实起得突兀,仿佛平地卷起一股狂飙,直震得桌上杯盏乱颤,空气中一股气流嗡嗡作响,撼人心脾。笑声中,金坤扇面轻颤,万道寒星奔袭白衫客的周身,下手既狠且辣。一切俱在电光石火之间。
忽地,眼前青光一闪。金坤只觉得咽喉处一抹冰凉。再看白衫客,已不知去向。此时,便有一丝血腥气悄然地在空气中游漫开来。金坤的脑中飞快地闪回刚才那一幕,他明白了。但他的知觉正渐渐地消失,他,缓缓地向后仰去。就此时,他看见了,有一股鲜红鲜红的泉水正在喷溅——生命之光就这样迅速地,迅速地暗淡。然后,眼前是一片黑暗……
雨。已经停了。
青云楼的四周,长刀林立,闪着森森的寒光。马蹄得得,巡梭往来。应天府的官兵以及各班衙役早已严密地封锁了这一片地区的每一条路口,盘查线索。
楼上。知府屠墉正领着一班捕快、仵作勘察着命案现场。
应天府,谁人不知,何人不晓,金坤乃锦衣卫大太监总管汪直汪公公的妹婿。这如今,他死在了应天,无疑是平湖落石。屠墉心里清楚,此案若不能及早查明,怕是这顶上的乌纱……?
正此时,楼下忽然一片肃静。接着,听见有人上楼。原来是按察史李载道、刑部刑捕总班头“天下第一神捕”余瑾。
“李大人!余总班头!”屠墉忙上前迎住。
“情形怎样?”李载道急迫地问。
“唉!”屠墉神情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边,余瑾已经取出一副薄皮手套,边戴上边走到尸体旁。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死者的嘴微张着,却有些费力。很显然,他在临死前曾想要说些什么,可是……
他的咽喉处仍在往外突冒着血沫。
正在检验尸体的仵作一见来人是名闻天下的“第一神捕”余瑾,慌忙起身让至一边,双手却那里用力地相互搓着,脸涨得通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余瑾微然一笑,示意那名仵作近到跟前,道:“可有什么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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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那名仵作稍稍定了定神。这才边用手指着相关的部位,边把刚才所检验的情况一五一十详细地向余瑾阐述着。余瑾听得连连点头,边随应着仵作的指点处验看着尸体,神情相当地专注。
……
一阵纷乱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青云楼的楼下,随着几声战马长嘶,蹄声嘎然而止。
楼下就闻兵役报道:“锦衣卫都指挥彭伦彭大人到!”随着话音,铠甲厮磨声中,来人已到了楼上。正是锦衣卫的都指挥“声震九州”彭伦,身后则是他的两名亲信刀统周玉、许宁。
彭伦风风火火地道:“李大人!屠大人!余总班头!听说我家金爷被害,彭某特来询实。”
“原来是彭指挥,本官正欲派人通告你,不想你却来了。”李载道说道。
“李大人!此事非寻一般,彭某有几颗脑袋,敢有所耽搁!”彭伦边说着,已到了金坤的尸身旁。忽转身道:“却不知凶手何人?诸位可有些眉目?”
“事出突然,故尚未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屠墉双眉紧锁,神色忧虑。
一旁的周玉付道:“咱们金爷素负盛名,想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却没料到会栽在自家门前,这凶手看来也绝非泛泛之辈。”
那边许宁验看着金坤的尸体,忽然道:“当今世上,能一招封喉的,怕也只有一人?”
众人闻言,皆不由得诧道:“何人?”
“小李飞刀李寻欢!”许宁肯定地说道。
“错了!这绝非小李飞刀所为。”却闻得那里有人提出异议,原来是余瑾。刚才一直那里低头思付不语的余瑾,此时却胸有成竹般,边摘下沾有血污的手套,边侃侃道来,“小李飞刀,一刀贯喉。且不论现场并无此类凶器,就从死者咽喉部位的创伤面来看,也非是由那种小巧的飞刀类暗器所为,死者的创伤面左浅右深有如线状,显是凶手用剑自右而左横切断喉所致。由于凶手的身手极其迅捷,已达匪夷所思的境界,故而死者在断喉之后相当的一段时期内,仍有着绝对清醒的头脑,稍后才有所觉。也就是说,死者在根本没有发现凶手是如何出手时,便已被对方割断了咽喉,死者是在极端恐惧中慢慢地感受着死亡的临近的,这便是现在诸位所见死者的面部表情为何如此的原因所在。这与上个月在京城逍遥坊内发生的那桩命案有着极其相似之处,死者的致命伤都是同一部位,手法也一致,干净利落。由此当可断言,凶手是同一人。何况,小李飞刀此时,尚在京城的东聚贤客栈。”余瑾言至此,将目光转向许宁。
众人闻得余瑾这么一番道来,皆不由得面露骇色。
“这么说,你余总班头,定是已知凶手的来历喽!”许宁在众人急迫似火的目光里,冲着余瑾抱拳施礼道。
“正是!”余瑾颔首言道,“诸位请看!”随着余瑾的手势,那名仵作手中托着一个银盘疾步上前。
众人纷纷定睛望去,那银盘内却是一方淡青色,质地上乘的绢帕。
“这与案件有何干系?街头巷末,哪里不能寻得?”屠墉不解地问道。
余瑾并不作答,却用两手分别捏住绢帕一角,猛然一抽一抖,便将绢帕展开在众人的眼前。
“好工艺!真乃人间绝品。”就闻得一片惊叹之声,但见绢帕上轻巧地绣着青翠欲滴的冶叶修竹,竹下是酒醉吟诗图,衬映着远山近水,真个是惟妙惟肖,那方意境也是脱俗绝尘。
“酒客青山竹叶暖,诗家白水梅花寒。”忽闻有人吟道。是刀统周玉。
“不错!”余瑾将绢帕放回银盘内,遂又道:“酒客东郭青山与诗家南宫白水都是当今世上绝顶的杀手,此二人每作案后必留一物,酒客的便是这方绢帕,而诗家白水则是一方绣有取自宋人陆游《卜算子·咏梅》中‘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之意的白色绢帕。”
众人这才有所悟,不禁纷纷议论开。
正此时,就见一名锦衣卫急急地跑上楼来,俯在彭伦的耳边一番耳语,彭伦不住地点头……
待那名锦衣卫告退,彭伦冲着众人一抱拳,道:“诸位!彭某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言罢,便领着周玉、许宁等众匆匆离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锦衣卫的大太监总管汪直已到了应天……
远处的山岭,笼罩在一层薄薄的云雾中。覆着大地的冰雪已渐消融,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森寒的气息。
夕阳闲淡,天边残照。
一行人马自远处缓缓地行来。为首马上是一名武官,暴睛环眼,似凶煞一般。身后是二十名骑兵,一个个手执朴刀,拥着一辆门帘紧闭,并不简朴的马车。
凌乱的马蹄得得声和着车轮在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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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过的札札声,在旷野上传开去很远,反更添了几分寥赖。
突然,那名武官一挥手,队伍立时停止了前进。战士们纷纷做好战斗的准备,护卫着那辆马车。这个时候,恐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虽然在这个时节里并没有苍蝇。
四下里变得一片死寂,杳无声息。
……
“柏隆将军!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啦?”马车内忽不紧不慢地传来一种阴阳怪气的腔调。
“回禀黄公公,前面好象有一股杀气!”原来那名武官就是名震西北边陲的安边营指挥柏隆。
“啊呦!那还不快快保护咱家,咱家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请黄公公放心,末将岂敢懈怠。”言毕,将手中那杆宽背大砍刀往鞍鞒上一横,已从怀中取出千里镜(望远镜)四下观察起来。
……
沉默中,风呜咽着,有若狼嚎。
陡然间,忽狂风大作,卷起满地沙石扑面,草雪纷飞。隐隐中,一曲无限悲怆的琴声传来。
渐渐近了,近了,俄而琴声变得高亢激越,有刀兵四起之势。立时,空气中杀伐之气大甚。
泥雪、沙石、草屑,漫天迷眼,寒风刺骨。
琴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万马奔腾之中龙吟虎啸,惊得那些儿胯下战马不住地嘶鸣,几欲驾驭不住,只闻得队伍中呵斥声不断。
正此时,忽闻“啪”的一声断弦之音,琴声遂嘎然而止。一切便又归于平静。不过,在柏隆面前,却已多出一人。头戴黑色逍遥巾,身着黑缎逍遥衫,胸前绣有一枝梅。这人面皮白净,眉目清朗,显得温文尔雅。
“来者何人?为何拦住我等的去路!”柏隆十分小心的问道。
孰料那人竟呵呵一笑,摇摇手道:“诶!谬矣!谬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在下不过于此欣赏雪景罢了,又几曾拦得尊驾的去路呢?”
“既如此,那就请让开道吧!”柏隆催马欲行。
“且慢!”那人却忽儿拦住柏隆的马头。
“你又待如何?”柏隆不悦地道。
“在下想与将军借一样东西,还请将军成全。”那人笑道。
“哦?你欲借何物!”柏隆不解。
然那人的回答却着实让柏隆大吃了一惊,纵是柏隆如何骁勇,却也骇出了一身的冷汗。只听得那人悠悠哉哉地道:“将军无须过虑,非是什么贵重之物,只不过是这马车内区区一颗人头而已。”
“大胆!”柏隆叱道:“尔敢口出狂言,却可知我等何人?”
“哈哈……哈哈……”那人仰天一阵大笑,“安边营指挥柏隆将军护送西厂二总管黄振那个老阉贼回京,是与不是?”
柏隆闻得那人一番道来,不由得到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已是明了……
——紧攥着刀杆的手心已渐渐沁出了密密庥庥的汗珠来,柏隆有感于一种空气压缩到及至后所产生的窒息正越来越迫近自己,要将自己吞噬。
沉默着……
忽闻马车内传来因惊恐而失了音调的公鸭嗓子歇斯底里地叫道:“柏隆!好你个奴才,你还不赶快动手杀了那厮,莫非真的是要出卖咱家不成?”
“呀!”柏隆猛然一声暴喝,手中的那杆宽背大砍刀已平空扫出,挟着嘶嘶怪啸,斩向那人的额前。
谁料,就见那人身形一闪,不知去向。接着,就闻身后呼喝声起,原来那人竟已到了马车前。那些战士团拥而上,朴刀一抖,立时漫天刀光森森裹向那人。那人却不知何时间掣出一把并指宽的薄刀,化作一道寒光卷了进去。紧接着便发出一阵密庥的金戈交击的清脆声响……
“不好!”柏隆双足在马镫上猛一运力,战马一声长嘶,风驰一般冲了过去。
迟了!
但见一片血红惊悸的光芒闪过。
血,染红了雪地。
怵目!惊心!
黄振的人头已不知去向。惟独那具残尸伏在坍塌的马车架上。
雪地上零落着断损的刀头。那些个战士木雕般杵在那儿,眼中除了惊恐,还有一丝迷惑,居然都无恙。
半空中传来遥遥的话音:“杀人者南宫白水是也!”随着话音,一方白绢飘落……
雪,又下了起来。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象是万千朵的寒梅绽放在这刺骨的冰寒中。
一行孤独、凄凉、零乱的足迹迤逦穿过寂寥的冰雪覆着的荒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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