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火药味
京城,午夜的前门大街,宽阔笔直。清冷的下弦月渐渐地,将要沉进乌黑的云堆里了,马车轱辘,清晰地碾压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转个一片牌坊楼子,就到了这京城东南里,最有名的花酒巷子,巷口门海缸里刚加满了新水,忽明忽暗的晃荡着濛濛月色,那光线,却照不亮这巷子两旁,那些高高低低的门拢台阶。
三个年轻的华服公子哥,相互搀着,踉踉跄跄、骂骂咧咧地往巷子口停着的马车晃去。也不见白日里那些该死地奴才,下来搀扶则个,其中一个实在憋不住了,反身趴在门海缸上开始呕吐。他低着头喘息,恍惚间看见水面映照的夜空里,有几颗星子,闪着红光,落下来了......
“轰——轰——”巨大的门海缸炸了,黑色的烟云夹杂着火焰,腾空而起,狭窄的巷道,那里经得住如此剧烈的爆炸。气浪瞬间席卷了大半个巷道,拉杂着两边临街的店铺阁楼,轰隆隆地一通巨响,全塌了。砖石泥块硝烟,尘土蔽天……
与此同时隔着两条街的一个花炮作坊也炸了,火星漫天,无数的烟火映红了夜空,凄厉的哭喊声、呼吼声四起。西城的火龙队,城防司迎着懵懂慌乱的百姓一起涌上街头......
青色的雾汽里,混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笼罩在城区的大街小巷里。早起奔生活的人们,照常来到了东市坊,开门生意,吃喝拉撒,只要天没有塌下来,哪一样都少不了。
卖馄饨面条的摊儿前,热气腾腾,掌勺的伙计手脚麻利,调料碗碟左右飞舞,口里吆喝算账,各不耽误。几张油光发亮的桌子,今天挤满了食客,还有不讲究的几位,就直接站着,呼哧呼哧地吸溜碗里的面条。就那么一勺热汤变凉的功夫,摊子前又空了起来。刚才吃早饭的那拨人,已经消失在了雾气里。
煮馄饨的伙计直起了腰杆,扯着摊儿边杆子上挑着的“馄饨面条”旗幡,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汽汗水,随手把幡布塞进了箱笼里。
“小伙计,来碗馄饨。”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伙计抬头认得,这是东林渡口的那个四书先生,这个先生姓郭,单名一个柳字,人很讲究,一般白天睡觉晚上研究学问,早上出来四处逛荡,美其名曰吸纳天地元气。今天早上的雾太大,天地元气都被污浊了,所以只能来吃个早饭。郭先生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今天的雾气有火药的味道,一边要求伙计在馄饨里给他另外再加点青菜叶子。
伙计问他:“哪里来的火药味道,这不年不节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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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放烟花爆竹啊?”
“谁告诉你硝烟味儿,就一定是烟花爆竹放的,小伙子还是太年轻喽!”四书先生摇头晃脑的吃着馄饨,没注意,小伙计的眼神渐渐地变冷了。
有锦衣卫一路查街过来,小伙计翻出了自己摊位的档口号牌,回答了问讯以后,哭丧着脸坐在板凳上抱怨:“怎么又封城门啊,这生意没法做了。“
“哼!城里出了事儿,官府还没抓到人犯,当然要关门打狗了。”四书先生老神在在地剔着牙缝里的青菜叶子。
“先生好像消息很灵通的样子,可供点蛛丝马迹给官府打赏打赏?”小伙计拿话撩拨道。“嘿——,你个羔子,会不会说话呢!“四书先生炸毛了,锦衣卫大人前脚刚走,这嘴上没毛的小子就来放马后炮,“我跟你说哈,你个做小生意的小青皮,天天在这里讨生活,要有点眼力价儿。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四书先生不剔牙了,撂起衣袍起身,匆匆地奔家而去。小伙计哼了一鼻子带火药味的雾气,不屑地唾了一口痰“臭酸样儿。”
远处,高大的坊门楼檐下,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镇抚使潘寿大人,衙门里的人背地更喜欢叫他“潘兽”,手握着单筒望远镜,一个眼色,有两条人影跟着收摊的小伙计,在屋脊上纵跃不见……。
顺天府刑房,冰冷的石台上摆放了一大排尸首,各种残肢断臂,烟熏火燎焦糊一坨的都有,混杂着各种看不出颜色的衣料碎片,面目全非。有几具残缺得连头颅也拼凑不全。戴着猪笼嘴的仵作们,忍住恶心,用细棉布沾着皂角水,一个一个的擦拭着尸首的面孔皮肤,以求能辨认出死者的面貌身份。
吏部侍郎周秦昭,阴沉着脸色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旁边的公廨房里,又用白布兜抬出来三具残尸,宋仵作脱掉手套,擦着满头汗水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禀报:“这三具尸首都是被火药给炸坏的,火药用量很大,还混了火油助燃。砖石坍塌压灭了部分火势,遗体实在拼凑不全了。有极少部分未烧坏的皮肤和衣物,身份已经确定,就是白公子,周公子和徐公子。”宋仵作说毕,双手捧着一样什物,佥事林云章接过手来看,是枚硕大的黄玉扳指,残缺了一个豁口。
周秦昭霍然起身,一把夺过扳指,握在掌心里微微颤抖起来,这是周翰的扳指,去年西域进贡留下来的东西。周秦昭眼光渐渐变得像蛇一般,阴毒、冰冷,他缓缓转头,看向尸首的方向。林元章扶住了他的胳膊,低声到:“大人节哀!”
白布遮掩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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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躯体,露在外面的一角泥沙袍子,隐约还能看出衣料的质地精良。周秦昭三两步扑过去,一把扯开了尸体头上的白布,看了一眼又一把盖住,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刑房,林元章赶紧追了出去。
这当口,潘寿带着几个人,又拉来了几具尸首,刚好看到周秦昭踉跄离去的背影。捕头袁青山哭丧着脸迎过来:“怎么还有这些尸首啊?这个案子太大了!”潘寿用鼻子哼了一声,径直走进了刑房。一个小仵作拿个小本汇报着:“一共三十六具尸首,其中九具是死于刀剑伤,二十具死于爆炸窒息,其余七具有被下药的痕迹。尸身毁坏严重,有的身份难以确认。”
潘寿捂着口鼻,围着台子转了一圈,看着白布盖着的三具问道:“周大人已经确认这里其中一个是周公子了?”宋仵作答了个是,并说了另外两具的身份。潘寿用刀尖挑起了一角白布,望里面瞟了一眼,禁不住扯了一下嘴角。
“一次死这么多人的案子,这十年来还是头一回,这麻烦大了。做好保密,保存好所有物证,听上头安排吧!”袁青山松了一口气,赶忙应答着好,转头就吩咐拉来几车冰块,一干人等,在上头没有旨意下来前,不可离开衙门,所有消息不准外传半个字。潘寿听着这一连串的指令,拿眼光多看了这个捕快头儿两眼。
天快黑的时候,南面护城河里,又发现了两具身份不明的尸体,都是刀箭伤,潘寿吩咐一块儿都送来了顺天府刑房保管。当晚,大理寺和刑部衙门灯火通明,第二日天还未亮,顺天府的刑房就空了,无论是袁青山这个捕头,还是宋仵作及昨天管饭的牢头等所有人,都一并带到了大理寺府衙,对家属们通传说,是去协助查案七日。实际在问完话以后,一干人就在一座小楼里,好吃好喝的呆了七天。除了吃饭、睡觉上茅房,他们的事就没有多出的一件来。
四书先生这天照例,又去了东市坊的早点铺子,没有再看到那天卖馄饨面条的楞头小子。抬头瞅瞅东面的天空,雾蒙蒙的,太阳还没有露头。
潘寿身着一身常服,手里拎着个空空地画眉鸟笼子,像个溜城墙根儿的老纨绔,笑问着:“先生有没有看到一只画眉鸟飞过呀?”郭先生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他,然后指着鸟笼说:”您呐,出门来溜,不要换新笼子,得用家里的旧笼子,加满吃食水,有老味儿,它就是飞玩去了,您也别找,呆老地方,它一会儿还会自个儿飞回来。“
潘寿晒然一笑,拱手表示受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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