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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来了。”有人说。

    城上的人们齐齐向远处看去。在灰暗阴沉的天空之下,绵延到视线尽头的群山中,一支车队出现在了曲折的山路上。一开始,队伍只有寥寥数骑,打着火红的宁王朝旗帜,漫步走在最前方,而后队伍便越来越长,如同长蛇一般,在苍茫萧索的群山上爬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缓缓向前,后面的车板上满满当当地堆着粮袋,而在粮车的后方,队伍的最末,大队壮丁紧随其后。他们衣衫褴褛,有如死囚,被绳索串连着绑在一起,跌跌撞撞地走着,不时受到队伍两侧骑兵的鞭打喝骂。

    气氛瞬间轻松了起来,有人满足地长出一口气。尽管正午的天色如此晦暗,初春的寒意未消,但人们还是感到了暖意。戴相果然信守诺言,这么快就为盟友送来了约定的援助,十万斛麦,三千壮丁,可以填充早已空虚的仓廪,新建的棠州也就有了资实。

    “跟着朝廷果然有肉吃啊。”别驾张勉说。

    “不,是跟着戴晟才有肉吃。”州牧咬着字纠正道。

    在说这话时,黎元正眺望着远方,鬓发微霜的面容同往常一般,儒雅,干净,漠然地没有表情。棠州的官吏们几乎没有见过州牧有感情流露的时候,似乎黎元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人,心肠由铁石铸就。对此,民间曾有流言,说这是黎元天生的病,他一出生,脸上的肉就已坏死,因此一辈子都无法展露笑容,这样的传说当然是荒诞的。黎元也曾经偶尔笑过一两次,尽管笑容生疏僵硬,但也足以使这个传言被打破,更何况,即使无法露出笑容,但感情的表达也有其他的途径,并不是非要一张完好的脸不可——至少舌头也能办到。

    而此时此刻,眺望着远方的黎元没有看向别处,漠然地扫视着车队,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些拖在最后面的壮丁,脸上微微动了动,却一言不发。车队和城池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他看不清那些壮丁们的表情,但不必看他也知道,那些被绳索绑在一起的人们的脸上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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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呆滞,似乎没有灵魂。

    就像牲口一样。他默默地想道。

    “走吧。”黎元转身离去。在看到这批期盼已久的物资时,他起初难以抑制地热血沸腾,如今却感到内心一阵刺痛。

    人们紧跟在他的身后。他们从城上走了下来,出关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震关的北门缓缓地打开了。而当主客双方最后在北门开外数百步的远处相见时,对面走在最前方的带队将领扬鞭驱马,小步快走,离开了火红的旗帜,来到了黎元面前,然后翻身下地,对着州牧拱手。

    送来的仅仅是第一批物资,三万斛麦,一千壮丁。剩余的分作两批,但也都在路上了。自从盟约缔结以来,戴晟言出必践地完成着自己的许诺,他以皇帝的名义下诏,从西州中割出四郡作为棠州,把州牧和讨虏将军的官职授给了黎元,还送来了他们所急缺的人丁和军实,这对黎元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在困守贫瘠的山地二郡,独自抵抗号称“狞犴”的死敌、西州牧魏彰多年之后,在朝廷的支援下,黎元和他的棠州终于首次具备了主动出击的实力。

    棠州的小吏们一拥而上,清点数目,登记造册。粮车开始卸货,工人和车夫们合力把一袋袋麦子搬到地上。在写下收据后,便完成了交割,黎元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握着将领的手,寒暄了几句后,便邀请他进城宴饮,为他接风洗尘。

    他们走进了城关,来到堂内,纷纷落座。餐具和鼓吹早已备好,穿着淡红衣裙的舞女们也翩翩飞入了堂中。宴会就在这样温热的氛围中进行着,各式美味的水陆佳肴流水般端上又撤下,堂上频频举杯,言笑不绝;堂下则轻歌曼舞,乐声悠扬。奢华间,主客们极尽欢愉。

    黎元却不曾动筷。在他的案上,所有菜肴都完好无损地摆放着,没有吃过一口。服侍的仆人也曾想询问,却被他坚决地挥手赶走。他只顾喝酒。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喝过酒了。这次宴会他难得地激动,破戒般喝下了一杯又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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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尽了一壶又一壶,起身举杯,落座痛饮,几乎不肯让杯子有一刹那空着。他一直不停地喝,用力过猛,一直喝得头晕目眩,脸上发红,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痛苦地闭着双眼,直到艰难地缓过劲来,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真的有些醉了。这个事实让他猛然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捏着杯子,独自沉吟,但在下一刻,面对客人的敬酒,他立马就又清醒了过来,再一次礼貌地起身,道谢,斟满酒杯。

    到了意兴阑珊之际,人们离席而去,来到城头醒酒。黎元也站在女墙之后,一边吐出酒气,一边眺望着远处的落日寒山的壮景,再一次默默地出神。他的思绪混乱。他想到了那些壮丁们一张张麻木的脸,想到了这些年来的惨淡经营,想到了与魏彰的血海深仇。他想了无数,想到最后,才突然发现自己的眼中早已湿润。这是百年一遇的机会,在苦苦等待了多年后,在戴晟的帮助下,他终于得到了征伐西州,向“狞犴”讨还血债的机会。在那些艰难的岁月中,他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过是否永远没有这样的时刻,但是,它终究还是降临了。而为此,他将不惜一切。在得到粮食和兵卒的补充后,他将亲自践行与戴氏的盟约,率兵南下,直面不共戴天的仇敌,而对于这一战,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同归于尽。

    为了死去的人。

    他抬起了头,倨傲地咬紧牙关,拼命不让泪水落下,同时,却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慰。这样的感觉对他而言相当陌生,霎时间他居然想不到还有哪次像今日一般动容。或许在他的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或许在他三十七年的一生中,只有一次这样的时刻。

    于是在雄关之上,棠州牧仰起了脸,独自凝望着苍茫的天空。

    “使君,您还好吗?”一旁的张勉看见了州牧的举动,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担忧地询问。

    “没事。”此刻黎元平静地转过身来,再一次恢复了漠然的神情,“不必担心。实际上,我从没感到这么好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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