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护府向来被分作两半,一半是大将军齐鄞的地盘,在北面,遥遥与大霍相对,防的是大霍典郎将霍流,一个最善以伤换伤的狠角色。有了齐鄞入住其中,南边都护府府主韩阅就显得有些跌份,原因就在于他才是都护府名义上的主子。
占地并不算太大,但胜在占据一片危崖,齐府紧邻着北冥海。
齐府最北面有一座塔,修的上下等宽,叫人看了就害怕,怕一阵海浪打过来,这座藏书阁就要倒下去。就连齐府里都没几个人知道,齐鄞有两个军师,一个获封正恭候,名字唤作孙常韧,已经死了有小二十年。另外一个叫许阔,最擅长夜袭,可惜也已经死了三四年。齐府对外宣称,这座藏书阁是用于吊唁孙许两位军师,可其实藏了一名战俘。
他的大名没几个人听过,如今叫做一十一,仍旧没什么名气。当年齐鄞和他打了一仗,三万对两万八,重骑对甲士,愣是亏损大半人马,当天晚上齐鄞就将他给绑了,花了小十年打磨心气,才勉强劝他做了齐良的师傅。
在外面大醉三日的齐良走到藏书阁,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脱掉外面那层对开长襟青衫,只穿着件白衣走上三楼。见了那位白发苍苍,浑身皆显疲态的男人,齐良恭敬行礼道:“弟子点卯迟了半刻钟,来向师傅请罪。”
一十一静坐打谱,不跟弟子置气,随意招招手唤他过来,笑道:“不妨事,来与我打局谱。”
当今天下有四人号称国手,有奉诏让天下执黑先行三字的赵公豫,落子如金刚不坏的刘和尚,一十一自称比他们棋力弱上半分,只比他们弱上半分。
齐良受让三字,先行,棋到中盘,准备投子认输。一十一随手扔了本书,将棋局砸乱,又捻起黑子将优势让给齐良,一边落子一边说道:“齐良,你爹往京都跑的这一趟,为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齐良小心斟酌,缓缓落子,答道:“请皇上赐婚。叫我娶平溪郡主。所为所求,弟子斗胆猜测,应是主动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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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质子,来换齐朗一个正大光明。”
一十一对于齐府上下大小事情知根知底,更知道齐良只是路边捡来的孩子。齐鄞真正的亲生子叫齐朗,一生下来,就被齐鄞扔到了北陌边疆,成了汤元攘手底下的一个小卒子。汤元攘要他接近齐鄞,齐鄞要他打听汤元攘,故而这个只比齐良大了三天的男人,从小就生活在一片勾心斗角里,总是朝不保夕。
一十一微微一笑,不说齐良猜测对错,只是重重落下一字,散漫道:“师傅今天不和你说对错,也不搞什么复盘看粗细。师傅直说师傅是如何想的。一来,你如今的纨绔名号,打的很响,但没多少人真的相信。可他们会以为齐鄞害怕了,怕皇上对他下手,所以才让你这么做,正所谓示敌以弱,是他最擅长的手段。二来,无论外人怎么想,齐鄞都要你往皇上那边凑,这说明,他已经不打算善终了。是在给你,更是给齐朗铺路。”
听了这话,齐良嗤笑一声:“师傅,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齐府上下两千人,可有一人听我说话?每次齐朗一回来,多少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摆明了就没将我放在眼里。”
齐朗身兼二职,汤元攘在齐鄞这边的探子,齐鄞在汤元攘那边的钉子,本该是哪边都讨不到喜才对,可偏偏靠着强悍战功,在齐府上下都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搏得了一个齐鄞第二的美名。
和他比起来,齐良一个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假纨绔,不得人心不是一天两天。
“话不能这么说。齐鄞最恶心手下人顽劣,但你在他那边,有多少自由,你心里应该是清楚地。绛和十一年,我和他这辈子就打过一架,有个副尉多跑了五十步,身上受了一箭,斩敌三十有余,回去就被齐鄞斩首示众了。”齐良拿去了一十一所有优势,之后不过寥寥十七子,局势就开始持平。
又十一字,齐良不得已投子认输。一十一手中始终捻着一枚黑子,点在棋盘边上,齐良知道,那就是师傅一十一自己。他是大阳王朝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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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从来都不在齐府,对他齐良,最多也就是尽一点师徒情分。
沉默片刻,一十一突然大怒道:“齐良,齐伯明。我问你,如果哪天你看不见日头了,齐府还剩下什么?”一十一厉声质问,根本不等齐良回答,便一派寂寥着自问自答:“齐、伯、月良为朗。齐家长子齐朗,明白吗蠢材?”
“趁着齐鄞现在心里对你有亏欠,恰逢齐朗不日就要回齐家及冠,至多不过二十日,却是对你而言最大的机会,白痴还不速速做些什么去!”一十一罕见大怒不止,掀了棋盘,抓起一把黑白子,将亲传弟子齐良给赶出了藏书阁。
藏书阁外有一魁梧老人静静等候,名字唤作洪障,是齐良十二岁生日那天,齐鄞花了十两银子买来的奴隶。要说齐鄞也真是心大,买回来了一个大端战俘,还好吃好喝伺候着,专程找人传他武艺,此后就让他每日跟随齐良左右,不得远出十丈之外。
否则只要被齐鄞知道了,那他的老家,大端王朝与北齐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绝对不会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在齐良眼中,齐鄞为何会如此做,道理很简单。洪障听齐鄞的话,齐良能用他,但其他人用不了他。平日里是齐良的护身符,但如果有一天齐鄞突然不开心,或是以后齐朗一个不开心,洪障随时能要了他的小命。
若是洪障知道了这些内幕,恐怕会笑的比谁都开心,比谁都自在,因为他真心看不上齐良。他当着齐良的面说过,都不用提齐朗,就算是打扫马厩的那个李小栓,都比你强千八百倍。
齐良站在崖边思索很久,一十一从阁顶伸出个脑袋看着他,一对师徒各自心怀祸心,看着海潮一次次拍打在危崖上,偶尔带下一大片山石。
一十一,九年前,只剩下两年,齐良齐朗及冠,十一年之期如约,我亲率铁骑踏碎都护府!
齐良亦是思索很久,终于咬紧牙关大吼一声,吩咐洪障牵匹快马,他要跑一趟徐家大院,齐鄞副将徐蓬的老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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