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的话说到了完颜亮的心缝儿里了,见众臣都不拿好眼色看他,就向李通点了几下头,还挥了一下手,意思是说得好,甚和朕意,甭搭理那些没眼色的朽木烂泥!李通也一副领会领导意图的表情。
君臣正在眉来眼去,参知政事敬嗣晖上前奏道:“陛下,臣以为李尚书之言甚当。中都修建时以节俭为上,所费也不至于用空国库。何况中都建成至今,历时也有六年,这六年中皇上任贤用能,置榷场,用交钞,清吏治,明法度,政通人和,府库充盈,物富民丰,足可营建汴梁。再说就是一时不足,暂取民间,待取得江南,足可补偿而且有余。至于出师只为一统大业,何必非要寻出过错?当年秦始皇平定六国,六国何罪?宋太祖欲取江南,徐铉上书数千言请缓师,宋太祖说‘不须多言,江南亦何罪?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耶’。世间既出乱象,必有圣君出来平治。而今金、宋、夏三国并立,就如汉末魏、蜀、吴三国一样。魏最强,所以司马氏能灭吴、蜀。而今大金远胜当年的曹魏,宋、夏又弱于吴、蜀。此成就千秋大业之际,有为之君岂能轻易错过?”
这个敬嗣晖真不愧为心腹之臣,不枉完颜亮为宰执时就很欣赏、喜欢他,一番话如烈酒浇化了完颜亮心中块垒。完颜亮大喜道:“嗣晖果然博闻多识,真国家辩才也。”
完颜亮为君与众不同,他的喜怒不介意外形于色。每当完颜亮情绪波动时,众臣不用偷看,只听声音、语气就能感受到皇帝的喜怒了。不过偶然也会表演一些假表情。
翰林直学士韩汝嘉早看出了完颜亮的心思,只是一直犹豫,此时起身道:“陛下,臣以为良弼之言较为妥当。宋人侍本朝谨慎无差错,伐之无名。刀兵凶器,不利国家。若非抵御外侮,不可轻易出兵。一旦征战,必使良田荒芜,生灵涂炭。参知政事之言听起来痛快淋漓,一旦国中用兵,难料不测风云,必生许多掣肘不虞之患,实难兼顾,还望陛下三思。纵使可以征伐,也无烦陛下亲征,派遣将帅就可以了。”
完颜亮刚刚提起的兴致又被浇了一泼凉水,将那融化的块垒又凝固上了。他忍耐着解释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朕岂不知?所以十年生聚教训,方敢议兵。兵事虽有伤亡损失,但可成就大金国万世之业。今天下三分,必有一统者,不是我,就会是别人。朕不惜身,望众卿为国不辞劳乏。战事一起,千变万化,朕若远在千里之外靠往来使者传话,岂不尽失战机?非亲眼见不能明断。朕在兵中,法令旨意可奉行不悖。此次南伐不同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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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战事,朕欲收宋国全境,不是为了争夺一点土地人口财物。既要征伐,又要安抚。朕不亲征,将士难知朕意。”
众臣这才听明白完颜亮的意图,一时都沉默不语。
完颜亮见左丞相张浩低着头,就对张浩说:“当初朕迁都中都,左丞相全力拥护。今朕要迁都汴梁,不知卿以为如何?”
张浩起身道:“陛下迁都汴梁,目的是用兵宋国。以臣之见,上天早就要灭绝赵氏,无需我们劳师远征。”
完颜亮愕然,问:“卿凭什么说上天要灭绝赵氏?”
张浩说:“赵构无子,又无兄弟,树立疏属,其势必然生变。可无需烦兵,他们就会自取灭亡。”
完颜亮道:“这是什么话?难道宋国还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当皇帝?我要等着他们自生自灭,得等到什么时候?”
尚书左丞耶律安礼上前道:“陛下,自梁王收复河南,金宋两国安然无事已历十八年。人心思定,安居乐业,都希望与宋国累世友好,无缘无故不愿又起争端。望陛下顺应天意。”
完颜亮沉默一会儿道:“谁知道天意是怎样的呢?”
安礼道:“陛下何不请司天台提点来问问?”
完颜亮犹豫一下,命人去宣召。
安礼其实有很多话要说,担心一时表述不好,反而起不到作用,且有些话不能当着众臣讲,他心里决定回家好好想想,准备密谏。
完颜亮看见太保完颜昂缩在那里,就问:“太保,你曾随梁王征伐江南。而今朝廷要用兵,一平天下,你意下如何?”
完颜昂起身道:“陛下但有差遣,臣自当效力。”
完颜亮问:“若是出兵,应当先从何处攻取?”
完颜昂犹豫一下,说:“臣但听派遣。”
完颜亮有些失望,不过也知道完颜昂一向如此,也就不指望他能说什么了。
这时耶律元宜上前道:“臣为武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陛下若举兵,臣愿为先锋。”元宜想到自己冒领皇族恩惠多年,若在战场上立功,非但不会获罪,说不定还能复赐完颜,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荫庇子孙。且若占有江南,江南之地富庶广袤,因军功必有升迁、奖赏。趁自己尚年壮,正可建功。
完颜亮听了非常高兴,立刻夸赞鼓励元宜“果然是大将之子,国家有难,临危而上。”本想也问问元宜如何攻取的问题,想到元宜未曾去过江南,不知地理,也就不问了。
尚书右丞张晖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宋国懦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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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轻武,灭宋不难,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当年梁王奉命班师,要不然宋国境土早为我朝所有。”
张晖话间刚落,一个宏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少吹牛皮,说大话!”
众人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尚书令温敦思忠从座位上站起来。思忠四朝元老,建国元勋,是朝中官位最尊的正一品大臣,对完颜亮说话从无忌讳。
温敦思忠指着张晖的鼻子道:“你是不是想让皇上把你那二十大板赦免了就信口开河,顺皇上的心意说呀。这么地,我替你挨这二十板子,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愿意放着好日子不过,餐风露宿,让刀箭扎穿你的皮肉?现在又不像当年受契丹人欺负,不打不斗就活不成,活不好。你打过仗没有?你知道打仗是什么回事?怎么灭宋就如探囊取物一般?你去探个囊我看看,是你会使船还是我会使船?让你下马登舟,我就不信你不拉裤子!”
张晖是渤海人,还是文人,只会骑马,不会弄舟,思忠又是一副血口大张的样子,吓得不敢接话。
完颜亮很不高兴,对思忠道:“你不必论可否南征,只说说用多长时间可以取胜。”
思忠道:“十年吧。”
完颜亮惊道:“何至于用这么长时间?朕看远不过三两年。”
思忠道:“当年太祖太宗灭辽伐宋,名将无数,还用了十年。现在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勇将,像娄室、谷神(希尹)、挞懒、银珠可、阇母、阿里合懑、谋良虎(宗雄)、斡本(宗干)、粘罕(宗翰)、幹离不(宗望)、讹里朵(宗辅),这些命世雄材一个都没有了。像我还有……”一指完颜昂,“奔睹,还有浦卢浑,当初就是跟着跑腿的。我先随太祖,后随粘罕、兀术,横扫天下,现在不复有当年之勇。陛下是不是指着我们这些老掉牙的冲锋陷阵啊?我们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可是除了我们,陛下看看满朝武将谁能胜任?江淮之地暑热难耐,潮湿不堪,白送给我我都不要。且河沟间作战非我国所强,指望一年半载就能攻克纯属戏言。”
完颜亮道:“当年你不也是跟随梁王过长江逐赵构于海上吗?有何难的?”
思忠道:“这不是没追到吗?江南山水弯弯绕绕,难以纵马。回来时在黄天荡遭韩世忠围困,进退无门,差点全军覆没!梁王兀术虽不及娄室、粘罕诸将,可是现在连他这样的将领都没有,就是皇上御驾亲征,只怕也是易去难回。”
完颜亮听了气得直拍桌子,左右环顾,似在寻找兵刃,心里暗骂这个不知感恩的老东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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