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去病生前所住房间,也就是童夫人的闺房,童去病死后,童夫人便搬到总镖头房间,一心一意照顾丈夫起居。此房间与童弃疾房间相比,装饰素雅、洁净,可除此之外,却无甚区别。无人打理的房间满布灰尘,床上的血迹虽然不多,却也触目惊心,乱人心神。
我在房间四处搜寻了一番,结果并无不同,连一丝线索都没留下。当时童夫人因事出房,转瞬即归,房门未曾上锁,凶手要进房间,也是易如反掌。这个房间无甚需要注意之处,我很快便离开,与叶红和柳轻衣来到了童向礼的房间。
童向礼的房间充满肃杀之气,满墙挂剑,却又有温文儒雅潜藏其中,案上书卷堆积成山,几案下那张蒲团已几乎被磨烂,桌上烛台蜡已燃尽,可想见他每每挑灯夜读的情景。看向床下,一柄宝剑掉落地上,我走过去,拿起宝剑细细端详。
剑上血迹犹腥,地上的血痕却止于床边,显然并非凶手的血,而是童向礼自己的血。宝剑出鞘三分,想必凶手行凶之时,童向礼已然惊觉,随手抄起床边长剑,却未及拔剑迎敌,已被一招毙命。童向礼死时,亦是身穿寝衣,仰天而卧。凶手必是他相熟之人。
我问侍立一旁的仆人:“你们发现童三爷时,房门是锁着的吗?”
仆人回道:“并没有。”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童向礼房中退出,来到最后一个案发现场——总镖头童迎宝的房间。
童迎宝自从卧病在床,便搬离主屋,迁到僻静处修养。这个房间静谧、幽深,窗外竹影阡陌,倒是个疗养的好地方。这里比其余案发现场干净、整洁,因为直到前不久,总镖头夫妇尚在此处生活。总镖头死时,据说童夫人正在厨房亲自煎药,一个服侍老爷的婢女本在房中照料,可是却忽然听见门外响动。其时童家上下惶惶恐恐,犹如惊弓之鸟,婢女噤若寒蝉,不知发生何事,又怕吵到老爷,难免挨一顿骂,便壮着胆子出门查看,谁知离开不久后回房,总镖头便已身死。
童家早就安排好,这名婢女如今就站在房中,随时备询。
我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便问她道:“案发之前,你听到了什么响动,出房之后干了些什么?”
那婢女战战兢兢,十指不停撩着衣带:“当时……当时奴婢听见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本也不以为意,可是随后,府中那条老狗却忽然狂吠不止。我生怕老爷被吵醒,会挨骂,于是便出去,想要驱赶老狗。可当我赶走了老狗之后,再回到房内,却发现……发现老爷他已经……”说到此处,女婢神色慌张,泫然欲哭,我递给她一方手帕:“你离开时,可有锁上房门?”女婢摇头:“没有。”
我沉吟一下,又问:“你驱赶老狗,行至何处?”
女婢回答:“行至廊下。”
廊下距离房间不远,但要瞒过一个小丫鬟的耳目,已是绰绰有余。如此说来,行凶者基本可以确定,便是童府中人,然而童府之中,会武者如今仅余童八和一人。此人五大三粗,不像是如此周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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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武功也不见得高明至此,而且最后剩他一人,家财、产业自然尽归他一人所有。这嫌疑未免太大,大得有些不合常理。
离开童迎宝房间之前,我灵光一闪,问婢女道:“你说那条老狗,是不是经常跟门童混在一起那条?”
婢女显然不知我这一问有何用意,大惑不解地点了点头,我转身离开了房间。甫出房门,便看见叶红与柳轻衣跟在我身后,一言不发。叶红静静地盯着我,柳轻衣则笑意盈盈。我问道:“怎么了,二位怎不参与调查?”
叶红说道:“我脑子向来不好,而且看来你已经有所猜测,我便不费那个事了,等你解惑便好。”
柳轻衣搂将过来,对我撒娇:“有你在,这案子便无需旁人插手了。”
我虽急忙避开,可是柳轻衣以料敌先机见长,我一步退开,他双臂却早已在等着我,结果倒像是我主动靠向他怀里似的。叶红别过脸去,以手遮额:“接下来如何行动?”
“现在只有总镖头尸首尚未入土,我们且去瞻仰一下这位老人家的遗容。”我边说着,边推开了柳轻衣双臂。
灵堂一片惨白,死气沉沉,纵有气壮山河的挽联,却难掩无人凭吊的寂寥。此时此刻大概所有人都忙着抓凶手,却无人来见见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家。我本想仰天长叹,这些人都是来干什么的?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未免过于做作,毕竟与他们相比,我们又好到哪儿去,还不是只为破案而来?
我来到棺木前察看尸首,柳轻衣紧随身后,唯独叶红点起长香,向遗体敬拜。
总镖头遗容安详,可想见死亡之时并未遭受太大痛苦。我犹豫一下,还是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了声:“得罪了。”然后掀开了老人家寿衣的衣襟,数名一旁侍立的仆人本想阻止,却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对尸体作出无礼举动。我瞥见叶红也瞪了我一眼,可她知我用意,也未曾作声。我说道:“我为替死者洗雪沉冤而来,自问心正,自然目不斜视。过后我也会替总镖头整好衣冠,请诸位见谅。”
众人躁动的气息平息了不少,我开始专心观察尸身上唯一的伤口。总镖头尸身已被洗净,伤口此刻看来更显触目惊心。单凭伤口形状,已能确定是剑伤,且伤口光滑无比,出剑者显然是一流高手,且毫不犹豫,一剑截断心脉,出手干净利落。
叶红眉头一皱:“这截脉断筋的手法,倒像是‘凌空刺’。”
我不禁讶然:“你知道这剑招?”
叶红道:“无所谓知道不知道,这便是童家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当年童总镖头就是凭着这一剑名动边塞,镇服群豪。”
“如此说来,真是自己人下的手了。”我略微沉吟,把寿衣重新理好。从灵堂步出,才发觉天色已晚,离老人家头七之日,又近了一日……
用过晚膳后,我在后院盘桓,月色依旧,可今晚这月亮看起来,却像一颗大大的眼珠子,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我,那锐利的视线紧紧压迫在我心头上,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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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身后传来一把声音:“有头绪了?”
我转过头去,只见叶红与柳轻衣同在身后。柳轻衣对她一撇嘴:“你怎么老不睡?”
叶红不理睬他,我苦笑一声,对叶红说道:“恰恰相反,想不通的问题越来越多。”
二人对视一眼,柳轻衣耸耸肩:“我可只会杀人。”
叶红看向我:“大可说出心中疑惑,我们一同参详,不过也别抱太大希望,毕竟你萧百轩已是江湖中绝顶聪明之人,若是你也想不明白,我们二人也未必能帮上忙。”
听得叶红如此抬举,我心上不期然想起一个名字,若说江湖中真正绝顶聪明,运筹帷幄者,非此人莫属。我的思绪如风筝飘向远方,忆起当年边境之战。那一战,造就了江湖多少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
我收敛心神,对他们说道:“这元亨镖局的案件,表面看似简单,实则扑朔迷离。现如今种种迹象皆表明,凶手是这童家中人,且能使极高剑法。想来想去,当只剩下童八和一人。”
柳轻衣说道:“那凶手就是他咯。”
叶红摇摇头:“他的嫌疑太大,反倒使人疑窦丛生。”
“这只是其一。”我说道,“其二是,案发现场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找不着,可见作案之人心细如尘,可这童八和粗鲁冲撞,实实在在是个莽汉,不太可能想出如此周密计划。其三,童八和的剑术,不至于能让童向礼毫无反抗一招毙命。”
柳轻衣脑袋一歪,食指抵唇:“也可能根本没有计划,他就是趁着无人之时进去杀人而已。他是家中三老爷,进进出出的,也不一定引人注目。他既是总镖头弟弟,也是童向礼哥哥,他进房间,可能家人无所防范,就让他轻易得手了呢?”
“还是说不通。”我说道,“他一个二房持剑入东厢,便算是府中老爷,下人们总该有所反应,不至于无人察觉。还有整个案件最奇妙、最矛盾的一点,便是第一起案件发生之时,他们所有人皆在宴席之上,若凶手真是他们自家人,那又是谁杀的童弃疾?”
叶红略一沉吟,说道:“若假设第一案逻辑完全正确,那么凶手便必然不是童家人;若假设第二案,即童向礼一案逻辑也是完全正确,那么凶手要么剑术高超,要么是死者亲近之人,可在死者毫无防范之下出手;而最后一案,总镖头毫无疑问死于剑伤,伤势与童家武学‘凌空刺’大致相符,那么凶手必是童家剑术传人。”
柳轻衣装模作样地拍拍手:“叶南国果真聪慧,这案子的矛盾已被阁下完全理清了。”
我白了他一眼,接过叶红的话:“凶手不是童家人,却又懂得童家剑术,当日不在宴席之上,而且是一个进了房,也不会引人起疑的人……童夫人?不对,看她身段,绝不会武,这可装不来。莫非这童家三兄弟,还有人在外养了个私生子之类……”
我正说着,柳轻衣忽然抬手,袖中一道精光迸发,射向远处石山,巨石应声而断。与此同时,叶红高声一喝:“何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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