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仁宗天圣五年新春,包拯将年迈双亲托付贤妻董氏照料,自携上书僮小易,风雨兼程赶赴京城参加省试。待包拯抵达东京汴梁时,幸得距礼部开科取士还余数日。然此刻已是日落西山,遂找得一家曰“鸿运客栈”之旅店投上房住下,以便稍作休息,缓解一路旅途的疲乏。且吩咐小二置备饭菜,于书僮悉用过晚餐后,一夜安息不提。
至次日早晨,包拯起床梳洗完毕,走出房来,却正巧遇见昔日应天书院同期学子文彦博。彦博表字宽夫,汾州介休人,真宗景德三年生于一官宦家庭,其父文洎曾官至主客郎中,任河东转运使。彦博今虚龄二十二岁,小拯七载,然其禀性谦逊耿直,年少稳重,故而与拯友善。二人随相继见礼,相伴而行,行至客堂,又遇得一秀士,现龄比拯约小一二岁,生得容止闲雅,清秀非凡。经彦博介绍道:
“他乃贝州清河施俊,字子玊;现与我为邻,故而相识得数日。”
因此,拯又交得新友施俊,三人便相邀临窗入坐,并唤过小二置备一些酒菜,边吃边聊。然此窗恰好位于客栈东墙,袅袅晨曦打落窗前,遂开窗视之,却是一后园,但见园中植得好些梅树,花枝正裹着雪衣争奇斗艳,诸人无不望梅兴叹。施俊更是有感而发,于是著作一阕《鹧鸪天》之咏梅,举杯起身吟道:
“粉态婷婷韵更芳,何须青翠扮衣裳?
“妖容奕奕冰枝舞,白雪皑皑倩影妆。
“桃妩媚,柳彷徨,百花齐放捧春光。
“天生傲骨残冬艳,自古悠悠彩笔扬。”
在坐包拯、文彦博二人,以及邻坐姑苏昆山秀士龚宗元,字会之;磁州滏阳举子赵概,字叔平;应天府虞城举子王尧臣,字伯庸;相州安阳举子韩琦,字稚圭等诸人无不拍手称赞,继而各自介绍认识一番。
至此,包拯却因想到日前与贤妻于雪园梅畔谈论诗词之事,更念及如今妻子独自于乡侍奉双亲,故而忆起唐人柳宗元一首《早梅》来,且随口吟道:
“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
“朔风飘夜香,繁霜滋晓白。
“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
“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吟罢又自叹道:“春光乍泄,如此多娇,可怜内子独自于乡侍奉双亲,为夫却因一纸功名奔波千里,赴此京城,为何,为何耶?”
施俊听后却道:“希仁兄之贤内得公婆相依,实乃幸事,然小可因早年父母已卒,而今,贱内只得独守空房矣!”
进而引得诸人感慨万端,但文彦博思想到如今诸人皆是为应试科举而来,遂借喻唐人白居易一首《新栽梅》唱道:
“池边新栽七株梅,欲到花时点检来。
“莫怕长洲桃李嫉,今年好为使君开。”
诸人又皆拍手叫好一回,而后又各自谈论一些诗词,并祝愿此番丁卯春闱诸位皆得榜上有名。然随着用餐完毕,便相继散去,包拯且径直回至客房攻书不提。
至第三日依然春光明媚,诸人又陆续会聚客堂,待用餐完毕,但见窗外春雪消融,园中曲径通幽,尽收眼底,梅花更见千娇百媚,婀娜多姿。此时,相州安阳韩琦当先来至窗前。——琦年方弱冠,比及在坐诸人属他最年少。琦生于大中祥符元年一世宦之家,然他长至三岁时父母皆卒去,乃家兄扶育成人,但他自小端重有志,学问过人。这下,他探身窗外看过,回头向诸人提议道:
“今此园中这般春意盎然,不知诸兄可愿往梅园一游否?”
听得他言,于在坐诸人最年长者,姑苏昆山龚宗元亦缓步来至窗前。——宗元生于太宗端拱年间,现已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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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之龄。然宗元年少时好游,早有诗名著称乡里,当世名士范仲淹称誉其文章曰:“温厚和平而不乏正气,似其为人。”并于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曾羁旅京城,但只叹科场缘浅,自今未能如愿。就此,他亦探身窗间看后道:
“确然春光无限好,诸贤弟不妨就依稚圭小友之言,至后园游赏片刻如何?”
遂诸人皆应声道:“甚是,甚是,既然会之兄与稚圭弟均有此雅兴,吾等理当相随。”
而后大多回至客房拿过书策,方才陆陆续续到得后园。确实梅芳之处,春上枝头,阳光照耀,满园和熙,好不惬意。不多时,诸人或倚凭于梅树之下,或漫步于曲径之间,各自沐浴于春色,沉浸于书海。唯龚宗元兴致怡然,他独自将梅园游览一周,但见树杈与花托之间皑皑残雪依旧,旷野与阴暗之风吹拂冽冽寒意尚存,突而思忖一句吟道:
“凌风大地寒,霜雪没芳妍。”
却又见一面园墙上曾有人题过字句,便取来笔墨,亦将此句书于墙上。写罢,放下笔来,寻思着再次绕道重游。然而,这一切恰巧应天府虞城王尧臣在侧看得仔细。——尧臣现年方二十四五岁,生于宋真宗咸平六年,他少时既工于诗词,文辞温丽,乃是一青年才俊。他见会之兄不作下文而走,于是放下书来,接口吟道:
“纵有丹青误,伊人应豁然。”
且依着书于其下。谁知,文彦博刚巧过来,他看后道:“不错,不错!伯庸兄此句立意优雅,愚弟只好献丑一回。”于是执笔写道:
“南阳高岭上,当见使君还。”
继而施俊上前题道:
“若此知音顾,迎春去旧年。”
紧接着韩琦亦上前题道:
“卧龙兮落雁,岂会葬深山?”
至此,仅余下磁州滏阳赵概与包拯尚未执笔。——概生于真宗咸平年间,年龄与拯相当,他秉性敦厚持重,少笃学自力,器识宏远。二人如今正站于一处,概谦让道:“希仁兄先请!”
包拯亦谦让道:“理当叔平兄先请,拯自来断后。”
赵概听言亦不推辞,径直执笔写道:
“势必东公至,殷勤遣信函。”
写就将笔交于包拯,拯遂挥毫书道:
“终将为傲雪,翘首百花前。
“润泽千川水,清香下广原。”
最后诸人齐聚,再看过一遍,又相互称赞一番。然时间渐渐已是午后多时,于是各自告辞,相继回至客房去。
至第四日,正值礼部开科取士之际,包拯一早起了床来,待梳洗并用餐完毕,书僮小易随着送至贡院门前,等到主子进入考场,方才只身回到鸿运客栈静候。将过十日,省试结出,诸人方才拖着疲惫身躯陆续返回至鸿运客栈。小易见得主子回来,赶紧张罗伺候着,却借机信口探问主子考试之事如何?包拯亦不恼他,却想起唐人朱庆馀那首《近试上张水部》来,且随口吟道: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吟毕又自叹道:“此等事岂能知之,尔如今想知亦无奈何,当问主考官也?——不然,只待张榜后可见分晓。”
至此,一来因春雨时节,天气不甚爽朗,二来诸人中亦不见得多少闲情逸致,仅有一二好游者趁着晴时出游得一二回。包拯终日居于客栈,只是看得些闲书,本来想着与贤妻写封书信,然执笔几番亦未能下手,遂又自言道还是待张榜后再作打算为是。渐渐已至晚春时节,突一日得人来回报省试今已张榜,继而纷纷前往视之,但见榜文前围观者云集,好一番拥挤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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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得以细细看来,当知于鸿运客栈相识诸人皆榜上有名,无不欢喜,又有幸今日天气爽朗,兴致正盛,进而相邀一起京城逛一遭,亦无不应诺。
于是沿街一路游览,但见楼阁峥嵘,紫气萦绕,千门万户,朱翠交辉,确然美轮美奂之人间仙境也;又见三市六街,商贾林立,行人如织,擦肩接踵;更见茶楼酒肆间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空前绝后,不愧为“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之大都会也。包拯诸人未游历数街,渐渐已至黄昏时,遂顶着璀璨的灯火回至客栈,又吩咐小二置备一些酒菜吃过,方才陆续回客房休息,至二日照旧各自攻书,以应付将于十日接受殿试策问事。
且说殿试那日,包拯诸人于黎明时分便到殿外排队静候,文武百官分立两侧,待到一片管弦丝竹声的萦绕下仁宗升殿,大学士从殿内黄案上捧出试题授予礼部官,礼部官且将试题放至殿外黄案上。又待文武百官以及诸考生参赞礼拜毕,礼部官方才散发试纸。诸考生逐一跪接试纸毕,又才各自入座答题。诸考生凌晨入场,直至日落时分,相继交卷,走出殿来。
包拯诸人再度回至鸿运客栈,等待殿试揭榜消息。诸人有几位好游者常邀约已将汴梁各个名园胜景畅游一番,然包拯不甚好游,只去得二三处,大多数时间居于客栈读些闲书。眼见时节已步初夏,这日天气晴朗,包拯正静坐于窗下读书,突接得差官快步传达圣旨,言及殿试已揭皇榜,并召包拯等诸人参赞礼拜毕,跪于堂上听令,差官就此展诏书高声宣读道:
“制曰:国家基业,良才为本。泱泱中华,三皇而立,五帝禅宗,历经数千载,无不求贤若渴。古有周文王远赴渭水,刘皇叔三顾茅庐,终得贤才,始安天下。朕今遵祖宗法度,开科取士,广揽贤良,宏先帝基业,承万代江山。今观王尧臣、韩琦、赵概、包拯、文彦博、龚宗元、施俊诸士子文章卓著,德才兼备,实乃国家之栋梁也,故特赐诏敕如下:
“应天府虞城王尧臣,登丁卯科一甲进士及第,授将作监丞,出任湖州通判事;
“相州安阳韩琦,登丁卯科一甲进士及第,授将作监丞,出任淄州通判事;
“磁州滏阳赵概,登丁卯科一甲进士及第,授将作监丞,出任海州通判事;
“庐州合肥包拯,登丁卯科一甲进士及第,授大理评事,出任建昌知县事;
“汾州介休文彦博,登丁卯科一甲进士及第,授大理评事,出任翼城知县事;
“姑苏昆山龚宗元,登丁卯科二甲进士及第,授大理评事,权任句容知县事;
“贝州清河施俊,登丁卯科二甲进士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权任舒城知县事。
“天圣五年立夏日诏示。”
包拯诸人各自跪接过官牒,送得差官离去,当日于客栈设宴欢庆一番不提。
且说又过得数日,包拯诸人各自整顿得一切妥当,方才离京赴任。然而,诸友仅文彦博势必北往,故先告辞诸人而去;又赵概、韩琦二人任命于东,遂亦辞过诸人相伴东行;唯包拯、龚宗元、王尧臣、施俊四人皆任命在南,于是结伴南下。一路上闲情逸致,谈笑风生不提。
又说行得多日,便来至舒城县境。至此,四人将再度分道扬镳,施俊已至不提,龚宗元、王尧臣二人务必改道东南路,唯包拯改道西南路。然而,既已道别将临行之际,龚宗元却突而驻足拱手向包拯道:
“希仁贤弟此番坐镇建昌,实乃幸事,愚兄曾听闻建昌多年来未有一件诉讼之事上报京城,不愧为大宋朝之太平模范县也!”
王尧臣、施俊二人从旁听得亦一并恭贺。但却使包拯无从言语,故思而不答,遂相继拱手而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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