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剑还未出鞘,但其人挺拔傲立,褴褛衣衫下已身如长剑,杀意溢然。以怒御剑,当面二十把钢刀如雪,变幻出迎战队形,盔甲之下是二十名无惧生死的百战之躯。
朝日不畏杀,武者不惧死。二十与一人对峙于城隅,远处渐渐围了看客,双方却皆无视,彼此寒意浓染,待战、愿战、渴战!但另有两人不欲战:马车里发出一声娇呼声,惹得众人侧目,杀意垂丧;瓮中人也发急喊道:“少侠武功了得,我必荐于都护麾下。”
胡笙收敛气息,与车中人低声两句。护卫收刀,只紧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少年再次与“翁先生”对话,神色犹豫道:“先生真的可以荐我在都护府中?”
“翁先生”正色道:“当然可以。只是你有何好处给我?”
胡笙道:“我说请你吃肉喝酒,但看来你的饮食不能自主。给你钱,漫说我现在没有,你也用不上啊。至于美色,那就不提了。这样好了,倘若我真能进入都护府内做官,我就来偷偷地杀了你!”
“翁先生”色变道:“混蛋,你这是恩将仇报,怎么算是好处?”
胡笙诧异道:“做人如你这般,死了不是解脱吗?生有何趣?”
“翁先生”又怪笑道:“少年郎,你气血方刚,只当天下的乐趣在于醇酒美人之间,其实不然。为人在世,第一等重要的是权力!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有权在手,可以指鹿为马,可以逼良为娼。权力面前,任是什么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也得如犬马匍匐。似你般少年英雄,如何?不过兜售热血,插标卖首,欲求一个为主子而死的机会却不可得。你车中的美人怎样,以色娱人,日夜卖笑于床笫之间,不得其人,还要几经易手,人尽可夫,以致于红颜薄命,香消玉殒。哈哈哈,自古而然,我曾目睹,你可信否?”
血气自胸膛爬上颈面,胡笙红着眼睛喝骂道:“先生或许曾居高位,但今日局面,人鬼难分,何谈有权?”
“翁先生”大笑,颇自傲道:“在位有权,是人皆可以。无位而弄权,方显手段。都护大人在位,但他一天的喜怒哀乐乃为我所掌,他的爱恨情仇为我操纵,用人的取舍,事情的举废皆在我唇舌之间,或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其中奥妙,世间少有人知。表面看来,我是他瓮中囚犯,实质上,我是他的精神主人。哈哈哈哈。”
这番话,不仅胡笙被惊住了,周围的二十名武士也都失色了。
胡笙问道:“你放此狂言,就不怕都护大人杀了你吗?”
“翁先生”笑咳了声:“十年了,他折磨我十年了,他不舍得杀我。我已经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了。他是为我活得。以前他生气了,可以打我,割我的肉吃,现在他只怕我死了。我若是死了,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番话说了,无人能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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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空气里,每个人听到的是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呼:“谁说本侯不敢杀你?”望向声源的方向,只见不远处围聚的人群分列而拜,群马开道,众士随扈的豪华大马车缓缓而来。马车旁一骑加速向前,跃于凉亭之前,挥鞭指斥道:“狗奴才,军侯问你,谁说本侯不敢杀你?”听声音,正是方才说话之人,原来是代主传话。胡笙在一旁,不敢插嘴,还将马车向一旁拉开,然后单膝跪地,俯首无言。
一水儿的高头白马,一众白袍白甲,一众白衣锦服,马车也饰以白色,来到凉亭前。兵分两列,锦袍簇拥,指斥者在前,马车在后,静候“翁先生”的回答。
瓮中人脸色无常道:“都护老爷,奴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不过鼓弄唇舌给自己找个乐子,才能好好活着让您出气啊。我死不足惜,但能让您出气的玩意儿却不好找。您自然舍不得杀我呀。”
当前指斥者转马回到马车一旁,入列候命。又是一阵静默,只有马匹的响鼻声。就连瓮中人脸上的赔笑都从僵硬再到消尽了。
“林士杰。”马车里传出暗哑嘶厉的声音,与瓮中人的声音相似却更加刺耳。瓮中人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里似乎有光芒闪烁:“林士杰,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也是我害死的吗?”
“林士杰。”马车里的人又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似是钻入了瓮中人的眉心里,他皱着眉,仰着头,张着嘴巴,显出迷茫又急躁的神情。
“林士杰是你的名字。”
“我叫林士杰?我不是叫狗奴才吗?”
马车开帘,走出一身白色锦袍的男子,头顶白玉冠,面带白玉罩,正是武国二品军侯,云节都护徐元胤。徐元胤道:“你杀我全家,我灭你九族。你害我吞炭毁容,流亡五年,我将你折磨十年,刮肉剔骨,一月前更把你做成人彘。此仇也算报了。所以我决定给你个解脱。”
瓮中人不敢相信道:“你,你能放下仇恨?”
徐元胤道:“陛下北伐已过雪狼谷,待其北归,也许连年号都要换了。逝者已矣,多少豪杰,都成朽骨。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只愿一生不负好时光。”说到这里,他眯着眼睛望向初升的红日:“有意义就努力活着,没意义就坦然去死。你的一生都是没意义的。”
瓮中人呆怔无言。
都护回到马车里。手下将胡笙叫到车前,旁边的校尉问了基本问题。徐元胤在车里说道:“杀了林士杰,留你在都护府。”胡笙拜道:“小人领命。小人有绝色献与军侯。”徐元胤道:“你的忠心我知了,让那驾马车跟着回府。让那二十人也回府吧。”
都护车驾回府,二十名带刀护卫在后护送宝马香车追随。
人渐渐散了。胡笙望着瓮中人,林士杰望着眼前的少年。彼此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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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都护府百工曹来了一队人,将凉亭营帐都拆了去。
胡笙还没有动手。两个人嘴唇动动,想说什么又终于放弃。一个准备杀人,一个准备受死。过了一阵儿,云节县衙来了一队衙役,带着水桶和清扫工具。
胡笙出手了。握剑,拔剑,收剑,只一道白光,转身便去。
一道血痕从瓮中人眉心裂开,直将整个肉球分成两半,脑浆崩射,黄血纷飞。血痕更往下走,直将整个圆缸从中炸裂,将林士杰不全的肉身左右分离,更有无数粪汁泼向四周,透阵的臭味熏过四条街道。
故楚国令尹,江南第一奸臣林士杰,破碎之身混入粪血之中,直令打扫的差役恶心叫骂,最终被抛进粪池,跟他以前的肢体一样。新的剑客胡笙则向都护府走去,早晨还是受人鄙夷的山蛮,此刻走在正午阳光下,将成为都护府内军官,两旁赔笑的面孔直铺到都护府门前。
云节都护府多了一个新的近卫营百夫长,白衣锦袍,威风凛然,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腰间那把黑鞘黑柄的长剑。那二十名护卫就坐在西厢房里紧盯着胡笙的长剑,听过别人说起那一剑的威力,揣测着当时真的动手会怎样结果。
胡笙问道:“诸位兄弟,我是一天当差,咱们待在这是要干嘛?”
一名短髯护卫抱拳道:“百夫长大人,我们在这戒备候命,保护都护府,等着上官的召唤。”话头打开,胡笙就与他们畅谈开来,但护卫们只答职责有关的事,彼此一时也言谈见欢。
那马车里的白玉美人被带刀都护府内院房间里,除了管事婆子前来问过几句话,知道了名字叫“玉奴”,便只有几个丫鬟伺候着饮食洗漱,被冷落到晚饭后。房间里进来一个无须老公公,将玉奴好一番打量,说道:“玉奴小姐,都护老爷要见你,请先沐浴。”说完,门外抬进浴桶,仆役不断向里面倒热水。更有丫鬟捧着四套服饰供玉奴选择。
玉奴选了一件白纱白裳,又道:“奴家在家时,是在沐汤里加羊奶,能否求管家公公恩赐些?”管家看了看玉奴羊脂般的肌肤,赞道:“仙人肤质,自当格外养护。”又吩咐水下搬来一桶羊奶,倒入浴桶。管家走了,两个丫鬟要伺候玉奴沐浴。
纤纤玉指慢解衣,拔过玉簪墨翻浪,滑过肩胸白纱飞,转身之间身沐汤。丫鬟们只觉眼前一白,玉奴的衣裳就分抛在她们手上。看着玉奴的香肌玉骨,心中泛起无尽的酸,却还要卑微地伺候她,这就是丫鬟的命运。谁知,刚一碰玉奴的肩背,玉奴便喊痛,将他们都赶了出去。丫鬟们在门外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这么娇气的如夫人,以后可难伺候了。”
等到里面喊了一声“进来吧”,丫鬟们推门进去,方才的埋怨被忘了干净,两个人看着屋内的情景,都惊住了。
到底屋内如何,且看下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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