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龙战于野(三)
宗人虽多年混战,各有强弱,但对于周边外族的战争却都是胜多输少,所以宗人从骨子里就瞧不起野蛮的外族,即便他们学习了很多宗人的文化和政体制度,依然被宗人称之为蛮夷,外族之中以西北的夷人十三部最为强大,又称西夷,因为夷人天生身材高大,作战十分英勇,他们养的马也是高大健壮,是西北方向最大的威胁,宗顺元年秋末,西夷犯边,聂川率军抵御,但将夷人赶出临州之后的聂川并未停止马蹄,而是深入西夷境内一举打散十三部,十三部首领被擒杀了九个,这使得本来铁板一块的西夷十三部再也无法凝聚。东面的胡羌实力仅次于西夷,与雷、并两州接壤,跟西夷的苦寒不同,胡羌水草丰茂,并不像西夷那样天天幻想着占据富饶的宗地,每次进犯也只是劫掠,所以一般都会放弃难走的北线,直接纵驰一马平川的雷州,而多年的劫掠也导致通水以东的宗人渐渐迁入通水,但地势较高的通水时常断流,并不能完全有效的阻挡胡羌的劫掠,直到宗顺元年那次通水断流,胡羌再次通过通水,不过这却没有满载而归,因为他们遇到的是雷厉,是那支马过之后无名将的九朝亡灵。雷厉一改历代封主的作风,直接兵分两路,高洪烈率领三万直接绕过劫掠的胡羌稳稳的钉在干涸的通水一线,而雷厉则将剩余的两万九朝亡灵拆散,分成五十余部,从恒河向东巡弋,所遇胡羌骑兵直接掩杀一个不留,即便遇到主力也不会有丝毫退缩,一支鸣镝破空,周围的同袍也会立马汇聚绞杀,所以在那一年的冬天,一马平川的雷州大地,常有雷州百姓不顾危险爬到屋顶或者城墙之上争相观望,若循向望去,你会看到几百人的九朝亡灵追着上万人的胡羌主力砍杀。
这一战,作为统帅的雷厉极其霸道,凡是度过通水的羌人被尽数斩杀,仅有少数人抢了小船从雷泽渡回羌地,这一切也归功于高鸿烈占据通水一线,一面封杀西面撤回的羌人,另一面还要抵御妄图支援通水以东的羌人,竟然稳如岳奆!此战之后,雷厉与高洪烈合军继续东进,一直压到宗羌两地旧界,收复了被羯人荼毒百年余年的土地,雷厉来到昔年界碑前,用陌刀歪歪斜斜的刻下八个大字:
“凡执兵越此界者,杀!”
这一战,雷厉仅率五万九朝亡灵,在没有任何步军补给的配合下以不足千人的战损杀了近十万羌人,最后还逼得羌人二十余名逃回羌地的将领赤膊来到界碑前自戕谢罪,才平息了继续东进的计划。
即便朝煦这样明礼的学子,在夷人面前依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这并非自视清高,而是宗人一代又一代的拼杀传承而来,这种傲气,刻在骨子里,流在血液里,只要是宗人,就无法压制去除!其他的外族并不像西夷这般在意那种傲气,因为宗人本就强大,自然也有资格骄傲,只有教化最多的夷人如芒在背。
朝煦之所以这么快就断定了赫连霄的夷人身份,并不是他有多么敏锐的洞察力,而是只有西夷皇族才会冠姓赫连,两人交战之时,附近的山头上还有两人坐在马上远远观望,一个皮肤黝黑,满脸胡须长的极为放肆,俨然一个西夷野生版的戗效,不过对比下来,戗效可就算得上英俊潇洒了,鞍上挂着一大一小两把八冷狼牙锤,小的柄长五尺,大的柄长二尺,身上的盔甲依然是半皮半铁,不过相对于赫连霄的可就粗砺了很多。另一个虽然看上去也是夷人,却不像他们穿着那么粗犷,面容挂着夷人少有的儒雅气度,内穿一件粗布短衫,才到初冬就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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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裘。
“看这情形,二皇子拿下这小子还得费些力气!”
粗犷汉子表面是在不经意间发了距牢骚,实际是在询问狐裘男子的看法,狐裘男子并不理会,惆怅道:
“才十九岁啊!咱们十九岁时还在狗马弋猎,人家十九岁就可以扛起一座江山了!”
“先生十九岁时不也名动天下了吗!”
粗犷汉子笑着继续说道:
“他们宗人活的可真累,一生下来就有了负担!”
狐裘男子轻笑道:
“那不是负担,是责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是宗地乱了几百年依然可以碾压外族守住祖地的根本所在!”
男子继续说道:
“这个年轻尊主才情武艺不在二皇子之下,完颜宗亢或有一战之力,我若死在他前面,夷人东进无望了!”
粗犷汉子虽是一介武夫,却也知道这话的意思,虽然狐裘男子说不在之下,其实意思是远在之上,随即问道:
“那为何不让我与二皇子联手将其斩杀于此?”
狐裘男子答道:
“现在杀了他,不过是杀了一个未得正统的好苗子,这样的人宗地有的是!况且这是在中州,江帆想让他死不假,可谁又能保证我们帮他杀人,他将来不会以此事作为迁怒理由?他活着很多人不想让他坐上正位,可一旦死了,肯定无数人都会把他推上正位,因为谁给他报了仇,谁就可以将这个正统戴到自己头上,如今十三部还未统一,可承受不起宗人之怒啊!”
“真复杂!”
粗犷男子发了一句牢骚便策马冲向正在交战的二人,狐裘男子仅是一笑也策马跟了上去。
山下两人正在交战,却见一粗犷男子策马冲来,赫连霄不以为然,但朝煦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面相,立马皱眉看向赫连霄问道:
“你的仇家?”
赫连霄赶忙摇头,想要解释,但那汉子速度极快,转眼便到面前,朝煦看到赫连霄摇头否认,便将策马让开,长槊猛然一扫,竟将那没有防备的粗犷汉子一槊扫下马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才缓过气来,这时才发现朝煦的槊尖早已抵在了他的颈处,朝煦冷冷的说道:
“让我们停手喊一声即可,何必如此莽撞!”
随即收回天裂,显然刚才那汉子摔懵之时赫连霄帮他解释了一切,这时狐裘男子也来到了身前,朝煦看清男子,将槊插在地上行了一个平揖道:
“学生朝煦见过慕容先生!”
狐裘男子显然一愣,但还未等发问,朝煦就继续说道:
“先生作为正一最年轻的长老,也是唯一一个外族长老,学生自然认得,当年先生还曾经过灵景山讲学,学生有幸远观过一面!”
狐裘男子随即下马,单膝跪地以右手拂按胸口低头道:
“慕容元奇,拜见宗人尊主!”
而那个粗犷汉子,虽然心中不服,却也是学着慕容元奇单膝跪下低头行礼,只有赫连霄是下马站着行礼,不得不说,夷人在礼节方便做的的确比其他外族好了太多,一般外族的人见到宗人王侯都需要半跪以示尊重,若是皇族则可以不跪,但必须低头,而宗人的王侯不论对方是皇族还是平民都会下马以平揖相敬以示平等,但只有夷人养成了这个习惯,其他外族则是需要左右呵斥:
“为何不跪!”
才会被吓得双膝跪地,宗人的王侯也是相当无语,朝煦也是下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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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平揖,上前扶起慕容元奇,随即开门见山问道:
“先生此来中州,所为何事?”
慕容元奇并未回答,只是看着那插在地上的长槊感叹道:
“以前只听说陛下书画双绝,今日观此一战,方知宗人尚武不假!可否将此槊借在下一观?”
朝煦也听出了慕容元奇不想回答,随即拔起地上的长槊在空中挽了半圈单手横执递给慕容元奇,双手接过长槊的慕容元奇一边仔细端详天裂槊一边说道:
“我最怜君中霄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真是一把好槊!”
朝煦此时提起了兴趣,随即说道:
“先生知道此槊?”
慕容元奇轻轻说道:
“此槊虽好,但年龄并不比殿下大多少,所以名气也不大,铸此槊者便是当年的长深太守元卜,由于此人从生到死都是籍籍无名,其生平也已不可考,而铸槊的材料也并没有记载,不过据说此槊铸成时有龙声嘶吟,槊刚铸成,长深就被沧帝攻破,元卜执此槊战死,而此槊也被沧人史堂禄带回沧地,不过安莜之前辈曾说此槊恐有妨主之嫌!”
“妨主之嫌?”
朝煦不禁轻笑,随即说道:
“都说先生从不说违心之言,依先生之见,此槊妨主否?”
慕容元奇犹豫良久,缓缓说道:
“此槊挺拔锋利,纹饰精美,以外观来看确无妨主之相,而目前来看,元卜的信息太少,不可作为绝对参考,而史堂禄被段千钟所杀,的确是武艺上的巨大差距,也并不能以此断定此槊妨主。不过殿下也当谨慎!”
“谨慎什么?”
“此槊每次易主皆是前主身死!不可轻易予人!”
“你们这些年纪大的人,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朝煦虽然说的风轻云淡,内心却极为不安,而被朝煦调笑的慕容元奇,也只是飒然一笑道:
“年年纪大了才发现,太多的事情不遂人意,所以就都推给鬼神来背锅咯!”
朝煦却突然问道:
“先生今日一卦可曾卜过?”
慕容元奇一愣说道:
“未曾。”
朝煦随即从身上掏出三枚铜钱说道:
“那学生可否请先执上一卦?”
慕容元奇接下三枚铜钱说道:
“陛下要问何事?”
朝煦却突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思索了半天也没能想出该如何来问,慕容元奇看出了,朝煦的疑惑,随即说道:
“不知道问什么,才是最大的迷茫,在下可为殿下执上一卦,不过最终还是要问殿下自己!”
慕容元奇便言毕收敛心神,将三枚铜钱往地上一丢,两反一正,少阴。
慕容元奇索性往地上一蹲,捡起三枚铜钱再次一丢,又是两反一正。
慕容元奇再次执卦,却仍和先前两次相同,如此反复五次,竟全部都是两反一正的少阴爻,旁边的赫连霄都忍不住说道:
“先生,你不会是在作弊吧?”
慕容元奇也摘下裘帽,可见额头的汗珠颗粒分明,抬头白了赫连霄一眼继续执卦,终于最后一次与前五次不同,而是三个反面,慕容元奇有些不自信的说道:
“老阴!坤上六?”
朝煦站在慕容元奇身侧,对于这样的卦象似乎早有准备,有些泄气的说道: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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