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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生长在阴影里的人

    帮会的客房显得简陋了一些。

    同是一座城,奢华的白银一号院早已易主,就连埠丰钱庄,曾经名动商界的徐管事旧居,也已破败不堪。

    在一个城里住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对这个城市,这片地域生出一点感情。

    徐风专程去埠丰钱庄看过,竟然早已破败成几间废墟,当初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的前厅,已经塌的只剩下半边。

    房顶瓦棱边,几株枯黄的秋草,当风抖动,将繁华衬托的更加荒凉。

    汪半城,汪四海唯一赚钱的生意,只剩下一间天一阁。

    赌场倒是生意红火,只是穷人穷赌,悖入悖出。这世道,无论如何也没有活路,一些硬茬子就像把荣华富贵的理想,寄托在了赌场里。

    只是每天都免不了几场殴斗,见银子如苍蝇见血,赌徒们常常打的头破血流。

    因为九刀门几个兄弟镇着,天一阁还维持着如常的经营秩序。

    整个仙台城的贸易,至少折损了一大半,流民兵士满街都是,富贾巨商举家迁往郢都。连汪家也不例外。

    唯一的例外就是汪明明,曾经仙台的大家闺秀,却执意留下来,辅助晋王世子盘西林安抚流民,建造东城。

    这是九刀门坛主一级的住宅,正屋里除了简单的陈设,还有几把刀剑,练拳的木桩,唯一显得别致一点的配置,是一套笔墨纸砚。

    回忆起初到仙台,汪家风光无限,汪家管事的大算比试,成为全城商界的一大盛事。

    汪明明男扮女装,美目流转,一股富贵小姐的蛮横气势,对自己出语刁难。

    房间内很静,徐风五味杂陈,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乱离人,太平狗。

    稳定了一下心绪,灭了烛火。

    徐风坐在床沿上闭目凝神,随身的黑色道剑,玄冥石,一左一右放在身边。

    神念在四周如无形的狂风,疾转而起。真元如爆竹,从肚脐的幽府开始,自下而上一节节爆开。

    嘭……嘭嘭

    徐风的气息和战意不断攀升。当神念和真元达到巅峰的时刻,整个不大的屋内,空气显得更加凝实。

    天启巅峰的气息如实质一般在屋内流转,那些桌椅板凳好像在无形的时空里发生了微微的弯曲。

    按耐不住的激动在徐风脸上显现。

    “冲还是不冲!不冲还是冲!这是一个问题!”徐风在心里说道。

    金石境,见你一面就这么难吗?半月之前,一次尝试让老子喷血三升。

    老子血多的是!再喷一次又他娘的有何妨!

    徐风眉头微皱,坚毅之色乍现,再不拘束那些节节蹿升的真元和神念。

    没有人想到,在这间简陋的房屋里,一名面相看来普通的少年在第二次冲击修行境界。

    然而,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夜色中一袭白色的影子划过九刀门总坛的大院。

    那些值夜的弟子们,一个也没有发现。因为他们和天空划过的这道身影,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江湖始终是江湖,宗门始终是宗门;凡人终究是凡人,修士终究是修士。

    但有一个人除外。

    荆七还没有入睡,借着微弱的烛光,擦拭着手中那把朴刀。

    夜深人静的时刻,人的意识最为清楚,荆七更是灵敏的犹如一只猎豹。

    那道白色身影刚刚从房顶飘过,荆七已经有所察觉。

    曾经有军士在中州郡府陆运长面前评价过荆七,这位军士替不懂修行的荆七辩解道:“修行者很了不起吗?”

    对于荆七这样,常年在生死之间逡巡的人物,对危险和异常的感知,早就超越常人。在极端危险面前,甚至比那些依靠神念的修行者更加真切。

    将朴刀竖在身后,防止天光的反射,荆七轻轻走出了屋子,在墙根的阴影里绕行。

    他并没有刻意的隐藏行踪,没有像刺客一样忽快忽慢,东躲西藏。

    荆七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融入夜色下的阴影里,越是自然,反而显得越是平静。

    越是平静,反而越发自然,脚步随着呼吸,轻轻的走过白衣人掠过的数间屋子。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荆七与房屋的阴影自然的融为一体,寂静无声中,荆七能够感受到房屋里面正在熟睡的九刀门兄弟。

    他让自己的呼吸与屋子里熟睡之人的呼吸,保持着同样的频率,然后完全融入周遭的环境。

    荆七眼神略显空洞的望去,那道白影竟然紧紧的贴在徐风房屋外的墙壁上。

    远远望去,好像只是一个淡淡的白影,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荆七的右手,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刀柄,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刻意让自己的目光空洞。

    多年的潜伏,追逃,厮杀,让他明白,在高手面前,哪怕是一道目光,都能引起警觉。

    当凝练的目光落在某处,一定能干扰到那个地方的某种事物,或许是气流,或许是光线,或者仅仅是一种感觉。

    这就是荆七,虽然不懂修行,但却通过无数生死之间的考验,理解了天地元气的存在。

    这样的凡人天才,太少太少,所以才引起朝堂双方势力的竞相拉拢。

    荆七立在阴影里,好像在看远处的一整座山,而不是单单看一个人。

    虽然如此,他也立刻认出这道白色的身影,正是汪家那个不苟言笑的老管家。

    见惯阴谋刺杀的荆七,没有感到震惊,握刀的手也没有多一丝力道。

    只是对屋子里的好兄弟感到奇怪:“这家伙,怎么什么人都能得罪!”

    当荆七感慨的同时,白胡同样在感慨:“竟然还活着,你的命好硬!”

    神念微动,白胡感到屋内的那道气息,不断攀升,以为徐风在凝神修行。

    然而不到半刻,白胡感到并非自己想的那样。

    这家伙不是在修行,而是在尝试破镜!

    开悟才多少天,就要冲击金石境,这等修行天才让他又惊又恨。

    一丝狠辣牵动白色的胡须,本来就不够言笑的面色,显得更加阴狠。

    他做了一个动作,将自己的掌心,悄无声息的贴在了墙上,墙的那一面是床,床的那一侧,正是徐风的后心。

    正要冲击金石境的徐风,神念里猛然升起一股震颤。

    “我操,落井下石!”

    破镜的时刻,正是最为凶险的关头,特别是天启晋入金石这一层。

    关窍打通,自然无碍,如果真元运行到一半,七经八脉不能全开,受到外力干扰,轻则疯癫失常,重者真元内爆,七窍喷血而亡。

    “我操……”徐风以发自灵魂的力量喊道。

    但神念和真元攀升到巅峰之时,这声来自泥丸宫最深处的呐喊却没有任何声响。

    真元和神念无法婉转的巅峰时刻,徐风突然感到,来自墙外的那道威胁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白胡的手掌刚刚贴向墙壁,荆七就动了,从地下一捞,随手拿起一张白杨弓。

    挽弓,搭箭,发射,动作流畅自然,好像在这个位置,这种环境已经模拟了无数次。

    就像吃饭喝水,就像走路睡觉,挽弓和射箭自然到了极点。

    越是自然,越是不容易被察觉,对手就更加难以防备。

    一道冷光在夜空中生成,确切的说,只是一个微白的光点,那是生铁箭头上的一点微光。

    这种距离,这种硬弓,杀伤力足够强大,即使对一位修行高手。

    那个光点,瞬间来到白胡伸出的手腕前面。

    没有想象中的洞穿手臂,飙血而飞。

    在箭到达手腕一尺之时,闪起一道耀眼的白光,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炸响。

    银锉刀轻易的击飞了那道箭矢。

    随着铁箭射出,荆七随手把弓箭插在旁边的墙缝里,然后自然的走了几步,在另一处阴影中静立。

    右手再次自然的落在朴刀上,没有因为箭矢被击飞而慌乱,甚至连空洞的眼神都没有眨一下,呼吸依然是同样的频率,身体与阴影再次融为一体。

    白胡心里惊恐至极,他惊恐的不是这道箭,而是射出这道剑的人。

    以铁箭的力道,明显是从十几丈远近射来。

    如此近的距离自己竟然没有发觉射箭之人,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上一次这样被人盯着,是在公主的殿堂里,那个主动现身的人——是秦公公。

    大内第一高手秦公公是何等强者!当这种感觉在九刀门的小院里重现,白胡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一个警告!白胡心里想道,扫了一眼远处房屋下的那道阴影,决然踏出一股疾风,立即消失在夜色当中。